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過往夢魇
自從見過顧疏,蕭挽瀾在此後的一個月都未再出宮,而是一心一意照顧起蕭逐月來。
每日晨昏定省不說,連飲食用藥都一一過問。
這可把蕭逐月弄得十分頭疼,都忍不住同高原範抱怨。
“你說淮兒對顧疏死心之後,是不是不大正常?她現在可比梁太醫還能在朕耳邊唠叨。”
高原範想了想說:“依奴才看,長公主不過是擔憂陛下的身體。以前德倫郡主心慕裴卿裴大人無果,心中不快,一連寫了一百多首詩罵他,最後還被人搜羅起來出了一本詩集。這樣應當才數不大正常。奴才還記得裏面有一首罵裴大人吝啬的詩最為有名……”
蕭逐月不耐再聽下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高原範原本還說的興致勃勃,當即閉了嘴。
蕭逐月沉吟道:“淮兒守制三年,如今已經十八了。她這個年歲,按道理早就該嫁人生子了。朕看來得想想辦法,總不能讓她一直這樣下去。”
高原範在一旁連連稱是,給他出謀劃策。
“不如奴才命人将長安适婚的高門子弟都羅列一份名冊出來,讓陛下替公主好好挑挑。”
蕭逐月不以為然道:“朕相中又有何用,這事還要淮兒點頭才行。依朕看就在亭子殿辦一場擊鞠,把長安出挑的青年子弟都請來,讓她自己好好看看。她少時最喜這玩意,也好讓她開懷盡興一番。”
等到稍晚些蕭挽瀾過來給蕭逐月請安時,蕭逐月就和她說了“擊鞠”一事。
蕭挽瀾聽了果然很高興,忙不疊問蕭逐月拟在何期。她守制三年,以前就算再喜歡也不能頑的。
蕭逐月見她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就笑道:“快了,不出這月。”
蕭挽瀾高興地“嗳”了一聲,道:“正巧了,明天付姐姐剛好邀我入府賞桂,我這就和她說去。擊鞠她也打的極好,到時候就請她一同與我上場。”
她嘴裏的付姐姐不是別人,正是德倫郡主付淑月。
蕭逐月聽她說要出宮,心裏登時松了口氣,眉開眼笑道:“甚好,你是該多和她們走動走動,散散心。不用一直老陪着我……”
蕭挽瀾看自己兄長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樣,不禁抿唇一笑。她伸手親自給蕭逐月剝了顆貢桔遞過去,随後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正色道:“皇兄,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說。”
蕭逐月接過貢桔嘗了一口,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蕭挽瀾看着他,神色極為認真道:“我想入仕,像付姐姐那樣做個女官。”
蕭逐月将手裏吃了一半的貢桔就擱下了。
雖說大雍民風開放,男女之妨并不那麽講究,同朝為官也不算新奇。可真正的世家貴女卻極少入仕為官。緣由無他,官場遠比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要肮髒複雜,誰又能是真幾的幹淨的,一個女子在官場沉浮,若是稍有姿色,哪能避得開曲意逢迎之事。
只是付淑月那是一個特例,她身份尊貴,誰又敢打她的主意。
他側頭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皺眉說:“你怎麽突然想入仕了?德倫那是和裴卿鬧脾氣,硬要壓他一頭才罷休。你難道也要學她,将自己弄到刑部去?”
蕭挽瀾苦笑道:“我可沒有這樣想過。付姐姐這樣,其實也沒什麽不好。”
她伸手去拉住蕭逐月的衣襟,看着兄長俊朗的面龐,又不免想起他纏綿病榻時候的模樣,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皇兄,以前是我太任性,只顧着自己高不高興,傷不傷心,連你病的這樣嚴重都不知道。從小到大都是你一直在照顧我,我現在長大了也想替兄長分憂。”
其實入仕這個想法蕭挽瀾在前些日子就已經有了。她要在官場上好好歷練,總不至于像前世一樣,毫無半點經驗,不堪大任。
她現在還太過無能了。
蕭逐月沒想到她說着說着居然紅了眼眶,哪還顧得上其他,忙不疊地安慰:“好了好了,我又沒說不準。三省六部二十四司,随你挑成不成?要麽在秘書省也挺好,就在我跟前辦事。你想好去哪了麽?”
為了這個妹妹,左右也就荒唐一回倒也無妨。
蕭挽瀾卻搖搖頭說:“今年秋闱已過,明年開春就是女試。我也不要皇兄為難,給我安排。我要考女試。”
蕭逐月沒想到自己這個妹妹心裏早就有了主意,還鄭重其事地要去考女試。既然她想做就随她好了,成與不成,到時候還不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他摸了摸幼妹的頭發,笑着打趣道:“我倒是沒瞧出來你還挺有志氣,我們家以後指不定還要出個女狀元哩。”
次日午後,蕭挽瀾就坐着馬車去了德倫郡主的府邸。
她此行一是受邀來賞桂,二則是為了向付淑月請教女試的事。
付淑月的父親雲安郡王付恒封地遠在襄州雲安郡。付淑月在吏部任職後,就自己在長安造了個府第,大多數日子都住在這裏。等年節的時候,才會回雲安一趟。
今天付淑月同裴卿告了半天假,特意在府邸等她。等蕭挽瀾到了,她就讓人備了雲片茶和灌藕、粉羹上來。
現在正是吃藕的好時節,這藕都是府上的池塘裏新鮮挖的,做起來的灌藕香甜爽脆,再喝上一壺雲片茶,簡直不要太滿足。
蕭挽瀾半躺在貴妃榻上,看着頭頂桂花樹枝葉間漏下的日光,羨慕道:“還是姐姐會享受,一個人在長安過的這般惬意自在,簡直是神仙也比不上。”
長安的桂花大都敗了,也就付淑月這幾株晚桂開的正是時候,如此倒顯珍貴。
付淑月卻連連搖頭,反倒是同她抱怨起來:“你只是看我現在輕松自在罷了。長孫信前幾日被判,加役流三千裏,居作兩年。皇上還下令廢除了他平陽侯世子之位。不過好歹還保住了性命不是,可平陽侯那老匹夫肯善罷甘休的,鬧得吏部都不得安寧。現在吏部考功司裏好幾雙眼睛盯着顧疏和那個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呢,一旦有什麽錯處……啧啧啧,我看你那顧愛卿以後可有的罪受了。”
這語氣不像是同情,倒像是幸災樂禍。
考功司執掌官員的處分及議敘,考核百官的功過善惡,所設官職雖說不大,但權利卻不算小。被考功司的人盯上,自然算不上什麽好事。
而付淑月如今官拜考功司郎中,從五品,正是考功司主官,對手底下人的動靜多少也是知道的。
蕭挽瀾知道付淑月一直不待見顧疏,要是讓她知道自己推了這門婚事,只怕拍手稱快都來不及。她擡手折了一枝桂花在手上把玩,輕輕笑道:“我和顧疏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的,你快別酸我了,你瞧我現在還去找他麽?”
付淑月聞言霍然轉過頭來,仔細觀察着蕭挽瀾的神色,覺着她并不像同自己頑笑,才若有所思地點着頭道:“是了,我說你最近怎麽都有些奇怪,還能在宮裏悶一個月不出來。”
她伸手奪過蕭挽瀾手裏的那枝桂花,拉着她坐起身,繼續追問:“嗳,你說說,你倆到底是怎麽回事?”
蕭挽瀾見她勢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便将自己醒來後和顧疏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付淑月果真一臉高興,拊掌嘆道:“好,太好了。你早該這樣做!顧疏就和裴卿那老東西一樣,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不要也罷。”
蕭挽瀾心道你現在罵人家老東西,豈不知以後還要嫁給這個老東西。不過這事她肯定是不能和付淑月說的,索性轉開話題道:“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要問你。”
付淑月搖着花枝的手一頓,滿臉疑問地看向她。
蕭挽瀾繼續道:“我想考女試,所以來向你請教經驗。”
付淑月手裏的花枝掉到了地上,好半晌才問她:“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蕭挽瀾撿了一塊灌藕塞到她張大的嘴裏,笑了笑道:“千真萬确。你趕緊吃,吃完好好和我說一說。”
付淑月畢竟經歷過這一遭,也算是有經驗,她本身又健談,說起來簡直滔滔不絕。
蕭挽瀾認真地聽了大半天,結果卻是越聽越喪氣。
依照付淑月的話來說,蕭挽瀾底子太淺,這些年又荒廢了許多,想要在明年女試及第,簡直是難如登天。她自己當年也算是個名滿長安的才女,在下定決心考女試後又苦讀二載,結果只中了個二甲傳胪。
如今離明年三月女試開科還不足半載,蕭挽瀾就算臨陣磨槍也不中用的。
付淑月說完,看蕭挽瀾垂首不語已然像冬天霜打的茄子,又覺自己話說的太過了,不免又忍不住安慰她。
“其實也不是沒有機會,這天下都是你家的,一個女試算的了什麽,還不是你想擺弄就擺弄的。”
“那我當初還不如讓皇兄直接給我賜個官算了。”蕭挽瀾聲音低下去,垂頭喪氣,更是顯得有氣無力。
“我還在皇兄面前信誓旦旦說要考女試,作弊豈不是讓他笑話?”
付淑月也垂下肩膀來,“那這樣确實是難了,除非遇到大羅神仙幫你才行。”
話音才落,她又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麽,霍的一下站起來,興沖沖道:“大羅神仙遇不到,不過你可以請一個厲害的西席啊!有道是共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有人提點你,總好過你自己在那瞎子摸象。”
蕭挽瀾聽罷眼睛一亮,立刻同付淑月道謝,“還是付姐姐拿的點子好,若是他日我中第,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付淑月倒也不和她客氣,點頭應好。
蕭挽瀾見日頭已經西斜,想來時辰不早了,于是又把擊鞠的事也同付淑月說了一遍,就起身準備告辭。
付淑月見她要走,叫住她道:“對了,我差點都忘了,阿鸾還有一樣東西托我給你,你等一下,我這就去取。今日本也請了她的,可是她說要去靜安寺還願,不能來了。”
靜安寺……這三個字猶如晴天霹靂,将蕭挽瀾定在了原地。
她臉上滿是震驚之色,失神道:“她……她怎麽還是去了靜安寺?”
前世,趙鸾就是去了靜安寺,結果在寺裏被流匪擄去,一日後才被尋見。
雖說趙國公府對外宣稱趙鸾只是受了皮外傷,但這事多少有損趙鸾的聲譽,一時間流言四起。趙鸾性子本就嬌弱,哪裏經受得住旁人對她私下指指點點,沒多久居然萌生出家的念頭,任誰勸也沒用,鐵了心要遁入空門。
那時候已然臨近蕭挽瀾和顧疏的婚期。
蕭挽瀾在趙鸾出事後去看望過她一次,這時候聽說她鬧着要出家,就同一旁的顧疏說,待兩人試過喜服,再去國公府探望趙鸾。
哪裏知道顧疏卻突然發了大怒,将紅色的喜服皆數擲到她腳邊,赤紅着眼睛問她:“你害得她還不夠麽?你還要去幹什麽,耀武揚威?”
再後來,蕭挽瀾才知道,趙鸾是因為他們二人被賜婚,心中郁結才會去靜安寺清修散心。
可這一世,已然沒有了這樁婚事。
為什麽趙鸾還是去了靜安寺?
靜安寺是趙鸾的夢魇,何嘗又不是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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