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霍駿年前生了一次病,是晚上在陽臺上喝酒吹冷風鬧出來的。沒喝出靈感,喝出了一個要命的感冒。方行讓他要不幹脆回老家休養,就當提前放年假了。霍駿沒答應,他每年都是自己開車回家,這個狀态鐵定開不回去,再說了,他一個大老爺們,感冒成了這慫樣,回家給他爸媽看見,大概又免不了催婚,讓他找個人相互照應。

霍老同志在家挨了兩天,帶病做方案,結果感冒越演越烈,終于是拖着病體爬起來打車去醫院了。

霍駿平時不生病,對這醫院的布局是兩眼一抹黑。司機在住院部前頭把他放下,他昏沉沉在外面繞了一圈,愣是沒找到去哪兒挂號看感冒。霍駿老同志內心有些凄涼,瞅着別人都有兒孫陪同,他一個人吸溜着鼻子,形單形只的。偏巧這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韓思萊戴着口罩,巴掌大的小臉被蓋住了大半張,但身段是很好認的,他拎着一個保溫桶,匆匆從住院部出來。

霍駿甩甩頭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沒來得及叫他自己先被護士撞了一下,護士姐姐喊起來:“哎這位同志你擋住別人排隊了,你是來拿報告的嗎?”霍駿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當了路障,随着那護士的喊聲,韓思萊也朝這裏看過來,兩人目光相接,這是都認出了對方。

韓思萊對醫院布局無比熟悉,直接領着霍駿去了門診部挂號。霍駿不太想被他看到自己沒精打采時不時還要擤鼻涕的樣子,韓思萊卻好像一點沒在意,還再自然不過地從包裏掏出了一盒便攜裝的抽紙遞過去。霍駿道了一聲謝謝,問起韓思萊怎麽在這裏,他這才說是媽媽在這裏住院。

霍駿一聽住院猜到可能是大病,再問兩句就發現韓思萊神情雖如常,眉眼間卻多了一點小孩子似的委屈和害怕,他告訴霍駿他母親生病已久,這小半年幾乎都是在醫院過的。盡管請了護工,但到底覺得不夠貼心,韓思萊還是有空就跑來陪他媽說話,給她帶一點自己做的東西。

韓思萊今天沒有化妝,越發能看得出纖長的睫毛和細膩的皮膚,小臉白嫩得像面粉捏出來的,他摘下一邊口罩對霍駿笑了笑:“霍先生別這樣看我,再看我要哭了。”霍駿忽而意識到自己眼裏的同情也許太外化了,這相當不符合社交禮儀。韓思萊用手勢提醒發愣的霍駿往前站一點,跟上隊伍,然後道:“她以前照顧我,現在換我照顧她。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想明白了也沒有什麽。”

霍駿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也清楚韓思萊并不是兩句話就能被安慰的,只好說:“嗯,都有這一天麽,有病能治已經比大部分人幸運了。”韓思萊輕聲說:“是啊。”

隊伍排到了近前,韓思萊陪着他挂了號,然後給他指路了應該去的科室,說他要先回去了,下午還要給一家服裝店拍模特照。霍駿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對着那長腿細腰出了好一會兒神。

等他排隊看完病、輸完液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霍駿拔掉管子覺得整個人呼吸都通暢了不少。

他想着韓思萊母親在這裏,于是出去買了束花,回憶了一下韓思萊說過的他母親的病症,尋跡找到了那一層病房。醫院對病人的隐私保密,輕易不好打聽,但小護士們對韓思萊那樣一個漂亮的年輕人都很有印象,霍駿表明是他朋友之後順利找到了那一間。

霍駿看到裏面一個少年趴在一個很瘦的婦人床邊寫作業,看作業內容大概是初中,兩人一看就是親母子,但都跟韓思萊長得一點不像。

交談之後他才了解,這個少年叫羅序,是韓思萊的弟弟,生病的婦人是韓思萊母親。他弟弟姓羅,母親也不姓韓……霍駿心裏有了一點猜測。不過這母子兩人都是很禮貌卻不多言的類型,霍駿也不方便過問太多。他把花束留給了那婦人,還順手指導羅序解了一個幾何題,之後就道別了。

霍駿剛走不久,收到韓思萊的消息,“媽媽跟我說了。謝謝霍先生,生病不能約酒喝,方便約個粥嗎?”

霍駿趕忙答應,韓思萊給他發了一家粥店的位置。兩人匆匆趕到,沒想到店主已經回家過年,貼了個來年再會的條子就潇灑關門了。韓思萊滿是歉意,他自己鼻頭凍得發紅,還惦記着把帶病的霍駿這樣叫出來不好,難得有些窘迫地說:“要不,回家我煮給你吃?”

霍駿這個不要臉的還真就一點沒推脫,答應得飛快,生怕韓思萊中途反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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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坐上出租之後霍駿還是暈暈乎乎的,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韓思萊坐在他身邊,線條漂亮的小腿有時候會不小心跟他碰到一起,霍駿感覺自己的病症似乎有加重。

路上霍駿問韓思萊,他的媽媽和弟弟晚上怎麽住,韓思萊說他媽不讓弟弟過來打擾他,一般過來就是在醫院陪床,平時在老家讀書。“我有時候做直播,小孩子在邊上會尴尬。”他說這話的時候難得露出了一些近乎脆弱的表情。這是霍駿從未見過的,韓思萊對于自己職業的回避。

霍駿想想也是,直播時候其實是工作狀态的韓思萊,他有時候唱歌,有時候還會教一些妝容相關的內容,甚至跟觀衆撒嬌,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這些要一個保守環境下長大的初中男孩子看着自己哥哥去做,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微妙。

霍駿魔怔了似的伸出手,摸摸韓思萊的頭發:“等他長大了就知道自己哥哥有多了不起了。”

韓思萊倏然捂住臉,帶着一點哽咽的聲音悶悶地傳過來:“有紙巾嗎?給我一張。”

霍駿手足無措地開始找,韓思萊聲音又恢複了正常,像刻意開個活躍氣氛的小玩笑:“我流鼻涕了,真丢臉啊。”霍駿心裏忽而就是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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