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九泉
寬大的暗紋錦緞黑衣在山風中延緩了墜落的速度。
蓋聶以劍氣破開劈面而來的強大氣流,在靠近崖邊時借力一蹬,不過百丈的距離,他已經能觸及衛莊的大氅。
衛莊毫無意識,這樣昏迷的時刻反倒是蓋聶最能接近他的瞬間。
蓋聶記不清他們上一回這樣毫無防備的靠近對方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他,以一個成年人的手臂攬住另一個成年人的腰身已經略顯吃力,更何況是在這種急速墜落的情境。
蓋聶留意着山勢的轉變,在下一個突出崖壁接近的瞬間運起內力将鯊齒狠狠地插|入山體之中。
下墜的巨大力量,加上一個成年人的體重,讓鯊齒在山崖絕壁上劃開了長長的切口,伴随着火星蹦跳刺耳聲音,蓋聶的虎口被震裂開來,鮮血順着劍柄留下。不僅是他握劍的虎口,蓋聶察覺自己肩膀上的傷口也再度裂開,濺射出來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寬大的袍袖,也染紅衛莊披散着的銀白色長發,斑斑駁駁。
在帶着天明逃亡的路上,天明曾被勝七的巨劍劈落懸崖,那一次蓋聶也是如此帶着天明一路往懸崖下探底而去。但那次情形與今次又有不同,山間罡風很重,一個健壯男子的重量足以讓他失去從容的節奏。
劍身已然發熱,下墜的勢頭才堪堪止住。
蓋聶在之前的比劍中已經将近力竭,此刻他單憑一柄劍,将自己與衛莊懸挂在山崖之上。他的手臂有些不穩,這樣的情形不允許他多想,必須尋找更可靠的落腳點。
幸而他看見山壁下方不遠處有些微凸起的巨大石塊,這些石頭可能不夠穩固,但容他踏足已是足夠。
蓋聶低着頭默默計算着每一步的距離和可能會有的疏忽,卻在下一瞬間眉頭皺起。緊接着,他的眼睛睜大了往下看。
山崖之上,玉色瑩瑩,碧凝之晖,随風搖曳。
蓋聶凝目望去,九片葉子,正是荀夫子口中說說的九泉碧血玉葉花。之前他一連十數日遍尋不得,想不到此刻居然在這懸崖邊上看見了一朵。
蓋聶提起僅剩的內力,手臂緊緊攬住一動不動的師弟,陡然将固定住二人的鯊齒拔出。
“锵!”的一聲金鳴之聲,在下墜的一瞬間,蓋聶布履點着山石往玉葉花的方向發力而去,手中鯊齒揮動,只聽“咔嚓”巨響,足以切金斷玉的鯊齒将生長了碧血玉葉花的整片山石削斷,連着花莖花根一道往下落。
蓋聶甩動葦白色的袍袖,袖擺擊碎包裹了玉葉花根莖的山石,露出被濕潤泥土裹住的完整的花根。然後,蓋聶借着袍袖被風吹開的瞬間,用寬大的袖口将整支花裹進自家的袖內。
這一系動作做完,二人已經下落百丈不止,越是下落越是迅疾。
風聲已經巨如擂鼓,強大的氣流讓蓋聶無法按照心意尋找落腳點。
他孤注一擲地将力量用在手臂之上,再度以鯊齒刺入山體劃開巨大的裂隙以求減緩墜勢,劇烈的力量使他的手臂幾乎失去知覺。但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他身上背負了兩個人的性命。
不管是衛莊的也好,端木姑娘的也好,他決不能死在這裏!
山間多峽谷,兩仞之間有山風急速刮過,風速既疾且厲。
蓋聶放棄了以劍止住下墜勢頭的打算,抱着衛莊,以山體懸崖邊突出的岩石為借力點,在山谷崖壁上騰挪跳躍,一步一步往山谷底下而去。
越是往下,速度更急,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所幸山體越往下越平緩,又是不知幾百丈或是上千丈的下落後,蓋聶隐隐約約能看見谷底的巨大水池。
山裏樵夫說過,這裏有一個暗湖,被人稱作九泉。
九泉,九幽碧泉。
據說人和動物掉進去,一不小心就會被湖底的怪獸吃掉,屍骨卻會在山背後的大湖裏被怪物吐出來。
蓋聶眯了眯眼睛四處查看。水潭面積太大,只有西北角一處坡地尚且能夠落足,但上面一丈以上巨石和樹木交錯,以他們借力的方位,已經來不及躍入那塊坡地上,落入水裏已經成為定局。他來不及再多做思考,在半空中微微擰了一個身,讓自己背朝下把衛莊抱在上方,打算以自己的後背承受入水的沖擊。
卻在這時,耳邊一聲嗤笑傳來,接着一個低沉的聲音入耳:“你…以為我會感激你?”
蓋聶聽見不僅不怒,反倒心中大定。他的師弟只要是醒着的,這個水潭于他二人不過等閑而已。他開口道:“小莊,屏息。”
而衛莊卻絲毫不打算聽他的,一把扣住蓋聶握着鯊齒的手。
蓋聶早已在一路下山的途中耗盡力氣手上血脈幾近崩裂,早已沒有了反抗的力氣。
衛莊笑一下:“師哥,你連劍都握不住了,還想做什麽救世主?”
然後在下一刻,衛莊的手陡然灌注內力,震開蓋聶因為緊握鯊齒已經顫抖無法松開的手掌,一揮引得鯊齒周身劍氣四溢,像是被重新有了鬥志一般。
鯊齒劍有一個懂他的主人,蓋聶略微感慨,一瞬間想起了淵虹。
與此同時,衛莊已經揮起鯊齒激起巨大的劍氣,單手反扣住蓋聶的腰,在二人落入水面的前一刻一劍劈開平靜的湖面,驚起巨大的水花。
因為湖面被劈開的緣故,蓋聶落入水中的瞬間雖然仍能感受到痛徹心扉的沖擊,但他并沒有被巨大的撞擊之力震碎髒腑,落入水中之後,除了短暫的暈眩,尚且游刃有餘。他屏住呼吸,在水下睜開眼睛辨識方位,拉着衛莊随水飄起的大氅指着上岸的方向。
因為天色以近未末申出,又或許是下雪的緣故,水底黑暗異常。山頂有雪光反映在水面上,模模糊糊指引着方向。
水底竟有暗流湧動,二人因為下墜之力太大,入潭之後一時止不住下沉的勢頭,衛莊的大氅在水中沉重異常另他無法施展,險些被暗流卷入。幸而他的大氅與葦白色的袍子交纏在一起,竟然向黏住了一般分不開,衛莊下沉的動靜引起了蓋聶的警覺,二人一道合力往上劃水,才擺脫了水底不知從哪裏來的漩渦。
待到幾乎力竭,二人相繼上岸,渾身上下都在滴着水,站在岸邊一起擡頭仰望落下來的萬丈懸崖。
此刻天色已暗,空山之中都是呼呼的鳥鳴以及鋪降下來的霧霭沉沉。
衛莊把鯊齒插在地上,雙手交疊按在劍柄之上,阖上眼睛。
蓋聶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山腹後面的幽暗林地裏走去。
衛莊并沒有看蓋聶,一動不動站在遠處調整混亂的內息。他胸腹之間險些被鯊齒刺穿,落水之前為了劈開水面耗費了剩餘的力氣,所以在落水之後才險些被暗流卷走。幸好當時旁邊還有蓋聶……
身後很快有輕微的腳步聲,衛莊睜開眼,是蓋聶抱着幾根樹枝從林間走出,看來他是打算生火。
等到衛莊第二次暫停調息,蓋聶已經升起火堆,甚至不知從哪裏獵了一只山雞,正架在火上炙烤。
火堆離衛莊的距離不遠也不近,能夠使他剛好感覺到溫暖與舒适,又不會被木柴濕氣引起的黑煙熏染。蓋聶并不是坐在他對面的位置,而是隔着半丈遠,坐在火堆的同一側。
這個距離,不算朋友,也不能算敵人。
這個距離,再進一步會引起他的戒備,但退一步又會妨礙監視對方的異動。
這是從一開始,鬼谷縱橫的命運加諸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的距離。
衛莊的思緒飄到很久遠之前,這樣的場景,他已經有十年不曾見過了。
然後他聽見蓋聶的聲音傳來:“小莊,你的傷不輕。”
衛莊目不斜視:“這種事,不用你提醒。”
兩人再度無話,都聽着火堆裏柴火燃燒發出的噼啪之聲。
衛莊并不是一個擅長交談的人,蓋聶更不是,很多時候,兩個人都是默默在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蓋聶是救人如救火,衛莊是殺人如屠狗,但他們的目的從來都一樣。
也一樣堅定,互不相讓。
論傷勢,衛莊除了幾乎洞穿胸腹的傷口,還有被蚩尤引爆丹田而造成的內傷,比蓋聶沉重得多。在安靜分食了烤熟的野雞之後,衛莊再度因為虛弱陷入了閉目調息的狀态。
衛莊需要休息,但蓋聶知道衛莊并不會接受自己的任何幫助或者建議,所以他在衛莊剛剛入定的時候站起身,趁着衛莊毫無防備的空隙,出手點中了衛莊的昏睡穴。
确認衛莊已經陷入深沉的睡眠,蓋聶從袖中取出收集柴火時采集的薊草。他将薊草在岸邊幹淨的大石上碾碎,解開衛莊的衣衫,替他敷在鯊齒所留的傷口之上。剩下的薊草又替自己身上的傷口也上了一遍藥。做完這些,蓋聶才取出袖內深處的碧血玉葉花。
九泉碧血玉葉花不能離土,一旦根莖見日而萎,此刻在蓋聶手中已然有些幹枯的痕跡。
蓋聶細心檢查好花的根莖無損,撕下幹淨的裏衣将其包裹妥當,貼身放好之後,才閉上眼睛運氣鬼谷吐納之術調理內息。
作者有話要說: 幫觀衆提問:
群衆:大叔你這麽容易點了二叔的睡穴,你覺得合理嗎?
大叔:小莊受傷很重。
群衆:大叔,你想過白鳳的感受沒有。
白鳳:秀恩愛的去死。
旁白:其實大家重點都跑偏了,難到沒想過,大叔點二叔睡穴這件事,二叔會怎麽看?
大叔:(茫然,撲克臉,完全不在意)
群衆:其實我們覺得……這個梗甚好,考慮到二叔的睚眦必報……
二叔:師哥,你會付出代價的。
……
作者忽然默默激動了腫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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