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甘霖宮。

祝雲璟坐在禦案前發呆,身側的太監小聲與他禀報,那位假死出逃的前翰林許士顯已到京數日,一直借住在賀懷翎家中。

禀事的太監話說到一半,聞得一聲脆響,祝雲璟手邊的玉玺落地,太監吓了一跳,趕忙跪下幫他拾起。

祝雲璟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不适,擺了擺手:“罷了,不必說了,朕不想聽。”

出征前一日,賀懷翎再次進宮,求見皇帝。

他在外頭等了兩個時辰,待祝雲璟召見完內閣官員議事,臨近傍晚時,才允了他進去。

祝雲璟在批閱奏疏,并不理他,賀懷翎在旁站了片刻,主動開口:“陛下,臣明日就要出京了,來與您告個別。”

他的嗓音沙啞,像是有些疲憊,安靜一陣,才聽祝雲璟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賀懷翎心下一嘆,愈發不得勁,問他:“元寶,……能讓我看看嗎?”

祝雲璟蹙眉,沒等他回答,內殿傳出噠噠噠的腳步聲,一歲幾個月大的奶娃娃腳步蹒跚地自個走了出來,倔強地一再甩開身後試圖扶住他的太監的手。

原本是奔着祝雲璟去的,乍見到賀懷翎,元寶眉開眼笑,直接朝他撲了過來。

賀懷翎大步上前,在奶娃娃摔倒前,将人抱起。

幾個月不見,元寶依舊認得他,高興地淌着口水傻樂呵,嘴裏發出咿呀聲,雙手在他臉上不停拍。

賀懷翎抱着兒子親了親,心下更不是滋味,這一去也不知多久能回來,待到那時,只怕這小孩已經要叫別人做母後了。

他還是想要祝雲璟,祝雲璟立後納妃他都認了,只要能在祝雲璟心裏有一席之地,祝雲璟想要的,他都會拼盡全力為他做到。

祝雲璟做皇帝,他便為他守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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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雲璟已擱了筆,冷聲沖兒子喊:“元寶,過來。”

元寶在賀懷翎懷裏扭了扭,朝祝雲璟伸出手。

賀懷翎抱着他走過去,遞給祝雲璟,祝雲璟接過兒子,幫他擦了口水,再叫人來将之抱走:“帶太子去喂奶。”

太子尚未冊封,但甘霖宮上上下下都已這麽喊他。

元寶揮着手抗議,被人給抱走了。

祝雲璟吩咐人傳膳,終于理了賀懷翎一回:“你陪朕一起。”

祝雲璟像是心情不好,坐上桌,膳食沒用幾口,光喝酒了。

賀懷翎見他一杯一杯不停往嘴裏倒酒,沒忍住按住他的手,提醒道:“陛下您少喝些……”

祝雲璟揮開他的手:“你陪朕一起喝,就當是朕為你壯行。”

賀懷翎還想勸阻,話到嘴邊,觸及祝雲璟些微泛紅的眼睛,改了口:“好。”

戌時末,祝雲璟趴在桌上,早已醉得神志不清,在賀懷翎伸手過去攙扶他時,下意識地靠近,拉住了賀懷翎一只手。

賀懷翎沒忍住親了親他額頭,将人打橫抱起,送回寝殿去。

幫祝雲璟更衣時,他一直微阖着眼,一動不動,任由賀懷翎擺弄。

賀懷翎幫他将外衫脫了,解開束發,再叫人送熱水來給他擦了把臉,伺候他睡下。

不舍得就這麽離開,賀懷翎又在床邊坐了片刻,目不轉睛地看着祝雲璟安靜的睡顏,靠近過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親吻。

将退開時,祝雲璟忽地擡手将他拉下,微微顫抖的嘴唇貼了上來。

宮人盡數退下,幫他們帶上了大殿門。

昏暗的寝殿內,只餘一點窗外透進的月色。

祝雲璟依舊閉着眼,不得章法地親着賀懷翎,賀懷翎愣神一瞬,攥住他的唇,熱切地回應起他。

炙熱身體交纏起伏,祝雲璟始終沒有睜開眼,嘴角偶爾溢出一兩聲聲音,或是痛了,或是舒服了,前所未有的順從,只在最受不了時,張嘴咬住了賀懷翎的肩膀,卻叫賀懷翎的動作更加大膽放肆。

平息之後,賀懷翎将人攬在懷中,愛憐地親了親他嫣紅的唇,小聲問:“陛下,你真的醉了嗎?”

祝雲璟沒出聲,埋頭在他肩膀處,察覺到他那個地方又蠢蠢欲動起來,這才啞聲道:“不要了,你抱朕去沐浴。”

賀懷翎認命地将他抱起,去了浴房。

在熱氣蒸騰的浴池中安靜相擁許久,祝雲璟終于緩過勁,貼到賀懷翎耳邊問他:“那個許士顯,在你家中?”

賀懷翎有一點意外,沒想到祝雲璟會突然提起別人,反應過來陛下這是呷醋了,笑着将人抱緊:“沒有,已經回江南了,他現在從商了,過來京城做買賣,在我那借住了幾日而已。”

祝雲璟不再問了。

賀懷翎捋了捋他披散在後背的長發:“陛下現在肯回答我,我這到底算什麽嗎?”

祝雲璟閉起眼,不吭聲,過了半晌,在賀懷翎想要放開他時,又主動抱住了賀懷翎的脖子,低聲道:“等你回來再說。”

……算了。

賀懷翎心道,如今這樣,已經比他以為的好太多了,他還有什麽好多奢求的。

趁着他們沐浴,宮人已将禦榻上的被褥換過新的,賀懷翎将祝雲璟抱回去,祝雲璟沒讓他走,靠在他懷裏閉着眼睛提醒他:“床頭的抽屜裏有一道聖旨,過幾日就會下發,你先看一眼吧。”

賀懷翎不明所以,将聖旨取出來,展開一看,愣住了。

祝雲璟竟是要下旨,将原本昭陽帝賜給他的那兩位小娘子收做義妹,封了郡主,并且給她們重新指過了一門婚事。

“陛下你這是……”

“你知道了就行了,過幾日就會發下去。”

祝雲璟嘟哝一聲,靠在他懷中很快沉沉睡去。

心頭翻湧起一陣狂喜,賀懷翎将人抱得更緊,就這麽一直興奮着睜眼到天明。

宮門快開時,賀懷翎起身,他一動,祝雲璟也醒了,賀懷翎輕拍了拍他的手:“陛下再睡會兒吧,今日不用早朝,別這麽早起來。”

祝雲璟拉住他的手,迷迷糊糊間說了一句:“平安回來。”

賀懷翎笑了笑,在他唇間落下一個吻:“好。”

三月初,梁祯的調令下來,即将啓程南下赴任閩粵水師總兵。

祝雲瑄這段時日一直悶悶不樂,哪怕梁祯日日在宮裏陪着他,也高興不起來。

趁着最後這幾日,梁祯用那竹葉子給一大一小兩個哭包編了一堆玩偶,暥兒這奶娃娃喜歡得很,時常趴在榻上,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半日都目不轉睛,但祝雲瑄,顯然不是這麽哄哄就能無事的。

臨行前兩日,他們一家三口去了沅濟寺山下的莊子上住,祝雲璟很夠意思,梁祯被奪爵時這座禦賜的莊子被收回,轉手他又将之賜給了祝雲瑄。

那日清早,祝雲瑄醒來,沒看到梁祯,抱着兒子出門去找,剛走出院門,就發現莊中一夜間到處都挂起了大紅燈籠,點綴在嬌豔怒放的春花中,叫他呆愣其中,半日沒有回神。

梁祯笑吟吟地出現,随手摘了朵豔色昳麗的山茶花,遞到還呆愣愣的祝雲瑄面前。

祝雲瑄全然忘了反應,直到被他抱着的暥兒伸出小手,想去夠那花,他才回神将花接過去,遞到兒子手中給他玩。

小孩眉開眼笑,一只手捉着那花,用力地晃。

梁祯笑看了一陣傻兒子,目光轉回祝雲瑄臉上:“阿瑄今日這麽早就起了?”

“你一大早去哪裏了?”

“吩咐人将莊子裏重新裝點了一番,”梁祯眨眨眼,“好看嗎?”

祝雲瑄又四處看了看,不明所以:“你挂這麽多燈籠做什麽,又不是什麽節日的……”

梁祯上揚起唇角:“阿瑄,我怕我走了,你那位皇帝哥哥強硬要你娶別人怎麽辦,不如我們今日先成親吧。”

祝雲瑄一愣,頓時失語:“……今日成親?”

“阿瑄願意嫁給我嗎?”

對上梁祯笑意彌漫,又格外真誠的目光,祝雲瑄心中激蕩,沖口而出:“好。”

傍晚時分,房中紅燈高挂、燭火生輝,身着大紅喜服的倆人以天地為媒,對拜行合卺禮,再将剪下的發絲用紅繩纏繞在一塊,就此結發為夫妻。

祝雲瑄被梁祯牽引着,認真完成每一項儀式,即便只有他們倆人在這裏,他都不想留下遺憾。

被梁祯抱進懷裏時,祝雲瑄再忍不住,不停流淚,又高興又難過。

梁祯擡起手,拇指腹拭去他眼角淚跡:“大喜的日子,阿瑄怎麽又哭了。”

“我高興不行嗎?”

梁祯笑了笑,吻上他的唇,将他臉上滑落的鹹澀淚水一并吻去。

明日梁祯就要走了,他們僅剩下這最後一晚。

情熱炙炎,抵死纏綿。

天亮之後,梁祯啓行,祝雲瑄堅持要他一程。

梁祯拗不過,只得答應。

暥兒還在一旁的搖籃中睡得正香,兩只手都舉到了腦袋邊,滿頭的汗,梁祯過去看了看,将早起後剛編好的一只玩偶放兒子枕頭邊,幫他擦了汗,手指刮了刮小娃娃肉嘟嘟的臉。

祝雲瑄過來,壓着聲音問:“等你回來的時候,還認得出他嗎?”

梁祯笑着攬過他:“我自己的崽子怎麽會認不出來,而且他長得這麽像你。”

“……走吧。”

一路無話,行了二十裏路,梁祯吩咐人停車,與祝雲瑄道:“阿瑄回去吧,別再送了,一會兒暥兒該醒了,看不到你那小娃娃一準得哭。”

“他看不到你也會哭。”祝雲瑄低着頭,悶聲道。

梁祯聞言有些想笑,這小殿下這會兒還跟自己鬧別扭呢。

捏着他下巴讓之擡起頭來,梁祯的手指摩挲着他面頰:“阿瑄,三年不是太久的,很快我就回來了,別難過。”

“……我舍不得你。”

梁祯伸手将人抱住:“傻子。”

他也舍不得,可他們總不能抱頭痛哭,越是那樣越難過罷了,總要走的,不如灑脫點。

祝雲瑄閉着眼睛靠在梁祯肩上,安靜片刻,小聲與他道:“昨夜我好似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什麽夢?”

“記不太清了,就是夢裏你特別壞,對我特別不好,後頭我把你趕走了,又特別難過。”

梁祯笑:“是麽?怎麽會做這種夢的?”

“不知道。”

“夢而已,都是假的。”梁祯安慰他。

“嗯,那肯定是假的,”祝雲瑄的聲音更悶,“你才不會那麽壞。”

夢裏那個逼迫他做他不願做的事情,把他當玩物的梁祯肯定是假的,祝雲瑄想,他就是太舍不得這人了,才會做這種匪夷所思的夢。

梁祯摸摸他的臉:“你就是喜歡胡思亂想,這幾年都在宮裏住着吧,王府建好了也先別搬過去,你那皇帝哥哥雖然脾氣不好,對你還是不錯的,有他陪着,你就不會想這些沒影的事情。”

“好,”祝雲瑄聽話點頭,又提醒他,“你去了外頭,得老實些,不許看上別人了,更不許随意招惹人。”

梁祯一聲笑:“阿瑄冤枉我,我是那樣見異思遷的人嗎?我除了招惹你還招惹過誰啊?”

祝雲瑄不再說了,他自然信梁祯,不過是無話找話而已。

他抱着梁祯安靜親了片刻,梁祯由着他主動,等他親夠了,再反客為主,将人按進懷裏,深吻下去。

在車中厮磨了半日,外頭随行的家丁來催促時,梁祯才終于下了車,祝雲瑄跟下去,看着他翻身上馬,不争氣地又紅了眼眶。

梁祯伸出手,祝雲瑄下意識地将手搭過去,被梁祯拉至身前,馬背上的人彎下腰,湊近,在衆目睽睽下再次吻住了祝雲瑄。

“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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