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十一回到府上時,齊小觀已匆匆走來告訴她施府之事
“施家少夫人失蹤了!聽聞這兩日托病不出,等施家覺出不對時,才發現人早不見了!”
十一不覺驚訝,“聶聽岚失蹤?”
齊小觀點頭,“先前一點動靜都不曾傳出,想來該是她自己離去的。如今施府找人,正找得人仰馬翻!——施浩初早先便已離府,莫非她得到了施浩初準備對付韓大哥的消息?”
十一沉吟,“不會!她和濟王素有來往,這麽久都沒動靜,必定是從濟王那裏得到了我們前去相援的消息。她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又不懂什麽武藝,不可能畫蛇添足跑去給韓天遙添亂。”
齊小觀随手抓過桌上涼茶喝着,啧啧了一聲,“不曉得施浩初怎麽想。不過我聽說她失蹤了,第一個念頭就是她去找韓天遙去了!”
十一早已知曉聶聽岚對韓天遙并未忘情,苦笑一聲,只不肯說,其實她也是這般猜測的。
可問題是,聶聽岚到底為什麽突然離開施府?若真有事,她為何沒有跟十一或濟王求助?
十一正思量着欲要提起茶盞,卻猛地頓住手,目光掃過齊小觀,向外吩咐道:“來人,備馬!”
齊小觀忙丢開茶盞,急問:“師姐,怎麽了?”
十一眉眼冷凝,容色如沁着水色的溪中寒月,站起身說道:“我要去濟王府!”
韓天遙出征前夜,聶聽岚不顧被施浩初發現的危險,執意前去相見,其真情真心,可見一斑。
可韓天遙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跟朝顏郡主親近,并不只是傳言。
他和朝顏彼此戀慕,且都未婚娶。
聶聽岚暗中和十一有來往,甚至十一歸來後不惜讓十一抓了她和施家庶子為質,好讓十一在小隐園的對峙中占據主動。聶聽岚後來會跟濟王走得近,完全是因為十一和濟王親近的緣故。
可從最初的最初,她之所以願意和那時的朝顏郡主相交,就是為了借助朝顏郡主的勢力對抗施氏,希望能擺脫施家少夫人的身份,回到韓天遙身邊。
如今發現十一竟取代她成了韓天遙的心上人,她怎麽可能還會像先前那樣全心相助?
但聶聽岚再怎麽心思慎密,到底是個閨閣女子,比不得十一武藝高明,剛毅果敢。若真為韓天遙有所行動,她少不得繼續依傍他人。
那個人,當然只能是濟王。
十一與韓天遙生出情意,失落的絕對不只聶聽岚。
便從同病相憐而論,她也不會和濟王生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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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
☆、謎雁闊雲音(二)
十一趕到時,宋與泓正對着朱砂梅出神。
這時候梅花自然早已凋零無蹤。梅樹翠葉蔥蔥,間或幾個不打眼的細長果子。
春暖花開時節,薔薇繡球連綿,牡丹芍藥相繼,可謂群芳競豔。
而他卻還是喜歡靜靜地對着那泯然于百花間的青蔥梅樹出神,有時整半天都不說話窀。
而素衣簡飾的十一步履匆匆地行來,依然是錦繡春.光裏最驚豔的一支。
濃妝淡抹總相宜,說的就是這樣青蓮般超逸的女子,——偏偏卻有着不輸男兒的剛性,令人又愛又畏,再不知該怎樣守着這花間最絕豔的一枝。
“我算着,你也該來了!”
宋與泓微微地笑,英氣的眉眼間依稀有年幼時的頑劣。
相識那麽多年,甚至無須分說,便已猜得彼此來意。
十一也不廢話,徑問道:“泓,你和聶聽岚,在搞什麽鬼?”
宋與泓輕輕一彈梅樹上明澤的翠葉:“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已經派人探聽去了!”
“不是很清楚,也就是說,還是知道不少內情的?”
“聶聽岚不敢寫信,只叫她心腹丫頭傳了幾句話過來。”
“什麽話?”
“韓天遙失蹤了!施浩初所派殺手動手時,有人相助退敵。後來再追蹤過去,發現跟韓天遙的親兵被殺,韓天遙不知所蹤。”
十一胸口驀地抽緊,“聶聽岚從哪裏聽到的消息?”
宋與泓道:“應該是發現有人送了北境的密信過來後探聽到的。她在施家多年,又是得寵的少夫人,想買通些部屬或下人,或軟硬兼施套出些話來并不困難。”
“她是認為……韓天遙真的出事了,才決定不顧一切去找他?”
“有些事她一個閨閣女子不大方便,所以我替她辦好了。那日.她換了男裝一出府,就上了我安排的馬車離開,随行也有我安排的兩名高手。”
“你……竟一個字沒跟我說!”
“我在等鳳衛的消息!”宋與泓并不退縮,坦然與十一對視,“不論是施浩初,還是韓天遙,都不至于傷害聶聽岚,所以聶聽岚要去就讓她去又何妨!讓施家混亂,于我們有益無害。可如今消息未經确定前,我告訴你又有何用?無非讓你白白擔心而已!”
臨近春暮,陽光頗有暖意,但風吹到身上,十一竟覺得陣陣地發冷。
她斂了斂衣襟,才問道:“聶聽岚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三天前。”
“三天前……”十一清眸眯起,遙望北方,“便是鳳衛得到消息晚些,此時也該有消息傳遞回來了吧?”
宋與泓點頭,“對!鳳衛和清揚都是為救護韓天遙而去。以他們的能耐,不可能連韓天遙失蹤都不知道。若真的出事,他們也會立刻将消息傳遞回京。”
十一靜默片刻,說道:“路師兄每隔數日會傳回一次消息,再和朝中軍報對照,應可确定韓天遙這個月應該正領着忠勇軍攻打莒州、青州,頗有戰績。但烏古賽可已經重新聚集兵馬從樊城線攻往棗陽重鎮,韓天遙可能會率兵相援。因他未出軍營,殺手應該無機可趁,并未現身,路師兄等只能在暗中留心,同樣不曾顯露形跡。”
所以,十一等得到的消息,那邊的刺殺已陷入僵局;而聶聽岚所得到的消息若是确切,減去一路傳遞消息所耽誤的時間,僵局至少在六七天前就已打破。
施銘遠雖然手眼通天,但鳳衛自成一股勢力,加上有濟王心腹在,傳遞消息不會太慢。若韓天遙真的出事,他們竟比施府遲緩三天還未得到消息,也未免太荒謬。
宋與泓低頭沉吟道:“如今瞧來,可能聶聽岚得到的是假消息,施家想試探她,順帶試探我們的動靜。當然,也可能韓天遙那邊可能真的出了狀況,鳳衛也出了狀況,以至于消息傳不回來。”
“鳳衛也出了狀況?什麽樣的狀況,連一點消息也傳不回來?”十一纖長的手指勾住佩劍上的玉青色如意結穗子,緩緩地纏繞着,“施浩初所派的殺手,到底又何等厲害,能讓路師兄、段清揚連同那些高手全軍覆沒?”
宋與泓目光投向另一邊深郁的春.色,“我不清楚。朝顏,不然咱們再等幾日?”
十一眼角輕輕地挑着,眸光似被濃郁的翠意所染,如氤氲了一層薄霧,再看不清其中的意味。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宋與泓,“再等幾日?”
“嗯……咱們一邊等,一邊派人晝夜兼程趕過去,盡快查明此事吧!”宋與泓審視着她的神色,“你覺得呢?”
十一微仰下颔,懶洋洋道:“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吧!”
她松開手間繞弄着的劍穗,潇灑如微醺的人随手丢開酒盞,轉身向外走去。
雖然來去匆匆,她仿若并未因此影響了心情,披帛衣帶飄于風中,卷起淺淡的清芬,混在園間百花芳香裏,別有一番氣韻,令人魄蕩神馳。
那淺淡清芬裏,猶有她的話語輕輕飄落于風中。
“那麽,我等你慢慢去查明吧……”
宋與泓的面色忽然間白了。
他說盡快查,十一若無其事離去,卻說等他慢慢查……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她已不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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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沒有立刻回瓊華園,而是去了晉王府。
随着世子易人,晉王雖還是原來的晉王,晉王府看着卻很是陌生了。
她光明正大地前來探望堂叔晉王,自然無人敢阻,甚至很快宋昀也得了通傳前來作陪。
十一與孱弱卧于床上的晉王說了片刻話,便請宋昀到隔壁靜室敘話。
見他身旁有人跟着,十一沉了沉臉,“我有事問世子,不相幹的人邊兒去!”
她素有勇悍之名,武藝又高,地位又尊,即便是于天賜等人也不敢招惹于她,眼見她眉眼淩厲,若有盛怒之色,更是為宋昀擔心,卻也只得退了開去。
宋昀詫異,微笑問道:“郡主匆匆而來,莫非另有要事?”
十一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打量他的衣袍,然後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昀,什麽時候這麽邋遢了?”
宋昀低頭一瞧,頓時尴尬,咳了一聲才笑道:“回府後便前來探望過父親,未及更衣,倒讓郡主見笑了!”
他依然是上午那襲衣衫,雖然質地華貴,裁制精細,袖口卻有幾許褶皺,袍角已沾染了些許灰塵。
可他素有潔癖,即便落魄之時也會力求衣衫潔淨,若非心事重重,絕不可能任由衣袍穿成這樣還不知更換。
十一也不深究,探詢的目光依然掃在他臉上,“阿昀,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事?”
宋昀怔了怔,端起茶盞來輕啜一口,秋水般的黑眸溫默掃過她,才微微笑道:“的确有些事需處置。”
他的指尖泛白,連唇色也微微地發白,卻不改從容,柔緩說道:“這些日子的确出門少了,還盼郡主別因此和我疏離。待我處置完畢,還會常去瓊華園叨擾。”
要什麽,不要什麽,他向來看得清楚。只是,這世間總有太多的要得起和要不起,卻并非只靠他努力便能擁有。
他無聲噫嘆,卻不肯流露半分異樣。
“阿昀!”
十一忽又喚他。
宋昀擡頭之際,肩上驀地一沉。
竟是十一把她的純鈞劍重重地壓到了他肩上。
他微微皺眉,“郡主!”
十一問:“沉不沉?”
“沉。”
宋昀伸手一握,竟被他握在手中。
十一松了手,眉眼蘊光地靜靜瞧着他。
宋昀不解,“郡主……”
十一淡淡而笑,“我們既然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該我們的負擔,已經逃不開。帝者權謀,第一要緊的,是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我等輔佐君王,亦當胸懷天下,萬民為重!”
他撫劍凝眸于她,“胸懷天下,萬民為重……”
他的眼裏從來只有她。他只想她回到當年的精彩燦亮,熠熠如星。但握着這個盛載過帝王雄心的純鈞古劍時,他胸中仿佛有豪情燃起,烈焰般灼燒開來。
十一向他踏近一步,低低道:“令堂被軟禁于西子湖畔西南方的施家別院,暫時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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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有心,我又怎可無情!後天見!
☆、謎雁闊雲音(三)
宋昀猛地屏住呼吸,一雙黑眸緊凝于她白玉般的面龐。
十一輕笑道:“你若要救人時,憑純鈞寶劍去聯系附近一個姓金的酒肆老板,他會安排人手。若你不想打草驚蛇,也可伺機行.事。那別字裏有鳳衛眼線,會幫你留意院內動靜。”
“你……”
“你是我朋友!我不會容得施老頭以此挾制你!”十一截住他話頭,淡粉的唇角蘊着清淺笑意,“若我不能察覺你種種異常,也枉負我們相交這許久!何況施老頭時時關注着瓊華園,我又何嘗不是時時關注着施家動靜?也想直接救出你母親,卻不知你和那老家夥是不是另有約定,所以本打算近日和你商議過再說。窀”
宋昀捏緊純鈞劍阖着眼默然站着,呼吸有些粗濃。好一會兒,他才道:“多謝!”
十一道:“但下面的事,只能由你自己去處置了。我最近有事要出門,這一去也不知多久,未必還能幫助到你。但你有純鈞劍在手,有事求助京中鳳衛,他們必會幫忙。”
宋昀凝視着純鈞劍,問道:“你出門……是打算去找韓天遙?”
十一眸光一閃,“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宋昀道:“恍惚聽說韓天遙似乎在前線失蹤了,可能出了意外。但施相的意思,似乎不是他們下的手。”
十一屏住呼吸,“什麽時候的事?”
“大約三天前的事。”宋昀略略遲疑,方道,“我本該跟你說才是。但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讓我聽到,好試探我動靜。”
十一聽出他言外之意,“你認為……他試探你?他是因為防備你,才軟禁了你母親?”
這一回,宋昀沉默了更久,方擡眸看向十一,“柳兒,那日我讓畫樓傳遞消息給你,其實很小心。”
十一眉峰一挑,“施老頭知道了?”
宋昀嘆息,“計算母親被人以我的名義诓入京城的時間,他應該當晚便已知曉。”
似有毒蜂在心尖辣辣地蟄了一下,十一拈了飛刀在手,緩緩地把.玩着,“嗯,你因知曉此事,又曾将此事轉告我,刻意避嫌,連着好些日子不曾去瓊華園。但後來連在宮中相遇都刻意回避,一則因為母親被抓,被他挾制,二則也是因為已經不敢信任我?”
所以,那日分開前,宋昀雖表白被拒,依然與她十分親近。但後來卻着實疏離,疏離到十一都有些莫名。
她雖有所察覺,只猜着是不是他思來想去心中有了隔阖。她素不喜糾纏于這些兒女情.事,遂也由得他自己思量去,只在暗中留心照應,這才察覺佟氏被囚之事。
可原來連佟氏被囚都是因為宋昀背叛施氏給十一傳遞消息的緣故!
宋昀甚至不曾否認,只溫默地笑了笑,“是我錯了,我該找機會向你問清才對。想來只是傳話之際不慎被有心人聽了去。”
可宋昀如此小心傳出的消息,若由十一那邊洩漏,這“不慎”便是一種難以原諒的過錯,可能會直接累及宋昀的前程,甚至性命。
十一細細回憶當時察看絲帕時的情形,她連自幼的侍女都已摒開,身邊只有齊小觀和小珑兒。
齊小觀自不用說,小珑兒也不是糊塗人,絕不可能不知輕重跟人說起此事。
路過只知有人傳來訊息,連傳來訊息的是誰都沒細問,便依着十一的安排帶一衆高手出京。
十一終究斷言道:“這消息,不可能傳自瓊華園。”
宋昀便道:“嗯,你說不是傳自瓊華園,那就一定不是傳自瓊華園。”
十一悶聲道:“謝謝!不過我想,我應該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除了小觀和小珑兒,宋與泓也是知情者。
若宋昀和施銘遠生隙,于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忽然間很想再像小時候那樣,和宋與泓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最好打得頭破血流。
那個頭破血流的小男孩,是她印象裏最真實最坦誠的兄弟和朋友,沒有之一。
她終究低低嘆了口氣,“阿昀,這事……恐怕我沒法為你讨回公道了!韓天遙失蹤的事,你也當沒說過吧!你就說我過來只是逼問過施家少夫人突然離開的內幕,你已推了不知。”
宋昀應了,目送她離去,才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純鈞劍。
他該怎麽向人解釋,寧獻太子和朝顏郡主用過的純鈞寶劍怎會出現他身邊?
從窗口眺着十一已經走遠,他拔.出劍來,向右臂輕輕一揮。
血流如注。
明日将有消息輾轉傳入施銘遠耳中:晉王世子得罪朝顏郡主,被郡主一怒刺傷。惱羞成怒的朝顏郡主不知為何連當年寧獻太子用過的劍都不要了,憤憤離去。
具體該怎樣解讀,端的只看有心人願意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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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珑兒想和齊小觀朝夕相守的夢想不得不破滅了。
十一傍晚便入宮和雲皇後說明,因聽聞有人欲暗害韓天遙,路過帶人前往北境,如今韓天遙和派去的鳳衛一起失了蹤影,她将帶小觀等人前往棗陽查探。
雲皇後對韓天遙并無惡感,何況如今楚魏交戰正酣,她也不希望這些大将出事。聽聞韓天遙遇刺,大致也猜得出是誰在暗中動作,心下着實不悅。
從施銘遠角度看,韓天遙記着父仇,還将花濃別院覆滅的仇恨記在施家頭上,着實是生死對頭。施銘遠容不得這厲害仇敵頻立軍功,威權日盛。
但雲皇後到底大楚皇後。
只要不曾威脅到自己地位,她當然得以國事為重。
何況十一已囑明鳳衛諸統領,她離宮後鳳衛需聽雲皇後節制,雲皇後也便更加放心,當即允諾楚帝那裏将代為掩飾,絕不令他受驚。
齊小觀尚有疑慮,臨行前問道:“若我們都離京,一旦京中有所變故,濟王未必支應得過來。”
十一道:“父皇病勢雖然不輕,但一時應該無妨。何況宋與泓未必需要咱們幫忙。”
齊小觀機警聰敏,聽得她語氣不對,立時心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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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京中又有謠言傳出,朝顏郡主與晉王世子生隙,二人争執後晉王世子竟氣病了,不得不卧床延醫。
另一個更詳細的流傳于特定一些人中的版本,朝顏郡主因晉王世子時常來往施府,便去打聽施少夫人失蹤的緣由,晉王世子推托時言語不慎,觸及朝顏郡主心中隐痛,被朝顏郡主刺傷,連當年寧獻太子用過的純鈞劍都擲下不要了,可見怒火之盛……
齊小觀聽說,便問向十一:“師姐,你舍得下純鈞劍,是不是說明已經舍得下寧獻太子了?”
十一冷冷睨他,“劍是死的,人是活的,舍得下劍和舍得下人能相提并論?”
齊小觀道:“師姐錯了!寧獻太子也是死的!”
“……”
十一提過腰間酒袋痛飲一口,方道:“誰說的!他只是離開了我們而已,必定還在另一個世界活着!”
“榆木腦袋!”齊小觀嗤之以鼻,“若那也算是活着,你豈不是白白傷心那麽久?對了,咱們也不必去北境了吧?韓兄要麽在這個世界活着,要麽在另一個世界活着,何必咱們大費周折?”
他一邊說着,一邊作勢回馬返身,“不如我還回去找小珑兒去,順便瞧瞧她答應親手為我從頭做到尾的衣裳有沒有裁好了……”
十一甩手一鞭,打在齊小觀座騎上。那駿馬負着齊小觀,“啾”地一聲,如箭一般揚蹄竄了出去。
于是,齊小觀便不得不和他的小珑兒越走越遠了……
而風中,尚飄着他清朗朗的笑聲,“師姐,你快認了吧!你喜歡韓天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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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濟王府。
宋與泓聽着部屬回報朝顏郡主的動作,眉眼越來越冷沉。
塗風惴惴道:“郡主好像對你有誤會。”
宋與泓道:“不是好像對我有誤會,而是的确對我有誤會。”
他站起身,負手在書房中來回走着,沉吟道:“我隐瞞韓天遙遇險之事,她便心生猜疑;後來她去晉王府,也不知宋昀跟她說了什麽,會激得她一怒傷他而去……宋昀謙恭謹慎,且酷肖寧獻太子,和朝顏走得很近,按理不太可能和她有所争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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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雁闊雲音(四)
塗風道:“殿下,晉王世子的确和郡主走得親近。但聽聞這些日子晉王生病,晉王世子在府中侍疾,很少出府,更沒去過瓊華園。”
“很少出府?妲”
宋與泓笑了起來,“這個月他去過五次施府,他身邊的人更是一日數次頻頻來往于晉王府和施府。我原猜着他近來不大去瓊華園,是不是被施相警告過,這才刻意和朝顏疏離。不過,居然一次都沒去過瓊華園麽……”
他轉頭看向塗風,“是不是從清揚前往北境後,他再也沒去瓊華園?”
塗風怔了怔,“這個……和清揚有什麽關系?窀”
和段清揚沒關系,卻和段清揚、路過前往北境有關。
正是宋昀傳來消息,鳳衛和晉王府才會派人前往北境。
宋昀冒險給朝顏郡主傳遞那樣的消息,足以證明直到宋昀最後一次去瓊華府,兩人都不曾有所裂痕;而此後二人再不曾在一處過,又何來争執,又為何沒再去瓊華園?
說到底,此事必定還和宋昀傳遞消息的事有關。
塗風看着宋與泓,小心道:“不然……殿下找機會好好和郡主談談?”
宋與泓低嘆:“我已娶妻,若走得太近,只怕于她聲名不利。何況分開那麽久,疏遠……總難免疏遠些吧!”
可惜,分開那段時間,疏遠的是人;而如今,疏遠的卻是人心。
也許她疏遠得并不是全無道理。
韓天遙北境遇險之事,若說他不是刻意隐瞞,的确牽強。
花濃別院之事是一枚深埋的炸藥,且韓天遙和十一越走越近,若說他毫不介意,連他自己都不信。
見宋與泓神色有些恍惚,塗風愈發忿忿,說道:“郡主也忒不念舊!這兩年殿下做了多少,她就半點都不去思量嗎?便是娶親,旁人都猜着該是為了得到皇後支持才娶了皇後的侄女,難道她便看不出,其實殿下對于當不當皇子根本不看重嗎?”
高高在上的皇子,以至未來那個更加高高在上的皇位,對于這個幼時調皮搗蛋、少年時任性灑脫的皇家貴公子來說,并沒有太大吸引力。只是大楚的天下沉甸甸壓下時,他只能避無可避地頂下來。
總比落到那些只知短視着眼前富貴的庸懦之人手中強。
可國事尚未安寧,心愛的女子卻已漸行漸遠……
宋與泓疲憊地撐住額,低低道:“罷了,待她回來,我好好跟她談一談……只是若韓天遙真的出事,她大約再也冷靜不下來吧?”
塗風道:“再冷靜不下來,也不該怪上咱們吧?害韓天遙的是施銘遠的人……”
正說着時,那邊忽有人禀道:“殿下,王妃過來了!”
若是以往,宋與泓多半避開不見,或找借口将她支開。但他此時心情正低落,聞言便道:“跟她說,不見!”
倒也簡潔明了,便是外面守衛再怎麽心地玲珑,也沒法說得委婉好聽些。
于是,片刻後,外面傳來了尹如薇的清叱,甚至聽到誰被甩了一耳光,清脆響亮。
她再怎麽不受寵,王妃的身份擺在那裏,當然沒人敢甩她的耳光。必是宋與泓的随侍被她打了。
宋與泓皺眉,拈過書案上的貔貅白玉鎮紙,捏在掌心慢慢地把.玩着。
珠簾晃動,光影交錯,裹進了淺金的陽光,卻拂不開那個摔簾而入的女子一身冰冷寒意。
“宋與泓!”
尹如薇一雙漂亮的黑眸盯着他,眼底若濕.潤着,卻偏偏有着烈意騰騰。
她素日溫和典麗,雍容有度,時常被雲皇後等稱贊賢良仁惠識大體。但她此刻卻已憤怒失态,如一只将渾身尖刺豎起的刺猬。
也許是因為今日朝顏郡主來過;也許是因為朝顏郡主離開後宋與泓的異常;也許更因為他此刻絲毫不留情面的回絕。
宋與泓也懶得細想,只詫異掃了她一眼,懶懶道:“我說了不想見客,你還這樣硬闖進來,不嫌有失.身份?”
尹如薇道:“我不是客,我是濟王府的主母。我來見我的夫婿,不需要任何人通禀!”
宋與泓笑了笑,“男人家議事見客的外書房,也是主母說進就能進的?夫婿的親随侍從,也是主母說打就能打的?”
尹如薇冷笑,“你若曾在這裏接待女客,我自然來得!接待女客本就該我這濟王妃應盡的本分,居然勞濟王殿下代勞,這份心意我可心領了!只是我從此倒要每日過來看一眼,有沒有女客需要接待!”
宋與泓淡漠道:“女客?你指的是朝顏?她是我妹妹,一直是我妹妹,不是客人!”
“妹妹!”尹如薇氣得哆嗦,“可別叫我替你害臊!有你這樣日夜惦記着妹妹的兄長嗎?”
塗風等聽得二人争執起來,連忙屏開門外随侍,只在旁勸道:“殿下,王妃,都消消火!王妃,不是屬下袒護殿下,這事兒你還真冤枉殿下了!朝顏郡主回來這麽久,算上今天這次,總才到過濟王府兩回,都不過稍稍坐了片刻,屬下也在旁侍奉着,一直看得明明白白,無非議了些朝政之事,何嘗涉及其他?”
宋與泓卻覺尹如薇的話無限刺心,冷笑道:“當初皇宮不是也有個妹妹,日夜惦記着一起長大的兄長嗎?坑死一個兄長,逼走一個妹妹,成就一段她心心念念牽挂着的大好姻緣,多麽美妙!不知夜半醒來時,有沒有摸着自己的良心睡不安枕?”
他頓了頓,又笑了起來,“錯了,不是妹妹,是表妹!表妹,怎麽着都是客……便是在宮裏養育再多年,也不會把寧獻太子和朝顏郡主當親人吧?”
“我知道你恨我,一直恨我……”
尹如薇眼底宛若積着重重霧霾的天空,雖然也是一種白,卻泛着沉沉的灰,令人沉窒得透不過氣來。
“可我總是一廂情願地認為,你至少還是那個看着沒心沒肺卻随時準備向我伸出援手的俠義少年。即便你懷着報複的念頭娶我,然後冷落我,我都認為若有一日我落入困境,你一定會和小時候那樣毫不猶豫地相助我。”
“相助你?”宋與泓嘆氣,“這事兒寧獻太子也幹過,卻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悔不悔!不過他向來氣量宏深,大約也不記得那些雞毛蒜毛的瑣事了吧?”
那些是多久前的往事了?
尹如薇父母雙亡,剛被雲皇後接入宮時,那樣的謹慎畏縮,乃至于照顧她的乳.母反而挾恩自重,飲食衣飾處處不經心。宋與泓找她玩耍,發現乳.母正吃着皇後賞她的乳酪;再仔細問,帝後所賜的衣飾雖不敢亂動,但按份位發放的月例,連同逢節過節例賞賜的絹帛簪飾都被乳.母收起來了,尹如薇用不上,也看不着。
乳.母美其名曰為小.姐身體着想,說小.姐體質不宜食用乳酪,可宋與泓明明記得和雲皇後一起用膳時,尹如薇說過最愛吃乳酪,且席上就曾食用過,分明安然無恙;也正因這緣故,雲皇後才會想着不時賞些乳酪給孤苦的姨侄女。
憑着從小.便頑劣之極的氣性,宋與泓跳起來,小小年紀一樣出拳狠毒,将乳.母那還粘着乳酪的門牙給打落下來。
這還不算,他一轉頭又奔去告訴了宋與詢。
宋與詢大上幾歲,行.事則穩妥得多,立刻叫來官中管事一一清查核對尹如薇歷來應得的賞賜和月例,很快尋出破綻來,最後連同在乳.母家中抄出來的貪墨錢物一起呈到雲皇後跟前。雲皇後震怒,若非尹如薇求情,差點将乳.母當場杖斃。
随後調撥給尹如薇的宮人,知曉她不僅得到皇後憐惜,更有皇子皇侄相護,遂無人再敢欺淩孤弱寄居宮中的尹如薇。
而尹如薇也是在這以後才漸漸舒張心性,擁有了迥異于小家碧玉的雍貴沉靜和從容自信。
聽得宋與泓提起舊事,尹如薇也忍不住,眼底便有淚影浮上。
她吞下哽咽,緩緩道:“對,寧獻太子向來待我頗好。便沖着這情分,我何嘗想過害他?便是朝顏,我也只擔心她知曉身世後會對母後不利,這才搶先說明而已!後來的事完全不是我所能掌控,我又何錯之有?我又為何要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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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變生肘腋(一)
宋與泓冷笑,“朝顏是母後當親生女兒養大的,她會害母後?如今她回來了,你可曾見她害過母後?何況那時,寧獻太子尚在!世間事總是如此,害人者總會為自己害人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好欺騙自己睡得安穩些。不過,我就不找理由了吧!我就認定是你坑了寧獻太子,害了朝顏郡主!我娶你,就是為了報複你!”
“報複!”
尹如薇忽然克制不住地笑起來,“只報複我一個,是否太不公?當日謀室謀害朝顏,指使的是皇後,動手的是施相!你怎不報複他們?寧獻太子身體雖弱,可若不是被你推落水中病倒,也不至于吸了幾口毒煙便丢了性命……你要不要連自己也報複下?窀”
宋與泓面若寒冰,将貔貅鎮紙砸落,喝道:“我不用報複自己!因為……我早被得到報應了!我失去了朝顏,還娶了你!這是對你的懲罰,也是……對我的懲罰!”
鎮紙重重砸落于金磚,偏它堅硬異常,竟完好無損,倒是地面鋪镘的金磚沉悶地一聲裂音,竟被砸出了裂縫妲。
“這婚事,是對我的懲罰,也是對你的懲罰……”
尹如薇聽得失魂落魄。
好一會兒,她擦去眼角淚珠,仰面看向宋與泓,“好吧,此事我們都有錯……可朝顏就能清白如蓮花?明着與你疏遠,暗地不斷破壞你我,就是君子所為?我瞧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測!何況她和南安侯走得那麽近,一旦花濃別院的事揭穿,聯手對付起你,再加上宋昀從旁相助,施銘遠落井下石,焉有你的命在?”
提到花濃別院,不僅宋與泓,連塗風都已白了臉。
這事極其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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