25 二五
山腹之中的石洞冬暖夏涼,若不靠近玉璧,正值晌午的洞中溫度适宜,令人舒暢。容澈日恪守陳規不落下每日的練劍,白青桐的作息也極有規律,早課與練劍也是按照師門規制。容澈震下一根細長的乳石代劍,正與長月在洞中切磋。
最讓容澄憤憤難平的是,二人練完劍後便在清泉中沐浴,玉璧将泉水一分為二她們便一人一半的占了去。可她身子骨差受不了這刺骨的寒意,只能借着投進來的陽光在石洞裏漫步,欣賞起這洞中風景,自得其樂。
“昨夜太黑竟不知這洞中的石鐘乳同雨後春筍一般可愛。”她慢悠悠的又轉向下一處,“這一道石壁上的天然石紋倒是精妙的很,其形如同四國圖着實有趣。”她自言自語的品鑒,卻不見她二人搭話便頭也不回道,“就算要驗證心中所想也得等到晚上,何不先過來一同瞧瞧。”無人搭理,一室靜默。
午後,容澈長身玉立,泉水将她的身影一絲不差的刻了出來,她道,“白姑娘可有想到辦法?”
白青桐的聲音像是從玉璧裏傳出來,清清冷冷,“郡主是否想在天黑後去這水裏瞧一瞧?”
容澈淡漠的眼睛了多了幾分欣賞,“以白姑娘的聰慧他日武功必将精進。”她并不會随口誇贊他人,但若她開口必然有令她欽佩之處。
白青桐唇邊淡笑如雪融冰消已有三分春意,“以郡主年紀劍法便已出神入化才令青桐佩服。”
“我在邊疆長大于劍術自有一套心得,與中原武林不同,若有機會可指點你一二。”
“青桐先多謝郡主不吝賜教。”
“你二人倒是在這因緣機巧下惺惺相惜了起來。”容澄向她泉邊走近了些,不由就打了個冷戰,可臉上的笑卻沒半點消減,“兩位大俠從昨日至今都不覺饑腸辘辘麽?”
“堂姐先忍一忍,魏長東不出明日便能尋來。”
容澄眸光一暗,“今夜務必要解開這寒光照壁的秘密。”
容澈側首将目光望進容澄的眼底,問道,“若是解不開呢?”
容澄含笑回望,說道,“無論解開與否此物都不可長留于世。”
“如此巧奪天工之物堂姐竟要毀掉不覺得可惜嗎?”
“無益于世之物留之便是禍患。”她笑意更深,目光在她二人間逡巡又狀似無辜道,“何況我不懂武功便并不覺得可惜。”
容澈又瞧她一眼後慢條斯理道,“堂姐倒是博愛蒼生。”
白青桐一早便發覺她們姊妹二人相處十分有趣,她自小孤獨不常與人親近,同門之間的情誼也多半是苦練中同病相憐,像她們這般明明在乎又故作疏離的關系,她不僅從未有過更是從未見過,相處之下多有羨慕。
容澄走近她将她青蔥玉指納入掌中,白青桐方從失神中回過神來視線便停留在那雙交握的手上,容澄的手心微涼可貼緊的皮膚卻生出一層暖意,她明明該掙脫卻楞楞不知動作,她垂眸從清澈的水面瞧見了容澄的如畫眉目,雖神色如常卻心如擂鼓。
容澄的素色錦衣被砂石污濁,發絲淩亂也不是往常纖塵不染的模樣,但她純淨無暇的氣質卻絲毫不減,她就這麽伫立在清透的玉璧邊上,人如此玉。白青桐從水裏望着她,臨水照影,怕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容澄知道白青桐一貫将心事藏得深,故才以親近相逼,她自小就在官場上與人打交道,哪會讀不懂人心?有些人即算為你赴湯蹈火,也未必會将心事坦露,而白青桐正是這樣的人。
說到底還是白青桐心思單純,明知她有意卻只做視而不見,見白青桐始終不語她又柔聲道,“你師父自小對你嚴苛将你養成了這般冷清的性子,所以你難以與人親近,不過你這性子倒是省去了應酬的麻煩。”她隔着玉璧指向容澈,“我與她也是羨慕的緊。”
容澄的洞悉人心讓白青桐望塵莫及,異樣的情緒被她輕易控制,只道,“多謝公子關心。”
容澄松了手,唇邊留有笑意,她又繞着玉璧慢慢地走了一圈,嘆惜道,“是件稀世異寶毀了的确可惜,你倆快些研究我尋一處舒适的地方休息會兒。”她慢騰騰的走遠在一處陽光正好的地方坐下,昨日被程浩打傷雖無大礙但也不好受,又經一夜折騰能捱到此刻才受不住已是強撐。
透過溫潤的玉璧雖無法看清對面的情形,卻也能模糊看個大概,容澈淡漠的目光緩緩而上,直從那頂端的口子望到了洞外,她道,“白姑娘,我與堂姐相識十八載從未見過她待誰如此用心。”
“郡主放心,往後青桐定會全力保護公子。”
“白姑娘還真是個心冷之人。”容澈的話聽不出情緒卻不難聽懂言外之意,白青桐的指尖在無意識的摩挲剛才容澄握過的地方,她眼睑微阖将情緒掩藏,又聽見容澈到,“再有兩個時辰太陽就要落山,你我不如也休息片刻。”
白青桐依言盤膝而坐,呼吸吐納間将剛才潮湧的心緒一一逼退,她生性冷清不懂人間冷暖,容澄于她而言是異數是從未有過的經歷,三番四次攪亂她的心潮又能全身而退,但她知道單憑猜度人心拿捏分寸,她就不是容澄的對手,京城來的皇親貴胄哪裏會真心待人。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師父的告誡,練武應當心無旁骛。
容澄被寒意驚醒剛要坐起卻不禁打了寒顫,将身上蓋着的外袍抖到地上,撿起來仔細一瞧是容澈的外衣,此刻天已經黑了下來,四處皆暗,洞中溫度也驟然下降,她體質羸弱又極其畏寒,一覺醒來只覺頭腦發脹悶悶的疼了起來。
嘩啦一聲水面的平靜讓人打破,她起身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容澈與白青桐半個身子露在水面外,衣衫盡濕,水滴蜿蜒爬過倆人精致的輪廓重新跌回了水面。
容澈開口道,“還是一樣。”
“但與從水面上看卻是不同。”
容澄猜到她們會下水一探究竟,聽她們打着啞謎便問道,“水下看玉璧與印在水面上的不同,而兩邊看又是相同?”
“讓堂姐猜中了。”
“那便快些上來小心着涼。”
容澈與白青桐兩人濕淋淋的在泉邊調息打坐,以內力催幹衣服與發絲上殘留的水滴,容澄也盤膝而坐以手支額,石洞的溫度随着夜深更加的冰冷,她腦袋愈發的脹痛四肢也酸軟起來,終是體力難支整個人向後栽了下去。
堅硬石地毫不留情結結實實的打在了她的後腦勺上,這一下直疼得她眼冒金星,模糊的視線落到了玉璧上便覺得此物不如先前清透,尚未待她細看眼前便又恢複了清明。她躺在地上将視線朝着放月光進來的石口子看去,說道,“為何不堵上那石洞試試?”
“什麽?”白青桐一聽到響動便睜開了眼,此刻已走到了她身旁俯身去攙扶她,“公子可還好?”
容澄擡手指向那洞頂的豁口,“堵上那裏試試。”
白青桐回首遙望,容澈已平步登天一飛而起,洞頂奇高又無借力之處,饒是她輕功再好內力了得也不得不半途而返,翩然落地。
“憑我一人之力不能觸之洞頂。”
白青桐旋身走回容澈身側,道,“郡主再試試。”
容澈颔首,身形如雁直沖而上,将要到洞頂時又如前番那般落了下來,白青桐趁此時機旋身而上,以掌助力。兩人一觸,極快的分開來,容澈借得力氣一飛沖天,白青桐則迅速的跌落在了泉邊。
洞頂異常光滑更無着力的地方,容澈化掌為爪雙手扣入石壁,半根手指沒入其中,腳掌同時使力埋入石壁寸許。她以身形遮住洞頂的大口子,石洞之內頓時不染光華漆黑一片,只有那玉璧還熒熒泛着光。
“可有不同。”容澈的聲音自洞頂傳來,聲音緊繃。
少了冷月的浸染玉璧不若先前通透,細看可見內有文字浮現,白青桐将玉璧兩側皆默看一遍才道,“果是不同的。”
“上面可有此玉璧在此的緣由?”容澄艱難起身要去瞧瞧不想又跌坐一旁,只能以手支額輕揉太陽穴,“阿澈,你可堅持多久?”
“一時半刻的不必擔心。”
“玉璧所言:凡人皆癡練神功而不知過剛易折,故老夫在此故弄玄虛留下此玉璧一塊,寒光一照武功即顯,世人若力求稱霸必當受神功所亂,可謂作繭自縛命不由他矣。”
容澈贊道,“此人心思獨妙。”
白青桐又念道,“至尚武功皆分陰陽,相生相克方顯益彰,今留此獨門心法兩生訣,望有緣人惜之愛之。”
容澄稍覺頭腦輕松便開口問道,“青桐你速記如何?我身體不适不便幫你們默記玉璧上的武功。”
“尚可。”清涼的聲音剛一落地,她卻又道,“我會将玉璧上的武功念出來。”她心性雖然涼薄卻也懂世故人情,何況這武功心法本就一人無力承受。
容澄不懂武功也能聽出玉璧上的功法獨到神奇,她頭腦昏昏無心去記錄這些心法,只是将前前後後梳理個遍,驚嘆此人心思奇絕。這洞頂之高單憑一己之力無法遮光蔽日,可若兩人又都心懷鬼胎也是無緣一見神功,唯有胸懷豁達者方能有所成就。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白青桐才将玉璧所記錄的文字念完,容澈複從洞頂落了下來,洞中大亮玉璧又是先前波光粼粼的模樣。這武功修煉需得兩人各練一側心法,二人相輔相成合力才能施展此神功。
“還有半日的時間你倆可要快些。”容澄聲音有些虛弱,她阖目去聽她們衣擺的窸窣聲,容澈對武學一向醉心,悟性又高半日的時間應該不成問題,就不知這心法對白青桐可會有些助益,她昏昏沉沉的想些事情又無法集中,最後竟睡了過去。
“白姑娘。”容澈喚道,“你可發現練此心法與內力并無多少增益?”她聲音平穩像道平常可心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半日下來內力已在體內運行周天卻無半點精進,這煞費苦心傳世的武功莫非只是兒戲?
“如果青桐沒有猜錯,必當二人合力才能知這心法的妙用。”半日下來白青桐的心思也是百轉千回,試劍山莊裏還有個武功高強的老頭,她不想費了千辛得到的心法到頭來只是一場空,那她們就算出得了這懸崖也逃不出程浩的魔爪。
“有人來了。”容澈迅速起身以腳尖輕輕點地,風随影動,人已落到了她們進來的那道洞門邊上,她又道,“白姑娘,去叫醒堂姐。”
白青桐早已走近容澄,輕聲喚道,“公子醒醒,外面有人進來了。”
“是誰?”容澄頭腦昏漲不忘問道,她勉強坐起身子強撐着正襟危坐,如臨大敵,她面色蒼白看上去極其虛弱。
“公子可是病了?”
“不礙事,外面應該是魏長東的人馬,去喚阿澈下來先将玉璧毀掉。”
“兩生訣的精髓在于二人合力,若一人修煉或是二人分開此功便無特別之處,公子不必擔憂。”
“青桐,外面一個魏如海就夠你二人拼力相抗的了,若再來幾個他,別說整個武林了就連我大夏都未必安生,我雖不懂武功但也知其中利害,這害人的東西盡早毀去。”
容澈的聲音悠悠傳來,“正好與白姑娘試試這武功。”
當魏長東奔至洞口時只見青白兩道光影,于半空中相互追逐,風馳電掣令之目眩,他尚未注意到那道清透玉璧,便覺一股強大的內勁匆匆卷來,其勁力龐大沛然而莫能禦之,他呼吸一滞驚詫于一天之內容澈與白青桐的內力進步如此神速。
玉璧因受到強大的外力出現了裂紋,張牙舞爪的向外蔓延而去,如同深冬裏的寒冰猛得碎裂開來。清澈的泉水也因此動蕩,難以平息,突然泉底乍現了一道豁口,嘩啦的一聲清泉瞬時洩了幹淨,許久後,動靜漸止後只餘幹涸泉水與殘壁半塊。
容澈朝着白青桐望去,眼中三分訝異七分笑意,她道,“白姑娘,果然深藏不露。”
白青桐面色坦然,依舊清冷,“郡主謬贊。”
魏長東施展輕功飛落而至,先是将殘壁打量個遍才問道,“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寒光照壁,你二人已習得此壁上的兩生訣?”
容澈并不答他,卻問道,“長東,那老者可是你魏家的人?”
“你也猜到了。”魏長東并不覺得意外,接着又道,“我思來想去這個人應當是我小叔魏如海,我已傳信于父親告知他小叔尚在人世。”
“怕是魏國公一直就知道你的小叔藏身何處。”
魏長東神色莫測的望向面前淡漠的容澈,他面如刀削五官極為凝重,初晨的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更加龐大,他沉默半晌後道,“阿澈,切勿輕舉妄動。”
白青桐早将容澄扶起攬在懷裏,容澄手腳虛浮沒将三人的對話聽進耳裏,白青桐探手摸到她額頭,十分滾燙,便道,“郡主,公子染了風寒還是盡早回去醫治。”
魏長東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走過去将容澄打橫抱了起來往洞外走去,黑羽隊很快放下一個大吊籃将容澄先拉了上去,其餘人順着粗壯的鐵索施展輕功攀援而回崖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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