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一
山風吹完十二樓的每一個角落,連細小的縫隙都不肯放過,又一陣風撞開了門灌了進來,容澄打了個冷戰裹緊身上的錦被,這裏冷如冰窖再好的身子也得熬壞了。在十二樓數日那位十二公子也不曾露面,她們看似自由實則被人看管,不能随意踏出房間,而白青桐已默了兩日的秘籍,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海先生背着藥箱進來對她例行每日檢查,針已經停施調養的方子還沒斷,他手指朝她手腕上一搭,總是比替別人診脈要停留的久一些,“身子恢複的不錯,就是底子太差。”
“你是不是在這裏行動自如?”容澄将袖口整理平整,漫不經心的問道。
海先生收拾藥箱的動作沒停,低聲問道,“有消息要送出去?”
“你替我傳兩封書信,一封是給常寧王府報個平安,我失蹤的消息應該已經傳了回去,其二是給西周的六殿下蕭克誠,告訴他我在望南山他自然會派人到山上接我。”
海先生點了點頭,道,“這個十二公子神秘莫測又不見蹤影,你留在這裏也的确不安全,何況你與白姑娘有傷在身不宜舟車勞頓,西周皇宮倒是個不錯的療養地方。”他将藥箱收拾好,擡起頭來又道,“我也是被他半請半抓帶到樓裏來的,不過我原先也就打算去京城尋你,沒想到碰巧在這裏遇見了。”
“怕是這位公子有意讓你在這裏等我。”
海先生愣了愣,面露驚訝之色,“真是好厲害的公子。我現在就出去給你送消息,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他背起藥箱走到門邊不敢将門開的太大,差多一個側身的距離便閃了出去,又趕緊将門關上。
容澄少不了又打了個冷戰,她昏昏欲睡中她知道白青桐回來帶進一陣冷風,便睜開眼睛瞧見白青桐面露疲憊之色,問道,“默完了?”
白青桐點頭,“不知這位公子何時會放我們離開。”
“這裏是西周我與他們的六殿下頗有些交情,我讓小海替我傳了信出去,不出明日便會有人來接我們。”
“這位公子會這麽輕易的放我們離開?”
“只要你默的兩生訣沒問題他理應不會再留我們,如果他有意要殺我們不用先費力氣救我。不過,這位公子性情古怪,這樓裏冬日裏連塊炭火都不燒,怕也是個翻臉不認賬的主。”
白青桐見容澄凍得瑟縮成一團,不禁莞爾,晚上我讓人再送一床被子過來。容澄眼角眉梢帶了笑意,“再添就是第四床被子了,不如青桐留在這裏陪我睡。”
白青桐一怔,心頭先是一滞即又快速的跳了起來,答應或是拒絕她都無法說出口,她只能沉默的站在那裏不接一詞。
容澄眸中的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她瞧出白青桐故作鎮定下的僵硬與不自然,循循善誘道,“青桐若是再不來陪我,我怕是下不去這山了。”
容澄身着單衣一雙手若柳般的撐起身體,青絲服帖垂落,如煙的眼睛朦胧了平日的亮彩,旁人難見的柔軟嬌媚恐怕也只有白青桐能見。饒是白青桐定力在好也被她那柔媚神态給攫住,何況她對她一日一日的深陷,何況她本就不舍她受凍,哪用她這般費盡心機的留下自己。
白青桐依舊不答話,但容澄知道這次的沉默是她的默認,她朝白青桐伸出手,手指瑩白如玉。白青桐擁上她的那刻心底卻十分想笑,世上常說她是冰肌玉骨,如同冷清的性子般皮膚一貫是冰冷的,抱容澄入懷時感受到的是她不由自主又打了一個冷戰。
容澄的呼吸打在她白皙的脖間,激一層細細密密的疙瘩,這種感覺是頭一次,她不知所措卻又顫抖不止。兩個人的依偎好過一個人的取暖,凍得在結實的寒冰也有捂化的那一天,何況還是個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溫度在一點點的攀升直到舒服适宜。
容澄含笑問道,“你剛到紫氣東來時我百般試探過你,你所展現出來的也都是平平,所以,那些可是同你的武功般都是在有意掩藏實力?”
白青桐的話漸漸有了些溫度,“下棋不是阿澄的對手。”
這次容澄笑出了聲音,“有機會你同我再對殺一局,不準再敷衍我。”
“好。”
晨光在地上悄然寸行,直至占領了一席之地。白青桐悠悠轉醒時容澄還沉浸在睡夢裏,恬靜的睡臉朝向自己,還壓了點自己的頭發,容澄的領口微開露出凸起的鎖骨,白青桐撇開視線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熱源消失後容澄又是被凍醒的,她輕聲喚道,“青桐。”
“郡主醒了?”答她的聲音是秋起霜,他道,“我家公子說,白姑娘已經默完了兩生訣,你們二位也不便在這裏久留,我家公子還說接你們的人已經到了山下,他念郡主身子不好故讓海先生與你們一同下山。”說完,開門聲響起秋起霜離開了房間。
海先生繞過了屏風,道,“等了你快一個時辰,平日不是早早被冷醒不再睡了嗎?”
容澄将手腕放于他指下,卻問道,“蕭克誠的人到了山下?”見海先生點了點頭,又道,“這麽快,看來他是找我有事。”
“我随你去西周,收拾好包袱在門外等你。” 診完脈,海先生背着好藥箱走了出去,房門迅速打開又很快的關上。
容澄拖着病弱的身子起床更衣,白青桐推門而入見她行動不便來幫她,容澄眼角眉梢春意盎然的只盯着她瞧,她依舊是冷若冰霜動作輕柔的替她穿戴。好在白青桐不是個易羞易惱的人,明知容澄的笑裏帶着幾分揶揄,以她冷清的性子也能一如既往。
白青桐執梳拂過容澄的青絲,問道,“阿澄還是梳男裝?”
“不用了。”她自銅鏡中回望她,唇角帶笑,“我已不需要打着別人的名號行事,簡單替我挽個發髻便好。”
白青桐挑了一支半朵茶花滴水的步搖別進容澄發間,步搖的花瓣上是用紅珊瑚點綴的珠子,垂下的五滴水珠也是珊瑚紅珠,且一縷比一縷長,青絲襯得紅珠子更加奪目,随着腳步輕輕搖晃。
容澄踏進門外的寒冷中,陽光耀眼,她連着幾日待在陰冷的屋子裏,剛一出來眼睛竟有些不适應的半睜着。眼前的侍者她頭一次見,海先生與白青桐同對方恭敬見禮,禮罷,那人又躬身與她行禮,道,“郡主安康。”她颔首以示回禮。
“西周六殿下的人已在山下等候,我這就送各位下山。”
山路蜿蜒崎岖腳下的路多時嶙峋的岩石,走起來多有不便,可見十二樓從不接待外客,致使荒草雜生遮掩了上山的道路。容澄是由海先生背着下的山,走至山腳下那人又道,“已到山下不便遠送,各位保重。”說罷回身上山,身影很快便隐沒在了山色裏。
蕭克誠親自在山下等候,見容澄一襲白衣袅袅娉娉緩慢而來,他連忙起身相迎躬身行禮。蕭克誠一襲華麗錦衣,頭戴金雕細縷的頭冠腳踏黑色長靴,天庭飽滿劍眉朗目,儀态倜傥風流不凡。
“蕭某不知安樂郡主身在大周,多有怠慢還請郡主見諒。”
容澄回禮道,“殿下客氣了。”
蕭克誠直起身子目光被別處吸引,一眼望見了在旁的白青桐,白青桐不再以薄紗遮面,傾城之色便一覽無餘,蕭克誠只覺呼吸一滞頓時血液沸騰。世間竟有如此絕色女子,冷豔高貴不惹凡塵,他一時看得忘乎所以,已是失儀。
白青桐神情更冷,寒意自眸中流露了出來,她先開口施禮,“在下白青桐。”
“在下小神醫海先生。”
蕭克誠回神道,“蕭克誠。”他将視線轉回容澄見她神情冷淡,以為是自己失态惹其不悅,只得笑道,“上次與郡主在京城一別已有三年,不知郡主可好?”
“一切安好。”容澄道,“六殿下可好?”
“托郡主挂念,自然一切安好。”蕭克誠不動神色的瞥過白青桐,“早前聽聞有人在武林大會上帶走了天下第一美人,竟是郡主殿下真是令蕭某意想不到。”
容澄面上不露痕跡,她不想談及白青桐的一切,只是道,“安樂有一事想求六殿下。”
“郡主盡管吩咐,蕭某定盡其所能。”他含笑,從善如流,“郡主要蕭某辦的事先不着急,馬車已經備好我們上去再說。”
蕭克誠原是騎馬過來,念及容澄有事相商也改乘了馬車,白青桐與海先生合力将容澄扶上馬車,蕭克誠擡手欲扶白青桐卻被她冷冷躲過。容澄餘光瞥見蕭克誠的唐突,回身淡笑,卻氣勢逼人,“六殿下,青桐是我的人。”
蕭克誠先是一愣,即也笑道,“是蕭某失禮,冒犯了白姑娘,還望白姑娘多多見諒。”西周最不近女色的六殿下,也不過是眼光更高些罷了,一時車內寂靜無聲。蕭克誠知曉分寸,轉而便正色道,“不知郡主需要蕭某如何效勞?”
“我此番輾轉來到貴國途中與随行失散,還請六殿下派人在永州一帶找尋。”
“區區小事,蕭某這就命人去辦。”他掀開車簾喚來近侍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領命退開了去他又道,“這幾日郡主便安心在我府上休養。”
容澄笑道,“打攪了。”
蕭克誠剛過了十八的生辰已在外開牙建府,冊封為王。容澄下了馬車瞧了眼王府匾額,笑道,“安樂是否得改口喚殿下一聲六王爺了。”
“郡主說笑了,你我乃是舊識不必在意那套虛禮。”他側身做出請的姿勢,“我早已命人打掃廂房,只待郡主屈尊下榻。”
“王爺客氣。”
蕭克誠親自領着容澄一路走過回廊,在後院停下,裏面是一座兩層樓的暖閣,紅牆黃瓦雕梁畫棟,“郡主若有需要盡管吩咐。”他又道,卻是對着白青桐,十分殷勤,“蕭某不知白姑娘随行一早沒備好廂房,還請白姑娘稍等片刻。”
白青桐目光涼涼話語周到,“王爺不用麻煩,我職責在身保護郡主,不得離開郡主半步。”
蕭克誠面露驚訝,即又很快道,“那郡主好生休息,蕭某先告辭了。”
暖閣的樓下是會客廳,桌椅整齊,從右手邊的梯子拾級而上是一道筆直的走廊,一側廂房及浴房,另一側是一排可倚坐的雕欄,廂房內錦榻柔軟馨香滿室,廂房外倚欄可覽王府全貌。侍女送來了熱水服侍容澄在浴房沐浴,白青桐便在廂房調息假寐。
沐浴罷,容澄揮退侍女不許踏入二樓,她踩着清淺無聲的步子踏進廂房,素色錦衣、青絲未束,因沐浴多日蒼白的臉上有微微紅暈,她雙眸亮如星子眉梢帶笑,一步一步走近阖目調息的白青桐,她靠近彎下腰與白青桐平視。
容澄溫熱的氣息很近就打在她臉上,還帶着剛沐浴過後的清香,白青桐強壓心頭異樣緩緩睜開了眼睛,眸光清涼如水。眼前是容澄近在咫尺的面容,眉目如畫灼灼其華,那一汪如水的眼睛泛起了漣漪。
容澄再靠近一些,白青桐下意識的後退,容澄笑容即止面露不悅,白青桐便不在躲閃任由她更近。容澄輕吻白青桐雙唇,溫柔小心,白青桐一驚竟有些不知所措,容澄牽起她的手放置胸口,她感受到掌心下那顆如同擂鼓的心跳與自己一樣。
容澄放開她退離點距離好讓彼此看清,她雙頰紅暈更深,開口恢複鎮定,“我終于明白你師父為何讓你以面紗示人。”白青桐先是一愣,随後想起了蕭克誠直白的目光,面色泛冷,容澄微微一笑,“青桐,你是我容澄的。”
白青桐避開她熱切的目光,語調平常,“我與阿澄有一年之約,自當追随阿澄。”
容澄直起了身子,笑道,“桐你總是口是心非?”白青桐沉默不語,她也不願相逼,“我讓人重新打了熱水,青桐也去沐浴吧。”
晚間蕭克誠在王府裏設了接風宴,白青桐原想回避又想起白日裏說不離開容澄半步,不得不列席其中,容澄遞給了她半塊面紗。容澄不便以真實身份示人,只說是六王爺的遠道而來的舊友,倒是白青桐雖帶着一面薄紗也難遮住一雙秋水寒眸,吸引着在場所有王公。
蕭克誠見過白青桐真容,今夜一面薄紗令美色多加神秘,更是驚豔。不過,安樂郡主的警告猶在耳邊。他執杯禮敬容澄,酒宴絲竹不斷他們低聲交談。“郡主住得可還習慣?”
“王爺不必客氣。”她把玩手中的酒杯,含笑道,“王爺如此禮待不知是要安樂如何回敬?”
蕭克誠的驚訝在臉上漾開,他稍一收斂才道,“郡主聰慧過人,眼下蕭某的确有一事相求。”
容澄止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問道,“不知王爺可曾聽說過我朝長公主已平安回到京城?”
“略有耳聞。”
“既然如此,王爺不該把精力浪費在我身上。”
蕭克誠爽朗一笑,“郡主當真是說笑了,除去兩國政治來往我與郡主還是朋友,我的這件事于郡主來說不過是件芝麻大的小事。來來,先不說這些,今晚為郡主洗塵,蕭某先幹下這杯。”
西周酒宴以豪飲為常容澄也不推辭舉杯一飲而盡,蕭克誠大笑替她又滿上,容澄含笑再飲下後這才推辭,蕭克誠作罷回到自己的席位。蕭克誠口中所說之事容澄已猜到一二,南梁想聯合西周攻夏的算盤已經打響了,蕭克誠要的是西周未來的王位,她要的是攪亂這場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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