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九

此處名叫紅梅嶺,救下林北川時的梅花尚在含苞欲發,而如今的梅林已是群花争豔,馥郁芳香。此刻,正是梅花開到最勝的時節,容澄一襲素色錦衣沐浴在似火繁花間,人花相映,相得益彰。而她身前的白青桐,更是遺世獨立,飄飄欲飛。

“十二公子,別來無恙啊。”程浩飛身而至落在豔紅的梅樹枝頭,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好似在看手到擒來的獵物。

容澄冷冷一笑,目光毫無起伏,“你居然躲過了官兵搜查順利出了城,倒是讓我沒有想到。”

“老夫的試劍山莊在永州城盤踞百年,就算她是宮裏來的郡主也休想将抓住老夫。”他面目猙獰兇狠,雙目通紅的盯着容澄,“風行天、葉驚雨都不在不身邊,老夫倒也看看你還有什麽能耐。”

白青桐面色沉靜如水,手握長月蓄勢待發。程浩感受到她凝聚的內力眯了眯眼又道,“白青桐你身上雖有兩生訣,但流光劍主不在僅憑你一人也難敵四手,念在與你師父的多年交情不如就此投靠老夫,老夫也可饒你不死。”

“青桐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快過來,你沒見他身邊的護衛都不在了嗎?今天十二公子必死無疑。”程一柳焦急喊道,那雙惡毒的眼睛卻不肯放過容澄。

容澄也在驚疑侍衛不曾現身,聽完程一柳此言她便醒悟過來,眸光冷冷的看向了林北川,林北川撞上那道投來的視線将頭壓得更低。他趁容澄外出沒帶他之時,暗中盜出了她的手印,就在出城前假傳了一道命令。

多想也無益處,容澄只低聲問道,“青桐,你能抵擋多久?”

“公子不必擔心。”

“好。”容澄從腰間摸出一個銅制圓管,朝天一指一道亮彩沖了出去直達雲霄,好在容澈擔心她的安危還有一撥影衛給她。

程浩暗道不好,程一柳早已經攻了過去,白青桐拔劍相迎。程一柳雖忌憚兩生訣,但轉念一想白青桐不過只練了幾日,武功再突飛猛進也不至于脫胎換骨,何況自小到大他倆過招皆是自己占盡上風,只要出手不留情應當可以制住白青桐。

可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三招,白青桐僅僅用了三招便将他壓制。程浩眯着眼觀察兩人交手,白青桐自始至終未離開容澄半步,卻将程一柳壓制的毫無招架之力,這兩生訣讓他瞬間熱血沸騰,狹長的眼裏藏不住貪婪,白青桐的小命他一定得留活的。

打鬥帶來的勁風吹散了在枝頭打顫的梅花,花瓣猶如顆顆血珠随風漫舞,白衣勝雪的女子于紅海之中翩然起舞,靈動飄逸。長月出鞘有淡淡寒煙纏繞三尺青鋒,女子冰涼的目光裏藏着殺氣,長月所到之處劍氣逼人、招式淩厲。

眼見程一柳不敵,程浩帶着強勁的掌風淩空飛下,白青桐一腳踹翻近戰的程一柳,淡定自若的端起長月将兜頭而來的掌力打散,程浩算準她不敢離開容澄太遠,便朝程一柳遞去眼色讓他繼續糾纏白青桐,而他自五步開外的地方見機拍入掌力。

又是幾番交戰依舊拿不下白青桐,程一柳腦門子上累出了一層汗,急不可耐的大喊,“凡取十二公子首級着,賞金百兩。”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衆人左右張望幾眼吐出一口唾沫壯了膽,舉着刀劍紛紛圍了上來。白青桐眼掃八方以一當百之勢依舊應戰自如,程浩的臉上挂滿的算計的笑,他打算先以混戰拖累白青桐,而他為保存實力并不強攻,只是逗弄般攻其不備的擾亂她。

好在容澄身上暗器不少,而她也自有一套使暗器的防身術,近身而來的雖多應聲倒下的也不少,她看出了程浩的意圖手上的暗器更是使的風生水起。而且容澈留下的影衛來的也夠快,不多時便解了她們燃眉之困。

眼見着大好的局勢瞬息便被扭轉,程浩怒火中燒更不敢在耽擱,他運氣雙掌直攻向白青桐面門,這一掌來勢洶洶顯然是要一招制敵。白青桐側身輕巧閃過,掌風擦着她額前的青絲拍在了地上,頓時出現了兩個手掌形狀的深坑。

程浩哪裏想到白青桐的武功會有如此境界,他雙眼怒睜如同困獸迅猛的朝她撲了過去,白青桐靈巧避閃腳下是百花宮的獨門絕學“漫花步”,身形如影難以捉摸。程浩數掌連連撲空,程一柳見叔叔久攻不下不敢怠慢,手上的劍耍得更加眼花缭亂。

白青桐腳下變幻莫測,手上的長月如影随形,若換做從前與他叔侄二人同時交手或許還有些吃力,可近日與容澈交流劍術頗有心得,內力上也是突飛猛進,再戰此二人不管神情招式都多了幾分從容自得。

“百花劍法。”程浩吃了一驚,“你師父到死不過才練到第八層你居然已達九層。”

白青桐不語只管變幻劍花,程一柳哪有這等對決的耐心,他沖着始終沒動作的林北川怒吼道,“林北川,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麽,你不想為你們林家報仇了嗎?快殺了那個人,他就是殺你全家的兇手。”

容澄水波一般的瞳仁瞬間冰封,寒光乍現。林北川垂眸将神情藏在了陰影裏,他質問道,“你們明明告訴我将他帶來是為了引出閻羅殿。”

“林北川你不要忘了是你将人帶到的梅林,如果他不死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別做夢了。林北川,你忘了神針門一案閻羅殿有意袒護他嗎?他們相互勾結才致使你林家滅門,你忘了當初河西林家的風光了嗎?”

容澄冷聲道,“程一柳,你該死。”

林家二字承載了林北川所有的恨,失去林家的他孤身流離受盡屈辱,他身負血海深仇立誓要手刃仇敵為林家報仇為自己報仇。十二公子對他有恩,可十二公子跟閻羅殿更有不清不楚的關系,仇深恩淺,他抽出短劍抵在了容澄白皙的頸脈上,低着頭始終不去看容澄的眼睛,“公子,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恕北川無禮了。”

白青桐回身救容澄不及此刻也惱了,容澄被林北川挾持便是她被人掣肘,程浩見機喝道,“你若再反抗我現在就殺了他。”

程一柳急切叫道,“林北川快殺了他。”

白青桐哪裏還顧得上他叔侄二人的算計,長月突然劍氣暴漲橫空劈了出去,氣勢滔滔,他叔侄二人急忙躲閃,程一柳還是被這渾厚的劍氣所傷。風馳電掣間,白青桐已回身飛至容澄身邊,欲用劍挑開容澄脖間短劍,林北川本就不願傷害容澄,給了她可乘之機。

程浩身形如老鷹飛撲緊随其後,他化掌為爪趁白青桐迫切救人之際抓上了她的右肩,白青桐無暇多顧只一心想救人,即算有過片刻猶疑也是轉瞬即逝。程浩的利爪抓通了白青桐的琵琶骨,白青桐持劍的手軟了下來,但還是挑開了容澄脖間的利器。

程浩瞬間将一枚骨釘打入白青桐穿通的琵琶骨,白青桐的嗓子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白皙的臉上血色褪盡極為蒼白。程浩早算準兩生訣的厲害,所以有備而來,他正欲用同樣的方法再穿通白青桐左肩,白青桐先他一步退閃開來。

這一變化發生太快,不過轉瞬間根本來不及細想,容澄只覺手腳麻木胸口窒息般的疼,她看到點點紅梅開在了白青桐的胸前,絢爛奪目。她從沒有像今天這般痛恨自己是個半廢了的人,如果她能像容澈那般,此刻便不會受盡牽制白青桐更不會受此重辱。

容澄将白青桐擋在身後,怒喝,“程浩。”她一聲怒叱似有雷霆之勢,可她的身後沒有千軍萬馬任她調遣,一聲落地後便不見回響。

程浩朗聲大笑,目露兇光,在他眼中容澄不過是只待宰羔羊,何況馴服白青桐的方法就是先擒住她,如此簡單、勝券在握。他舉起雙掌連發數掌皆是朝着容澄拍去,白青桐已換了左手持劍,身形一轉擋在了容澄身前,舉劍格擋,可這一次她招式不及又被掌力震傷。

程一柳乘勝追擊擡劍從後方刺向容澄,容澄腳下不便來不及躲閃,林北川見狀猶豫再三後還是将她推開,劍鋒只是劃過了她的手臂留下個大口子。

“林北川你瘋了。”眼見着就能取容澄性命卻被林北川破壞,程一柳氣急罵道。

程浩眯了眯眼,白青桐受了重傷不再是威脅,他倒是多了很多時間來折磨這位威風凜凜的十二公子,他一掌發力拍向了容澄胸口,容澄整個人便飛了出去跌落進花海裏。程一柳見狀又要再刺她胸口,白青桐見狀拼力施展輕功趕過去救她,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子。

千鈞一發之際是叮當一聲金鳴脆響,出手救人的是林北川,他依舊低着頭沉默不語,卻也不再理會程一柳的破口大罵。程一柳幾次殺人都被林北川擋下,程浩又眯起了眼睛,影衛快要殺過來了不能再耽擱,他很快蓄力掌中迅速朝着容澄胸口拍了過去。

林北川與白青桐都急切的要救容澄,白青桐重傷難至,林北川右手短劍擋下了程一柳刺過來的青鋒,左手将倒地的容澄推遠,程浩早料到他會相救緊跟的一掌便是拍向他的。林北川胸口正中一掌,胸骨碎裂,肺腑中的血一股腦的湧上了喉頭。

他全身氣力散盡猛地跪了下去,他終于擡起了頭望進了容澄暗沉的雙眸裏,他輕啓雙唇艱難開口,他聲音虛弱只能看見雙唇在輕微翕動,說完後他重重倒在了滿地梅花裏,那雙眼睛還在深深的望着容澄。

容澄看見了林北川最後的話,他說,“公子,北川曾說過誓死效忠你,北川沒有食言,公子,北川知錯了,你能原諒北川嗎?”

容澄清淺的聲音被風吹到了林北川的耳邊,她說,“原諒。”

她看到林北川閉上了眼睛,他原本就該死在這裏,若不是容澄相救他早就死在了這裏,這片梅林終是他的歸宿。

“一柳還愣在那裏幹什麽,快去殺了他,我們趕緊走。”程一柳點頭撿起被林北川打落的劍,舉劍兇狠的刺下,他早就想一劍殺了這人以解心頭恨。

此情此景,白青桐蓄勢待發,欲做孤注一擲。

原以為一切塵埃落地程浩沒想到又生了變故,半空中一道急促的掌力打下将毫無防備的程一柳震飛了出去,頓時嘔出一灘血,染污了地上的梅花。容澄擡眼看見梅梢上不知何時立着一位俊逸飄灑的男子,從天而降衣袂飄飄。

程浩沒去管受傷的程一柳,他不敢妄動,收斂了嚣張氣焰問道,“來者何人?”

“十二公子近前,秋起霜。”秋起霜橫眉冷對,“明知我家公子名號卻還敢傷人,該死。”他取出腰間長笛置于唇邊,悠揚的曲調在梅林上空飄散開來。

“叔叔救我。”程一柳難耐的在地上打滾,可程浩哪有功夫救他,只盤膝而坐壓制體內越發沸騰的血液。

梅林中但凡有內力之人皆被這笛音幹擾,紛紛盤膝而坐抵制紊亂的內力,唯一不受侵蝕的只有容澄,她艱難的爬起來走到白青桐身邊,将氣血沸騰的白青桐攬在懷裏,擡手捂住她的耳朵阻隔這笛音。

白青桐虛弱的擡起眼看着她,問道,“公子可還好?”

容澄搖了搖頭,“你別說話。”她又看向梅樹上那衣袂如仙的男子,憤恨道,“你要殺便殺,這樣下去壞人沒死好人先死光了。”

秋起霜停下了笛音,冷眼瞧她,他自梅樹梢頭飛落先朝着程一柳走過去,又像是怕沾染污穢隔了一段距離便停了腳步,此時的程一柳已沒了半條命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嘴裏嘟囔着“叔叔救我,叔叔救我。”

他回首朝着容澄說道,“他已無還手之力,你不來親自動手嗎?”

“我哪還有力氣。”容澄此刻僅有力氣全在白青桐身上,哪有工夫去手刃仇敵,何況她身子骨弱,剛才爬起來的那幾步已讓她頭腦昏漲,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

“我剛才可瞧他對你恨之入骨,幾次三番想親手殺你。”秋起霜輕描淡寫的說着話,手上卻多出了一把長劍,輕輕一挑甩出一道劍氣,程一柳的脖子上即刻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噴湧,他的痛苦終于停了下來。

秋起霜轉身正欲走向打坐調息的程浩,還未擡腳,程浩已睜開了雙眼想要先發制人,他動作輕巧便化解了程浩的招式。此時,程浩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秋起霜殺人從來都是一招斃命,這次也不例外,十招之後程浩的脖子便也開了道口子,可他眼睛卻還睜着,秋起霜嫌晦氣一眼都不做停留。

他再回身走到容澄身旁,卻發現是白青桐強撐力氣抱住暈厥的容澄,他皺了皺眉走近她們半蹲下身子,好似屈尊降貴,他伸出手,修長的玉指搭在了容澄纖細的皓腕上,“脈象纖弱。”他放下容澄的手腕,又搭向了白青桐,“你比她好多了。”

秋起霜擡掌隔了半寸的距離放在白青桐的右肩受傷的位置,稍稍運氣,白青桐體內的骨釘便飛了出去,釘在身後一顆梅樹上,帶着沒來及墜落的血滴。他又把玉指搭向了白青桐的脈門,白青桐只覺一股純淨的內力源源不斷的輸入體內,助自己凝滞的血氣能夠流轉順暢。

“你能自己走了嗎?”見白青桐點頭,他又指着昏迷的容澄道,“我背着她你跟着我。”白青桐一愣卻還是點了頭,秋起霜滿意的笑了笑,背起容澄腳尖點地輕巧的飛身而去。

他們的人影轉瞬即逝之後回神的影衛才開始着急,但又無能為力。滿地試劍山莊餘孽的屍首,倒是沒留禍根,他們一群影衛也是一個都沒傷好端端在站在梅林裏,只是衆人臉上面露難色,主子有令務必保護好安樂郡主安危,眼下他們該如何回禀才能恰到好處,既不覺他們無能又不覺他們沒盡力。

好半天後梅林才徹底歸于平靜,冬風殘卷,地上的花瓣都朝着林北川滾去,将他的屍首掩埋在了妖異鮮紅的梅海裏。這個河西林家的穩重少年,從此便葬在了這片梅林中,守着殘紅冷香,無人知曉。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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