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迷深
有間客棧,世代庖廚。
解牛刀法,神乎其技。
蓋聶趕到有間客棧的時候,庖丁正在手舞足蹈地描述今日發生驚心動魄的事情。
蓋聶的到來,讓所有人一瞬間啞了。
直到班大師代替大家說出:“蓋聶!蓋先生來了!太好了,能看到你平安無事實在是太好了!”
蓋聶抱拳行禮:“讓各位擔心了,是蓋某的不是。”
高漸離自機關城一戰之後,對蓋聶的态度已經大為改觀,也上前一步道:“你與盜跖一同前來,想必已經見過端木姑娘了。”
蓋聶微微颔首。
高漸離嘆氣道:“淵虹雖然毀了,但你平安無事就好。我墨家兄弟,也終于可以不那麽自責。”
蓋聶:“諸位不必挂懷,未能保住機關城,是蓋聶無能。”
大鐵錘最讨厭這一套咬文嚼字,嚷嚷道:“別磨磨唧唧自責了,我從前就聽人說,沒人能從衛莊的流沙底下脫身。這次應該還是全靠蓋先生,我們這些人從能站在這裏。”
盜跖對這句話深表不滿,獨自躍上樓梯欄杆玩飛輪。
高漸離也看出蓋聶恢複了六七成的內力,在心底也是咋舌,當日他見過二人比鬥,若說真有同門情誼,只怕也只是蓋聶對衛莊有而已。蓋聶披在臉頰一側的頭發在機關城被衛莊的劍氣削斷,比另一邊短了一截,露出灰白的鬓角,高漸離記得在在剛到機關城的時候,蓋聶還不是這樣憔悴,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從衛莊手底下脫身的。
客棧裏一時有些冷場。蓋聶四周環顧一番,忍不住問道:“天明呢?”
說道這個,肩寬腰圓的庖丁頓時叫起來:“蓋先生,你這樣穩重,怎麽帶來的臭小子……”
高漸離看過來。
庖丁摸摸頭:“怎麽帶來的天明巨子,這樣跳脫?”
大家一起望着庖丁。
庖丁苦着臉:“為了一只烤雞,他在大街上被秦軍認出來,雞飛狗跳的,一路逃跑到小聖賢莊門口。就差那麽一點兒,就被秦軍抓住了!”
衆人一臉震驚,接着一起看着蓋聶,目露同情。但很快這群人又想到這個不靠譜的小子正是他們的巨子,一時間又覺得自己更值得同情些。
蓋聶一無所覺,他只顧擔憂問道:“丁掌櫃說險些,那蓋某是否可以認為,天明與少羽眼下已經沒有危險了?”
庖丁笑道:“可不是,但是山上全是秦軍,就像有什麽大人物要來一樣。天明少羽兩個眼看就要被拿下了,多虧張良先生出手相救。”
大家一怔之下又有些了然,在小聖賢莊門口,如果說誰能出手解圍,那個人自然應該是張良。
“張良先生好急智,一開口就叫到‘子明、子羽’你們兩個到哪兒玩耍去了,一副斥責儒家晚生的口吻,險些連我騙過了呢。”
高漸離:“原來如此,原來張良先生早有打算,這樣方能保護天明與少羽。”
班大師撸一撸胡子,擦擦頭上的汗:“啊!那個食盒!原來錦囊的第一個竹排,是這個意思。”
蓋聶微微疑惑:“食盒?錦囊?”
班大師将錦囊遞給蓋聶:“正是這個錦囊,在機關城張良先生在離開之前交付于我,第一個竹排上像字又像話,我們方才參不透。天明巨子年紀小,吵着要與庖丁出門逛逛,沒想到确實歪打正着了。”
蓋聶的目光落在第二個竹排之上,那是屋檐下面立着一匹塗成黑色的馬,這又是什麽意思?
第一個錦囊竹排應驗之後,大家不免一起來看第二個,一時無話。
盜跖已經不耐煩道:“丁胖子,什麽時候能吃東西啊?餓死了!”
晚間,墨家諸位頭領齊聚一堂,盜跖才拿出白日裏在秦軍商旅那裏取來的卷軸,放在桌上。
高漸離與班大師的目光看向蓋聶。
蓋聶點點頭:“黑龍卷軸,帝國傳遞機密的工具。由公輸家族的機關鎖死,不懂解密方法,無法開啓”
高漸離點點頭,他不得不承認,有蓋聶這樣一個熟悉帝國內部事務的人在旁邊,許多事情會容易得多。蓋聶或許不如張良這樣運籌帷幄,或許一直孤身一人,但他從不說大話,也從不嘩衆取寵,一旦開口應承,必定全力以赴。
很多時候,這個男人身上的擔當與沉澱強似百萬雄兵。有這個人在,多少能讓大家感覺到更多一層的放心。
機關卷軸解密的事情,自然交給班大師處理。憑着墨家與公輸家的恩怨,班大師也會廢寝忘食。
隔日,盜跖帶來小聖賢莊的最新消息。
子明子羽已經正式入了儒家作為弟子,按照輩分算,他們得稱呼張良為三師公。
昨日秦軍保護的是李斯帶領的陰陽家與名家一行,在當日李斯設的辯合之術切磋中,名家的公孫玲珑仗着儒家三傑不願得罪李斯而舌戰群儒弟子,用詭辯之術設下圈套,險些殺的儒家二代三代子弟片甲不留,很是削了儒家的顏面。卻在這時,天明卻意外地用“白馬黑馬”的亂打一氣,破了李斯設得局,将公孫玲珑氣得一身凝脂堆疊亂顫。
墨家衆人哈哈大笑,就連蓋聶也免不了眼神中有一線輕松愉悅的情緒,這是機關城以來他第一次聽到能讓他寬心的消息。
秦朝法令,宵禁之後,秦軍随時會盤查住戶,是以墨家諸人先行由密道回到城郊據點修整。
蓋聶盤腿打坐,他的心境已經和往日無差。
能知道天明如今尚且安全無憂,也算對得起故友的托付。另外一樁事,就是端木姑娘的病情,為今之計,也只能等待天明與張良的賭局結果了。蓋聶很清楚,張良這個人很聰明,絕不會做無謂的事,他既然和天明打賭,那一定是心有成竹。
如果端木姑娘能醒過來,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也是值得。不僅為了墨家需要她救治的人,也為了心中那一份虧欠。
想起虧欠,蓋某默默嘆了口氣,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裏。
在流沙養病的時候,他很清楚衛莊與赤練的對話是說給他聽的。他的內力與耳力衛莊不會不清楚,在那麽近的距離談話,他當然能聽見。沒有那些話,他或許最終也能找到天明,卻也必然會花費許多時間。他曾經懷疑過衛莊是設了圈套,但無論當初衛莊的謀算是什麽,他現在都應該正視這件事帶來的結果是好的。
可惜他與衛莊之間,早就不知道該如何心平氣和得說話。養傷的那幾天,他們幾乎日日相對,晚間甚至抵足而眠,比在鬼谷的三年裏更接近對方。但他眼前就想有一層迷霧,從來沒有這麽看不透衛莊過。
十年過去,他們已經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或許根本不會再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自己今日所思,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蓋聶重重嘆了口氣。
端木蓉的昏迷讓墨家諸人始終無法釋懷,或許是因為蓋聶的到來,盜跖的情緒一天比一天煩躁。
雪女忍不住嘆氣:“這麽大的桑海城,難得就沒有人能夠救得了蓉姐姐?”
蓋聶略微擡了擡頭,欲言又止。
高漸離注意到他這個動作,于是問:“蓋先生是否有話說?”
蓋聶斟酌一番,道:“在下早年游歷時,層聽道家逍遙子前輩點點撥。或許《易經》對于端木姑娘的傷勢有所幫助。”
大鐵錘忍不住攤手:“可是逍遙子前輩與大家機關城分別之後尚未會和,難得就只能等嗎?”
蓋聶道:“在下聽說儒家二當家顏路先生,曾經潛心修習《易經》,且與張良先生關系甚篤。”
高漸離與雪女二人對視一眼,立即起身道:“我這就請班大師用機關鳥傳遞消息去小聖賢莊。”
盜跖立即道:“蓉姑娘的事,便是我自己的事。我去一趟。”
高漸離卻道:“事關重大,我與阿雪同你一道才更有誠心。”
盜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蓋聶,笑道:“是啊,親自出面更有誠意。”
隔日,張良果然請動了儒家二當家顏路前往墨家據點替端木蓉查看傷勢。怎奈顏路自覺所學《易經》淺薄不足以醫治端木蓉,于是便于張良合謀如何能請動早已不問世事的荀夫子出關。
端木蓉的傷雖未有起色,但終歸有了方向,墨家諸人都松了一口氣。
這段時日裏,張良的奇思妙計屢屢透露先機,他們已經下意識對張良有了超越同門的信任之情。
反倒是蓋聶越來越沉默寡言,大多數時間,他都坐在端木蓉的屋前發呆。
在蓋聶的記憶中,離開鬼谷的漫長的十年裏,他一直不曾停下腳步,即便是成為秦王殿前第一劍客的那些年裏,也不曾這樣無所事事過。
他的生命好像突然沒了方向,只剩等待端木蓉醒來一個心願。至于為什麽,他很清醒地知道是為了心中不再虧欠。
可是之後呢?他有些不确定。
這樣的沉默與等待,這在墨家人看來,多少是一種情深意重的表現。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人看咩?
這段劇情跑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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