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前兆

雪在讀的高中實行的是住宿制, 為居住的較遠的學生提供住宿和三餐,同時比正常的學生多繳納一定的住宿費。

而織田作之助在估計了一下雪如果坐電車去學校會耗費多長時間之後,遺憾地讓雪在遠離家的重點高中住了宿舍。

他一直擔心失去了記憶的雪能否适應宿舍的集體生活。

然而一向害羞內向的雪出乎意料地與同學關系不錯。

織田作之助驚詫過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重點高中裏的學生一向以成績為标準衡量一個人是否值得結交, 而雪的成績恰巧不錯,又不善于拒絕別人, 只要他的同學向他讨教一定會耐心地解答。

不需要別的什麽,只要這樣便足夠讓人心生好感了。

在學校這樣單純的環境中, 即使是雪這樣不善言辭的人也能夠與他人和平的相處。

在排除了這個擔憂之後, 又會有新的憂慮誕生。

可以說,織田作之助在雪身上費的心比其他五個孩子加起來還多。

或許是因為失去記憶的原因,雪比起同齡孩子更加執拗,也更加固執, 他擁有幾乎過目不忘的能力, 能夠将見過的每一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與他人做下的每一個約定都牢牢印刻在腦海之中,如同高茂的樹木将每一年的雨水與陽光印刻在自己身上, 形成了那一圈一圈帶給人無限遐想的年輪。

織田作之助在知道雪的這種天賦時, 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超乎常人的記憶力, 意味着雪在學習落後了他人十多年的新知識時舉重若輕,意味着雪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就能夠取得旁人羨煞的成就,然而得到的同時也意味失去。

人是靠遺忘活下來的。

遺忘苦痛, 才能再度燃起希望;遺忘悲傷, 才能再度追尋歡喜;遺忘恐懼, 才能再度鼓起勇氣。

但是雪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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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剝奪了遺忘的能力。

他忘不了第一次被尖銳的針頭刺入血管的疼痛,忘不了第一次被織田作之助抱在懷中感受過的溫暖,同樣也忘不了兩年前織田作之助曾對他提出的期望——

成為科學家。

在如饑似渴地閱讀了更多書籍之後,雪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麽籠統的詞。

科學家。

物理學家,化學學家,生物學家,數學家,統計學家……——哪一個不是科學家?

如果分的再細一點,或許可以分出幾百類,每一種都能夠稱得上是科學家的職業。

如果換成是其他人,或許就能夠意識到織田作之助不過是随口一說,只要完成其中的一種,便可以算是完成約定了。

但是雪不一樣,他有一種不知變通、撞上南牆也不回頭的天性。

既然跟織田作約定好了,那就一定要原原本本地完成。

這樣想着的雪,在這兩年中沒有因為自己過目不忘的天賦比別人更加輕松,反倒在摸索透了自己[異能力]的使用方法之後,仗着能力的便利,拼命壓榨着自己睡眠的時間,幾乎看完了這個偏遠的小鄉鎮上能夠得到的所有書籍。

并不是單單囫囵吞棗似的看書就能夠學習到新的東西,這是一個誰都懂的簡單明了的常識。

然而,所有的常識在雪這裏都仿佛遇上了不可逾越的牆壁一般,一點都行不通。

只要眼睛捕捉到就能夠記住,只要記住就能夠理解,只要理解了就能夠應用。

在雪這裏,并不存在學不會的知識,存在的只有無用的書籍。

他一直一直記着兩年前與織田作之助的約定,努力學習,成為科學家。

但是,織田作卻好像背叛了那個約定。

是一個黃昏的下午,卻不像兩年前的那一天般晴朗而美麗,天空染上的不是充滿希望的溫暖橙色,而是讓人壓抑的晦暗灰色。

天空的陰雲緩緩聚攏着,層層疊疊、疊疊層層地形成那副親密而不可分割的假象。

滴答——

滴答——

滴答——

然而只要有一滴雨珠不堪重負從那雲朵之中脫離,這個家庭便會撕破那虛僞的假象,散裂成再也無法聚攏的模樣。

雪伫立在雨中,靜靜遠遠地看着站在那燃燒着陰冷之火的車前神色莫名的織田作之助。

那不是他記憶中總是保持着溫暖神色的織田作。

發生了什麽?

他想要故作疑惑地這樣問,然而一個又一個從他的身邊匆匆走過,滿面好奇的過路人早已告訴了他答案。

“真可憐啊,聽說五個孩子都死了。”

“不止呢,連給他們提供住處的好心老板都死了……”

“一定是跟黑手黨扯上了關系……那群社會的惡瘤!”

“我以前還到這家店裏吃過飯,這也太恐怖了吧,不會牽涉到我吧……”

雪僵硬地移動着身體,一步一步地邁近那無底的黑暗幽深的淵谷。

然而在那懸崖搖搖欲墜的邊緣,還未到達那棟在他的記憶中占據着三分之一分量的木質房屋,他便被一個人攔下了。

“雪,”他溫柔地呼喚着他的名字,嗓音有些沙啞,“別去看。”

那聲音是如此古怪,平靜之下湧動着理智潰散的暗流,麻木之下埋藏着狂亂崩潰的種子。

雪聽不見,他只是直直地撞到了織田作之助同樣冰冷的懷抱之中,從那再也無法嚴絲密攏地緊緊擁抱住他們的擁抱狹縫之中,看見了——

被警官一具一具搬出的,燒得焦黑的屍體。

雪的記憶力很好。

他記得每一個孩子的骨架形狀,身高體重。

他如血般鮮紅的眸子盡力地睜大,看着警官擡出一具具焦黑的屍體,認真地辨認着。

這是幸介,作為家裏剩下的五個孩子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年齡的優勢加上經常的運動,幸介的身體發育良好,身高遠超平均水準,是那幾具被瞬間的爆炸完全銷毀了形貌的焦屍中最好辨認的一個。

這是克巳,因為喜歡打棒球的緣故,右手的指關節比同齡孩子粗大不少,額頭上有一道傷痕,是玩鬧時因為磕碰的力道太重,連骨頭上都留下了痕跡。

這是優,他總是弓着背拿着織田作之助送給他的游戲機打游戲,如果幸介和克巳不拉着他去玩耍,他甚至可以一坐一整天,一直到将游戲打通關為止,他的脊椎因為這個壞習慣變得有些變形,小小年紀就顯出駝背的征兆。

這是真嗣,比幸介、克巳、優都要文靜,身材瘦小的真嗣。真嗣總是縮在角落裏,安靜得看書,不像其他三個男孩子一般活潑愛動,只是在一旁看着他們玩耍,時不時為最厲害的孩子獻上歡呼與掌聲。

這是咲樂,女孩子的骨架總是要比男孩子瘦小一點,她的年紀也小,雪甚至可以記起她還在牙牙學語時的模樣,作為家裏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不論是織田作之助還是幸介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寵溺着這個孩子,相對于其他四個男孩的磕磕絆絆摸爬滾打,咲樂對痛覺的認識還停留在生病打針那一剎那的尖銳恐懼。

他将視線久久停留在那具格外嬌小的屍體上,似乎是因為距離爆炸物最近的原因,咲樂的屍體縮水成小小的一團,只有嬰兒大小,一如他兩年前初見咲樂時的形體。

吶,會痛嗎?很痛吧。

天色好陰沉,雨好像下大了,淅淅瀝瀝的,在他的臉上肆意流淌着。

那只自擁抱中窺探着的紅眸倏忽染上了惡的色彩。

耳邊有絮語響起,在那一片混沌的大腦中肆意地穿刺着。

[怨恨恐懼貪婪憎惡自私憤怒嫉妒惡惡惡惡惡惡死吧惡惡惡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劇痛如同爆炸一般将他的整個大腦炸裂,雪瞳孔驟然縮緊,他張大了嘴,想要将那無法忍受的痛苦發洩出來,卻發現喉嚨處的肌肉因為過于緊繃的情緒緊張着,擠壓着聲帶,讓他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如同抽泣般的痛苦聲音讓織田作之助将手臂收攏地更緊。

“別看了!別看了!別看了!”

他幾乎是嘶吼着,将雪的腦袋重重地按在懷中。

他沒能看到的是,那張總是帶着一副膽怯而羞澀神情的秀氣臉龐上忽而出現的痛苦掙紮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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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章的刀子不太滿意啊……(沉思.jpg)

下章再努力吧。

現在陷入開學綜合征中,失去了碼字的動力,你們記得去隔壁《[綜]再揪我尾巴咬你》找淵鴿讓她催我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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