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回

肅正年間,皇城東河邊住着一名寡婦蘭氏。

一日,蘭氏正在河邊渙衣,河川上游忽然漂來一只竹盆。

蘭氏攔住竹盆一看,裏面竟然躺着一個粉嫩嫩白生生的男娃娃!

這條河川流過皇城花街,或許是花街裏哪個妓女生了孩子無力撫養,故而将孩子放進竹盆再順水送走。

小娃娃乖乖巧巧安安靜靜地躺在竹盆裏,蘭氏便拿手心碰了碰他肉乎乎的臉頰。

小娃娃睜開黑漆漆圓溜溜的眼睛,看着蘭氏也不害怕,只是咯咯笑。

蘭氏怎麽看這小娃娃怎麽喜歡,尋思着自己沒有孩子,不如收養了這個孩子,也算善緣一件。

于是,蘭氏将這小娃娃抱回了家,為他取名蘭珊,傾其所有,悉心撫養。

蘭珊健健康康長大成人,果然是容顏清麗,膚若凝脂,身材纖細,氣質出塵,美如芍藥籠煙,秀如梨花帶雨,一定是繼承了生母的美貌。

蘭氏溫柔賢淑,蘭珊耳濡目染,性格自然也是敦厚老實,與動人美貌十分不符。因蘭珊老實巴交的緣故,平日裏還常常受到同齡人的欺負,此話不表。

單說蘭珊十六歲這年春天,蘭氏在河邊浣衣不慎跌了一跤,将右腿腿骨摔折了。

蘭氏母子家境貧寒,平日以漿洗衣物為生,為了籌集醫資,蘭珊只得将養母托付給親眷照顧,自己去了皇城裏最豪華的福臨酒樓做跑堂小夥計。

蘭珊在福林酒樓日夜操勞,辛苦忙碌,薪資卻極微薄,眼看着養母日漸憔悴不得醫治,蘭珊是一籌莫展。

這天,一名富商包下福臨酒樓設宴待客,酒樓上下忙得不可開交。

正在貴客酒酣興濃之時,又有一輛馬車停在酒樓門口,寶馬香車上下來一名女裝打扮的美豔男子。

只見他:膚白似雪,姿容豔麗,紅唇點绛,風情萬種。一頭漆黑烏發盤作飛天入雲鬓,鬓間戴着黃金紅玉寶釵,紅光閃耀,珠光寶氣。他身材高挑,體态挺拔,身着一襲白鶴沖九天深紫華裳,腳踩一雙高底木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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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鞋底甚高,不便于行,男子便扶着車夫的肩膀施施然下了馬車,然後立在馬車邊上,一邊輕搖團扇,一邊等着酒樓小厮來攙扶。

福臨酒樓掌櫃忙喊來蘭珊,囑咐道:“那男子是花街楓染樓的男花魁晏鈞,一定是貴客們請他來助興的。花魁走路步伐奇特,必須要人攙扶才能行走,蘭珊,你快将花魁扶到樓上廂房,好領些賞錢給你養娘治病。”

“謝掌櫃提點!”

蘭珊連連道謝,立即出門,跑到男花魁身邊,将雙手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地喚道:“花魁大人,樓上請!”

晏鈞輕搖團扇,媚眼如絲,居高臨下看着蘭珊,說道:“我多日不來福臨酒樓,竟不知這兒新招了一個小厮。你這孩子怎麽如此面黃肌瘦個頭矮小,難道掌櫃的沒給你吃飽飯麽?”

蘭珊一愣,仰首看向晏鈞,只覺得這男花魁姿容豔麗,傲氣逼人,再低頭看看自己,衣着窮酸滿身補丁,哪裏配得上攙扶這位光彩照人的男花魁?

蘭珊不禁自慚形愧,面紅耳赤,說道:“是小人莽撞,竟然妄圖污了花魁大人的手小人這就叫其他夥計來扶花魁大人。”

說罷,蘭珊就要黯然離去,晏鈞卻喊住了他,笑道:“你這孩子也忒死心眼了,我又沒有嫌棄你。快過來,扶着我。”

蘭珊當即由愁轉喜,晏鈞則優雅地将左手放入蘭珊的手心。

男花魁的手生得冰肌玉骨、纖細秀氣,比女人的手還要漂亮。

蘭珊嗅到了晏鈞身上幽香,恍然如醉,只覺得晏鈞是瑤池仙女落入凡間,一時竟然癡了。

晏鈞察覺到少年驚豔目光,先是抿唇而笑,又板起面孔,拿扇子輕輕敲了一下蘭珊的腦袋,嗔道:“你要是再盯着我看,我可就要問你要錢了。”

蘭珊臉頰緋紅,忙低下頭嗫嚅道歉。

這少年本就生得清麗,臉色一紅,更是将清水出芙蓉般的純美面孔襯托得楚楚可憐。

晏鈞斜眼看這清貧窮酸的美少年,他明明生得漂亮卻不知自己有多麽漂亮,宛若明珠蒙塵,頗令人憐愛。

晏鈞不禁莞爾一笑,跟着蘭珊進了酒樓。

晏鈞身材高挑,又穿着高底木屐,比蘭珊高出一個頭還不止,蘭珊竭盡全力才勉強扶穩他。

蘭珊如臨大敵不敢懈怠,晏鈞則走得不緊不慢。

男花魁的走路姿勢果然奇特,只見他:一走一停,顧盼生姿,步步生蓮,腰擺如柳,引得來往路人紛紛駐足觀看,啧啧稱奇。

兩人上二樓進了廂房,廂房裏坐着七八位貴賓老爺。

見晏鈞來了,老爺們俱抖擻精神,含笑迎接。

晏鈞緩緩入席,不卑不亢地與衆人打招呼。

尋常妓子若是見了恩客肯定要溜須拍馬伏低做小,蘭珊卻見晏鈞傲氣十足,沒有半點谄媚逢迎的模樣。

貴客們竟然也不氣惱,反而很吃晏鈞這一套。

做東的富商問道:“晏鈞,我聽說你不日就要歸鄉從良?”

晏鈞微微颔首,說道:“花開花謝終有時,我已二十有五,是時候将花魁位子讓給新人了,到時還請各位老爺來楓染樓捧場。”

富商遺憾說道:“你是楓染樓的頭牌,除了你以外,還有誰配得上花魁之名?”

晏鈞抿唇而笑,眉眼極豔麗動人:“都說人靠衣裝,就算是平平凡凡的少年郎,我也有自信能将他調教成名動皇城的花魁。”

有人笑道:“你的口氣倒是挺大,那你看看,這個福林酒樓的小厮——”說着将手往蘭珊身上一指,“這小厮長得面黃肌瘦一身窮酸氣,難道你也有本事能讓他脫胎換骨改頭換面?”

此話一出,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蘭珊身上。

又有人摸着下巴說:“這小厮的模樣長得是不錯,但看他畏手畏腳縮頭縮腦的,哪裏能鎮得住場子?”

貴客們當即哄堂大笑,蘭珊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怯生生站在那裏任人嘲笑。

晏鈞見到蘭珊這副可憐模樣,心中一動,更是有憐惜之情,便說道:“各位老爺莫笑話他,我在風月場中見慣了拿腔作勢的妓子,老實巴交的孩子倒是新奇得很。”

說着,晏鈞又取出銀錢塞到蘭珊手裏,溫柔囑咐道:“你去罷,這裏不要你伺候了。”

蘭珊慌張說道:“花魁大人,你的賞錢給得太多了,我不能拿這麽多——”

晏鈞笑道:“天底下怎麽還會有人嫌棄錢多?你這孩子可真是呆頭呆腦的。”

蘭珊看到晏鈞沖他溫柔微笑,兩邊臉頰立即紅得通透,暈乎乎地謝過了恩,便離開廂房逃出生天。

那一日,晏鈞與貴客們飲酒歌舞宴飲達旦,第二日才盡興。

酒宴散去,蘭珊小心翼翼将晏鈞攙上了馬車。

晏鈞在車上坐定,又掀起車簾,柔聲說道:“蘭珊,掌櫃的将你家情況說給我聽了。我知道你家裏急着用錢,我可以出錢醫治你的養母,但你得幫我一個忙。”

蘭珊沒想到晏鈞竟然如此慷慨善良,又是激動興奮又是感激涕零,動容說道:“花魁大人真是慈悲心腸,我的娘親一定會很高興的!不知花魁大人需要小人做什麽,小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晏鈞輕搖團扇,笑道:“我不用你赴湯蹈火。你在酒宴上也聽到了,我年紀大了,不日就要歸鄉,楓染樓需要新花魁,但樓內一衆妓子都撐不起場面,所以,我打算親自調教一名新花魁。我見你資質不錯,有心栽培你,不知你願不願意?”

蘭珊愣了愣,晏鈞的意思,是要他賣身去做男娼?

雖然蘭珊急需用錢,但他還從未想過淪落風塵賣身賺錢,一時遲疑,不敢作答。

晏鈞則微微蹙眉,好言勸道:“你這孩子怎麽不知變通呢?你養母傷重,再拖延下去怕是一條腿都要廢了。若是你去了楓染樓,就算做不了花魁,光是客人每日的賞錢都比你在福臨酒樓幹一個月還要多。”

蘭珊争辯道:“我也知道娼妓賺錢又多又快,但我、我做不來啊”

“做不來?啊,原來如此”

晏鈞忽然流露出了失落神色,黯然說道:“你肯定是覺得男娼這行當太下賤了,像你這樣清清白白的孩子,自然不願意和我這樣肮髒的人混在一起”

“不、不是這樣的!”

蘭珊一看晏鈞失魂落魄的神色,心裏一揪,一下子着急了。

在他看來,溫柔豔麗的晏鈞就好似瑤池仙女,哪裏會有半分下賤呢?

蘭珊伸手攀住馬車,忙道:“花魁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這人從小就笨嘴拙舌不會說話,若是叫我去伺候客人,我肯定會惹得人家生氣的,萬一讓我砸了楓染樓的招牌,那就不好了。”

晏鈞的豔麗眉眼這才舒展開來。

他伸出玉手,輕輕摸了摸蘭珊的臉頰,溫柔說道:“小蘭兒,你不必擔心,只要有我在,一定能将你調教成名動皇城的花魁,你只要老實聽我的話便是了。”

晏鈞是女裝打扮,為人又如此和善,蘭珊心裏覺得晏鈞就好像一個溫柔大姐姐,他肯定不會害他的呀。

蘭珊從小就沒什麽主見,被晏鈞柔聲細語哄了半天,他竟然暈乎乎點了頭,還真的同意跟晏鈞進花街做男娼。

晏鈞莞爾一笑,旋即下馬車回酒樓,問酒樓掌櫃借了筆墨紙硯,當場寫下一張賣身契,令蘭珊立即簽字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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