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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低頭的時候啊。于霜笑得愈發放肆,她幸災樂禍道:“別這麽低聲下氣,這不像你。你以為你擺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我就會同情你嗎?我可是清楚的記得,你在蘇州客棧是怎麽羞辱我的,那時候的你真是意氣風發,豪氣沖天啊!”

“我道歉。”小喬幹脆地說。

“現在道歉不覺得為時已晚麽?你自己掌自己的嘴,我就原諒你。”

小喬道:“你剛才已經打了我一耳光,我沒有還手……”

于霜斂起了笑容,不悅道:“怎麽,你還想和我談條件?”

小喬的手緩緩地舉了起來,望着那細長無力的手指,她的心劇烈地抽痛。十五年來,什麽樣的打都挨過,什麽樣的傷都受過,唯有今天,她痛恨自己的不争氣!

這一巴掌打下去,不會太痛,更不會留下傷疤,但是,疼痛終會過去,傷疤可以抹平,看不見的屈辱卻會駐進靈魂裏,永不消失。

于霜催促道:“不要磨磨蹭蹭,要打就快打,我沒有時間看你在這裏顧影自憐!”

最深重的傷永遠不是別人給的,最厲害的敵人永遠是自己。于霜迫不及待地想看小喬自掘墳墓,這種不用親自動手,就把對手葬送的感覺實在是太暢快了,她興奮得雙目赤紅,心跳飛快。

小喬的手定格在空中,遲遲不肯落下,她深深地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無可挽回——

為了愛一個人,真的連尊嚴都不要了嗎?

為了愛一個人,真的連自尊都舍棄了嗎?

她還是不是白小喬?是不是那個輕易不低頭,打死不屈服的小喬?愛上顧思陌之前,她可曾想過,她會為他付出一切?生命不要了,貞操不要了,一身傲骨,也——不要了?!

淚水從眼角滴落,小喬忽然笑出聲來。

于霜被她笑得一陣心煩意亂,她不解地問:“你笑什麽?”

我笑我沒有繼續堕落,迷失自我,在最後一刻懸崖勒馬,何其幸運!小喬放下酸痛的手,冷靜道:“你不是要去我師父那裏告狀嗎?你去吧。我師父那麽疼我,他要是知道我把自己給了他,一定心疼得要命,更加寶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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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話誠懇至極,只可惜于霜并沒有上她的當,她清楚地知道小喬之前的驚恐絕不是裝出來的。

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辭,于霜打開門,擡腳就走,“既然你急着要我成全你,那麽我就依你的意思去說。”

走出去三步,身後一片安靜。

過度的安靜是一種危險,等于霜明白過來,小喬的匕首已經投出。

可是,看起來很有威力的暗器,無論是速度還是角度,都比平日差了一大截,聽到風聲後,于霜僅僅側了側身子,就讓這一下刺空。

她不屑道:“你病成這樣,實在是不應該浪費精力。有這一手,不如想想怎麽面對顧思陌……”話未完,小喬就怒吼着沖向她,拼了最後一口氣,兩個人滾在地上,厮打成團。

沒有內力,沒有章法,憑着一股蠻橫,密集的拳頭落在于霜身上,小喬喘着粗氣,又踢又打,“你要不怕死,我就和你同歸于盡!”

生生受了十幾下,于霜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一掌打向小喬的胸口:“去死吧你!”

狠辣的掌風迅速掃來,小喬無處可避,眼看就要那致命一擊快要落到自己身上,卻見于霜渾身一怔,被渾厚的罡氣彈出一丈來高,鈍重地墜地。

腥甜的血瞬間湧了出來,于霜望着小喬身後的人,驚怖欲絕。

宋微和藥王谷的侍童從另一邊過來,看到吐血的于霜,無不訝異:“怎麽回事?”

“我……”喉嚨似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于霜打了個冷戰。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顧思陌一臉寒氣,“否則,即使這裏是藥王谷,我也一樣可以殺你。”

入一派就要守一派門規,藥王谷嚴禁殺戮,違者終身不得再入谷。

然而,顧思陌是那種敢在英雄大會上公然殺人的人,小小的藥王谷,他更不會放在眼裏。想起朱丹的死,于霜吓得說話都結巴了:“不不不,不關我的事,是她,是她先用匕首丢我的,我不想死,是她先打我,我才還手,她不打我我不會打她,我不會……”

不理會她颠三倒四的話,顧思陌問小喬:“你為什麽打她?”

“……她罵我。”

“你臉上的指印是怎麽回事?”

“……”

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橫豎是個死,于霜豁出去了,她起身指着小喬叫道:“沒錯,我是罵了你,可你為什麽不把我罵你的原因說出來?!你不敢,對不對?因為我罵你罵得對!你自己做了什麽事你自己心裏清楚,之所以不說,不過是怕丢人,有本事你就把衣服脫了——”

“師父!”小喬打算她,“你就這樣任由她侮辱我嗎?!”

不需要多餘的提醒,顧思陌看于霜的目光冷到了極點,他現在的表情,正是他殺人前一貫的表情。

不能看着同門師妹送死,電光石火之間,宋微揮出一劍,擋住了顧思陌的攻擊。也就是這一劍的功夫,于霜躲到了宋微身後,揚聲道:“顧思陌!就算你殺了我,也沒有辦法改變她已經不是清白之身的事實!”

手上的招式一頓,顧思陌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宋微臉色大變:“我師妹她不懂事,大護法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白小喬背德失貞,已經不是清白之身,這一點連我師兄都知道,被欺瞞的人大概只有你顧思陌了。倘若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大可親自去查,怕只怕她根本不敢接受驗身!”

于霜的話如同遲鈍的小刀,一字一刀,狠狠地剜着小喬的心髒,陣陣鈍痛過後,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所謂的光。

就在她昏昏沉沉,恨不得立刻死掉的時候,于霜繼續說道:“至于那個讓她的人是誰,說出來就更可怕了,那個人就是……”

一個響亮的巴掌,把于霜扇到了地上。宋微沒想到自己也有對女人動手的一天,他怒道:“你再說一個字,顧思陌不殺你,我殺你!”

牙齒咬破了舌頭,于霜就是想說,也沒有辦法再開口了。

她死死地盯着宋微,眼裏是不盡的不甘與怨毒。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想在藥王谷鬧事嗎?”李蘇聞訊而來,身後是負責藥王谷安全事宜的武師們。當他看見滿嘴是血的于霜時,第一反應就是,顧思陌幹的好事!

李蘇壓住火氣道:“顧大護法,我救你的命,不是要你對付白道人士的。”

顧思陌沒有反駁,他扶起小喬往房裏走,經過宋微身邊的時候,他沉聲道:“不要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放過她。”

宋微道:“她只是一時糊塗,同樣的錯,以後決不會再犯。”

不想拂李蘇的面子,顧思陌道:“讓她滾!”

宋微帶着于霜滾了,小喬卻仍然處在噩夢中,她不敢擡頭看顧思陌的眼睛。

溫暖的手覆上了她的額頭,輕輕地摩挲着,顧思陌對李蘇道:“我不殺藥王谷的客人,但若今天的事傳出去一個字,往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藥王谷這個門派。”

李蘇哀怨了:我冤啊!你們和于霜的私人恩怨,幹我藥王谷什麽事啊?

然而哀怨歸哀怨,和顧思陌對視半天,他屈服了:“我明白。”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這世上的道理全在強者那一邊。他嘆了口氣,又道,“小喬……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任誰遇上了這樣的事,心裏都不會太愉快的。

顧思陌道:“我會盡早帶她離開這裏。”

“也好。”

畢竟被那麽多弟子瞧了熱鬧去,李蘇也不想留着等被滅派。

接下來的日子,出奇的平靜。

小喬惶恐不安地等待着顧思陌的質問,她已經想好了答案,她的答案只有一個:不知道。就算顧思陌認為她是一個不懂得自愛的人,她也不會說一切都是他的錯。因為,這本來就不是他的錯。

可是,顧思陌對那天的事只字不提,仿佛于霜這個人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他是不是對我徹底失望了?小喬一邊吃飯一邊想。

心不在焉地把湯撒到了碗外,她一點知覺都沒有。直到手上一暖,才發現顧思陌不動聲色地接過勺子,重新盛了一碗湯,放到她面前。

“我……我吃飽了。”實在是不敢看他的臉,怕下一刻,他就會逼問她,到底是誰奪走了她的第一次,為什麽這麽嚴重的事她要瞞着他……

小喬把一切都歸為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她如坐針氈地掩飾着內心的慌亂,好幾次都差點哭出聲。

顧思陌放下筷子道:“我有話和你說。”

我能不能不聽?她哭喪着臉道:“師父……”

他猶豫片刻,道:“我想帶你離開焚凰宮。”

離開焚凰宮是什麽意思?她呆呆地問:“為什麽?”

顧思陌道:“我昨天收到了李動的密信,青衣門連挑思竹軒九個分舵,人人都懷疑思竹軒出了內奸。現在宮主正在和洛回風商讨對付蕭楓的方法,我想,在他們布置完一切之前,我最好不要出現,等他們需要我的時候,我再回去也不遲。”

完全不了解狀況,但小喬卻覺得事情遠遠沒有他說的這麽簡單,可她找不出顧思陌話裏的破綻,只得同意道:“一切但聽師父安排。”

妄圖用乖巧懂事來挽回他的心,這麽做,是不是異想天開?

她暗地裏笑自己天真。

不安分的人突然變得安分,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那就是正準備做對不起你的事。顧思陌眼皮跳了一跳,道:“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小喬肩頭一抖,搖頭道:“沒有,我……我沒有話想說。”

問不出所以然來,他也不勉強:“那就去睡午覺吧。”

小喬并沒有走,她惴惴不安地擺弄着衣角。終于,她鼓起勇氣問道:“師父,你為什麽不把我的衣服給脫了?”

顧思陌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麽?”

“你真的不想驗身嗎……”

“驗身?”

她急道:“于霜說我不是清白之身了啊!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

顧思陌起身就走。

“師父!”

他這是什麽意思?嫌棄她了?不願意接受她了?

小喬心裏一急,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走,“你別這樣,別不要我……”

“你想驗身你自己去,我對這種無聊的事情沒興趣。”

“可是于霜……”

沒想到小喬這幾天茶飯不思,是在想這件事情,顧思陌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黑着臉道:“我自己的徒弟,我會不清楚?随意相信別人的污蔑,我還做什麽師父!”

緊繃的弦松開,一天的烏雲散去。有的人,從來都不會說愛你,從來都不會刻意讨你歡心,一句“我相信你”,就是他全部的心意。

“我相信你。”

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動人的情話,小喬捂着心口倒地不起,“師父身下死,做鬼也風流!”

無端被調戲,顧思陌大怒,習慣性地找鞭子。

045沉默的愛

杭州。

青衣樓。

蕭楓望着進進出出的青衣衛,臉上挂着淺淺的笑。“以前也說過要早日拿下焚凰宮,但從未你見這麽積極。怎麽,受刺激了?”

蕭峥把玩着青衣符,心不在焉道:“南宮瑞慘死在外,顧思陌離開魔宮,上官奕修煉魔刀出了問題,這麽好的時機,錯過了可就沒有了。再說,婉婉偷出來的魔刀秘籍,我們已經看了個大概,想要對付上官簡直是易如反掌。天時,地利,人和,我沒有理由不積極。”

确實是不容錯過的機會。這點,蕭楓無法否認。

命人把新抓來的魔宮俘虜處理掉,他把武林盟的密報遞到蕭峥眼前,戲谑道:“沒想到顧思陌還活着。”

不僅活着,還和小喬一起離開了焚凰宮。他真想掀開蕭峥的面具看看他的表情。

“那又如何?”

“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放過他?”

蕭峥道:“總會死的。”

你不過是不想當着小喬的面動手罷了。蕭楓也不戳穿他,“他帶着小喬離開魔宮了,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

蕭峥篤定道:“他一定會回來。”

蕭楓笑了。

是的,顧思陌不會臨陣脫逃,誰都有可能會跑,顧思陌不會。

沒多久,蕭峥底下的人過來催促他上路,焚凰宮的重大事務他必須親自去辦妥。蕭楓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三天兩頭往魔宮跑,就沒有想過留在青衣門嗎?”

出乎意料的是,蕭峥沒有買他的賬,他回絕道:“我對執掌武林正道沒有興趣。”

啧,怎麽會這樣。蕭楓的笑容有些感傷:“不管怎麽說,你是我的孩子。”小喬說不認我也就算了,如果連自己兒子都留不住,我是不是得忏悔平日裏做人太失敗?

這種時候,親情友情愛情統統都是扯淡。蕭峥不可置否道:“你想要上官奕和顧思陌的命,我給你。同樣,你許諾我的東西,一樣都不能少。”

他只要了三樣東西,其中一樣便是自由。

生來就被蕭楓丢在焚凰宮做卧底,青衣門欠了他太多,他提的要求并不過分。蕭楓只好點頭道:“你走吧。”

走出青衣樓的那一刻,蕭峥取下面具,露出一張年輕狂放的臉。

魔宮的宮羽插在發間,拉開衣領,可以看到鮮豔的圖騰,這才是真正的他。所謂的正派大俠,萬千少女的偶像,不過是一個哭笑不得的幻影而已。

八月末的桂花一簇一簇地擠在枝頭,輕輕一碰,就落了滿地。

這是江浙一帶以制糖聞名的一個小鎮,人們習慣在院落裏種三兩棵桂花樹,待到花開時節,十裏桂香,一勺糖餌,甜到可以把人膩死。

此刻,一戶尋常人家的庭院裏,躺着一個被桂花雨湮沒的少女。她懶洋洋地眯着眼,任由細碎的花從臉頰滾過,偶爾幾粒挂在她的睫毛上,映在墨色的瞳裏,唯美不可方物。然而,這如畫的景致很快就消散在了男人不解風情的催促之中。

“休息夠了就起來繼續!”

小喬立刻從地上跳起來,用細長的柳葉刀抵擋顧思陌的攻擊。

“師父你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啊!”

說話間,整個人已經被震飛。

“起來,接着練!”

“別偷懶,重新開始!”

“力度不夠,再來!”

“……”

顧思陌只用一招,就把小喬所有的變招打了回去,十幾個回合過後,他停了下來,“我把所有的動作連起來走一遍,你好生看着,想想自己哪裏沒有做對。”

再不好意思倦怠,小喬收起滿肚子的花花腸子,認認真真地觀摩着顧思陌每一個動作的銜接技巧,直到他收勢,她才說:“師父,這套刀法有點奇怪。”

“奇怪?”

“和你以前練的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裏?”他的聲音沉靜如水,聽不出一絲漣漪。

“我覺得吧,師父練這套刀法的時候,特別漂亮……”

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回答!在顧思陌發飙之前,她慌忙解釋:“是真的!師父練其他刀法的時候雖然也很漂亮,但那種漂亮的感覺和這種漂亮的感覺不一樣,這種漂亮是我看得出來自己卻做不出來的,不像那種漂亮其實我努力一點也可以做得很漂亮!”

繞來繞去的話,像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顧思陌無言以對。

最後,他淡淡道:“你就是不想好好練,是不是?”何必找一堆亂七八糟的借口。

“師父啊,我是真的在誇你啊,你不要動不動就覺得我動機不純……”抵不住他寒冷的目光,她只好照着他的演示,從頭練起。

一遍,兩遍,三遍……

顧思陌一刀斜刺過去,把她截住,“這記崩刀并不是虛招,你要想辦法将它做實。我帶你做一次,你體會一下該如何用力。”

兩個人的身體貼到了一起,小喬的手被溫熱有力的手抓着,一時間,她心猿意馬,使不出勁來,顧思陌把她帶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好像一個提線玩偶,完全由他掌控。

雖然說顧思陌是她的師父,但他平日諸事纏身,親自教她的時候并不多,加上她悟性不錯,除了入門示範和偶爾點撥,其餘的都是浮珠沉玉在幫忙,像現在這樣手把手教,簡直是不敢想象,一想就會鼻血飛濺。

是以一天下來,小喬魂都去了一半。

她軟趴趴地倒在椅子上,感動得死去活來。

卻不知顧思陌吃錯了什麽藥,嫌她死的不夠快,一碟桂花糖擺在她眼前,輕嘆道:“我急于求成,不是刻意想給你臉色看,對不起。”

她張大嘴巴,到了手的糖霎時間滾到了衣服上。“師師師師師師父……”

顧思陌把糖拈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糖末,“不管怎麽樣,我會和你一起努力,兩個月的時間內,你要把不懂的地方全部弄明白,至于其他的,以後再說。”

“我我我我一定會弄明白的!”

沉浸在莫名的欣喜中的人怎麽聽得出他話外的含義,她瞄到他眼裏淺淺的笑意,以為他是真的覺得欣慰,于是暗下決心,說什麽都不能讓他失望。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顧思陌白天教小喬習刀,晚上任由她亂跑,自己則在書房,拿着筆寫寫畫畫。紙上的圖鑒和注釋不是別的,正是他教授給小喬的新刀法。

她沒有問,他也沒有說,這套刀法之所以和其他刀法不一樣,是因為它還沒有定最終的刀譜,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取。

他只是把他一生所學,編成了這麽些招式,起初只有五頁紙,但看着小喬日漸一日突飛猛進,五頁紙變成了十頁,十頁變成了二十頁,短短數十天,已經有了厚厚的一疊。

第一百張紙的墨跡未幹,顧思陌把新寫的一頁揉成紙團,緊緊地攥在手心裏。

“為什麽我以前不好好教她?”

總是到了最後關頭,才發現時間不夠。

想教的東西永遠都教不完,所以才會熬夜把每一幅圖畫清楚,每一句話寫明了,然而,一百張紙寫完,他覺得還是不夠,他不敢肯定,學會了這些武功以後,她是不是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不受欺負。

他開始重寫第一百零一張紙。

昏黃的火苗在抖動,小喬起夜時經過顧思陌的房間,舉着蠟燭走了進來。

“師父,你怎麽不睡覺?”帶着一股幽幽的桂香,她繞到他身後,看他一筆一劃記下拗口的秘訣。

不知過了多久,他放下筆道:“我在琢磨新的刀譜,你在這裏做什麽?”

小喬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走的人,她放下燭臺,谄媚地笑道:“師父鑽研刀譜,我給師父磨墨。”

“我不寫了。你回去睡。”

她苦着臉道:“我睡不着。”

“我陪你。”

又……又來了……

小喬默默地轉過頭去擦鼻血。自從出來藥王谷,他就總是說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話,雖然說溫柔是好事,可是就這樣若離若即的和她在一起,實在是考驗她的耐性。

“師父……”

“怎麽?”

“你是不是想通了?”

“想通什麽?”

“想……想馬上和我那什麽……”成親啊!她差點咬斷舌頭。

午夜的清輝灑在竹席上,結着一層白白的霜。顧思陌微微一怔,聲音不知不覺變得柔和起來,“你喜歡這個地方嗎?”

不敢當面怒斥師父轉移話題,她悶悶道:“喜歡。”

“那就不要走了,我們一直住下去。”

沒有江湖,沒有正派邪派,只有兩個人,守在一起等天荒地老。她還想逼他說什麽呢?原以為他受不了她的叛逆,出了藥王谷就會和她分開,但他還是把她帶在了身邊。長久以來的願望在這個安寧祥和的小鎮上實現,她不能過于貪心。

不能過于貪心,那麽,一點點的貪心,總是可以的吧?小喬揚起下巴,色迷迷道:“師父,親一下……”

“別鬧了,明天鎮上開糖會,想去看的話就要早點起來。”

再一次轉移話題!

她扁着嘴問:“你和我一道去嗎?”

“嗯。”

好吧……這個補償也是可以接受的。就在她躺好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感覺唇上一熱,她顫抖着不敢相信,偷偷地着手上掐了掐,雖然痛,但仍舊不能确定自己是夢是醒……

顧思陌看着她假寐的臉,靜靜地坐在床邊,耳邊只有窗外蟲子唧唧的鳴叫在回蕩,仿佛提醒着他,思竹軒告急,顧思竹的信函他還沒有回複。

他能怎麽辦呢?

焚凰宮被武林八大派輪番圍剿,蘇州的道路已被打通,魔宮的弟子經歷着慘絕人寰的屠殺,不過數天,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不是誓死捍衛宮主的死士,就是別有居心的亂黨。關鍵時刻,能夠穩住形勢的人只有上官,可是他瘋了一般地再三退讓。

蕭楓謀劃已久,勢如破竹,他一個失了勢的護法能為焚凰宮做什麽?一封一封乞求他歸位的信都被他丢進火裏,燒了個幹淨,不是他忘恩負義,而是他需要時間。

他不會帶着小喬去冒險,無論凰宮落到什麽境地,他都會盡力去挽回,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安排好一切,即使無法兌現許給小喬諾言,他也要保她半生安穩。

想到這裏,顧思陌起身回書房,提筆寫了一封信,打算借着逛糖會的功夫發出去。

——好了,沒有意外的話,那個人很快就會來的。

放心把小喬交給他,我只要在離開之前補償她就可以了,她想要吃糖,我買給她,她喜歡放紙鳶,我陪她放,她希望我和她親近,我就和她親近……

一場風雨,帶走了繁盛的花粒,只有醉人的香味盤旋着,遲遲不肯散開。

從糖會回來後,一連幾天小喬都不想再碰到和糖有關的東西。嘴裏甜到發澀,吃什麽都是甜的,以至于吃飯也覺得甜到不行,偏偏滿屋子桂香驅之不去,她厭惡地抽着鼻子,打了個噴嚏。

“有人在想念我。”她塞了一嘴的清炒白菜,斷定道。

屋裏掀起了一陣狂風,顧思陌皺了皺眉。

随後,一枚石子落到了小喬飯碗裏。她怒道:“髒死了!”

“想死你了,我親愛的妹妹。”第二枚石子打在小喬頭上的時候,窗戶裏跳進來一個人。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詫異之餘,小喬朝顧思陌投去求救的目光。

洛回風笑道:“我和你心有靈犀,你走到哪裏我都可以感應到。更何況,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眼線。”

顧思陌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只希望你能把你的眼線處理幹淨。”

洛回風搬了張椅子坐到小喬身邊,“這世上比我輕功好的人,都不屑于跟蹤我,樂意跟蹤我的人,我不樂意被他們跟蹤——那什麽,我遠道而來,小喬你竟然不給我盛碗飯。”

自來熟地搶過小喬的筷子,夾了兩口菜,他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幹嗎?”她被瞪得心虛。

“這個菜的味道……非常……有創意……你做的?”想着怎麽說才不至于把她惹毛,洛回風萬分小心地問道。

“唔……”你敢說實話,我就和你沒完。小喬威脅地瞪了回去。

“沒什麽,沒什麽,我就喜歡這個味道。”反正我賤慣了。

顧思陌瞟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我做的。”

“噗——”

洛回風噴了一桌,惹來了小喬的白眼。

望天,他真不是不想給面子,師兄的手藝固然叫人鄙視,但“原來顧大護法也會做菜雖然味道有待商榷”這一事實更讓他噴飯。

面對洛回風的奚落,顧思陌只有一句話:“不想吃就滾,最後一個吃完的洗碗。”

說完,人消失不見。

小喬埋怨道:“都怨你,把他氣走了!我吃了這麽多天都沒有吐,你才吃兩口,吐什麽吐?不就是鹹了點嗎?”

洛回風痛心疾首地攬着她道:“小喬,嫁給我吧,我養你,這水平的飯菜我也能做,你想要多鹹我就給你放多鹹,我還不至于連鹽都買不起……”

“你女人那麽多,嫁給你我就該買醋了。”

“傳言你也信?傳言給你寫情信的男人可以組一個江北大營,我買醋了嗎?”

“完全扯淡!”

小喬和他鬧了一會兒,認真道:“聽說魔宮正在和青衣門打仗,你一個人溜到這裏來,宮主不說你?”

笑,上官自身難保,哪有空管我。他一臉落寞道:“蕭楓那麽陰毒,我這個少宮主恐怕活不長久了,臨死之前來見你一面,你要對我好一點。”

這人說起謊來和真的似的。小喬無言。

洛回風做了個往地上一橫的姿勢,“你不對我好一點,我就賴死在這裏不走了。”

好不容易才和師父獨處,兩個人的幸福生活剛剛開始,小喬怎麽也想不到,半途上會殺出來一個本該呆在凰宮護駕的家夥。“那你就死在這裏吧,我不管了。”

洛回風拉住她的手,柔聲道:“溫柔、溫柔,不要總是兇我。宮裏的事情忙不過來,我不過是順路來看你過得好不好,說幾句話就走,不會妨礙你和顧思陌親熱的。”

裝可憐這一招,對于涉世未深的少女可謂屢試不爽,小喬投降道:“只要你的手不亂摸,我就對你溫柔一點。”

正準備揩油的手縮了回去。

洛回風在和小喬打鬧,顧思陌在房裏寫刀譜,當他寫完第一百一十張的時候,院子裏只剩下小喬一個人。

她站在光禿禿的樹旁邊,歉疚地望着洛回風遠去的背影。

“我不會和你走的……”

永遠不變的答案,不論他用什麽來引誘。

待她回過頭來,顧思陌已經把刀遞到了她面前:“把這段時間學的的東西練一遍給我看,如果沒有出錯,明天就可以睡一天懶覺。”

眉宇間的惆悵頓時一掃而空,她雀躍道:“懶覺我睡定了!”

她說過會不讓他失望,就不會讓他失望,連孔雀翎都可以再造,區區一套刀法,她不信她沒法學好。

果然,手起刀落間,每一個動作都得到了顧思陌的贊許。“不錯,如果繼續練下去——”他忽然停住,半晌才問,“你會繼續練下去嗎?”

“師父希望我練,我當然會繼續練。”

“……是嗎?”低不可聞的一聲,倒像是在問自己。

這天晚上,顧思陌守着沉睡的小喬,最後一次替她把垂落到地上的長發攏回枕邊。

想要把她歪着的腦袋扶正,手卻在半空中止住。

還是不要把她弄醒吧……他怕她一睜開眼睛,他就走不了了。以前總是痛恨她賴床,這一回竟希望她不要醒得太早,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在小喬櫻紅的唇瓣上輕輕一吻,顧思陌再沒有猶豫,他帶着他的破曉,匆匆地離開了這個充滿着香甜氣息的小鎮。他走得太匆忙,匆忙到只留下一本他親自譜寫的秘籍,那是他想要告訴她的全部。

他這一生,只有破曉相伴,離了賴以生存的刀,他連最普通的人都比不上。

在他落魄的時候,是上官把他從地上拽起來,給了他削鐵如泥的破曉刀,無論他多麽不願,他始終欠上官一個交代,他決不能在焚凰宮敗落的之時一走了之。

必須回去,就算結局是死在蕭楓的劍下。

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男人,他是失敗的。他沒有将小喬擺在最重要的位置,甚至從來沒有親口說一句喜歡,他只是一味地逃避,到了最後,連要她等他回來的勇氣都沒有。

我等你長大,你等我活着回來嗎?

他沒有問,他知道蕭楓的靈犀劍法不是徒有虛名,武林盟有成百上千的高手,他只有一個人,一把刀。

046有心則傷

時間已經過去三天,起初小喬以為師父只是出門買菜,路上有事情耽擱了,直到洛回風出現在她面前,她才相信,顧思陌是真的抛下她離開了。

那枕邊的刀譜,一百一十頁,他寫了那麽多個晚上,原來是為了留給她。從來到這個鎮上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寫這些東西,那時候他就決定了要一個人走。回想這一個多月以來他說的話,她覺得所有的溫柔都是一個陰謀。

“我師父讓你來的,對不對?你那天根本就沒有走。”

“是他把你賣給我的,你罵我也沒用。”洛回風笑笑,把臉湊到了她耳邊,“想知道他用你換了什麽嗎?”

“我什麽都不想知道。”小喬把秘籍揣在懷裏,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他換我守着你不許你踏進焚凰宮半步,如果他一直沒有回來,你就是我的人——他這麽對你,你也要去找他?”

“你閉嘴!”我知道我被當做麻煩送人了,不要一再地提醒我!

順着過道一直走,她喃喃道:“我為什麽要去找他,我不會去找他的,他根本就不需要我……”

真可笑啊,以為乖乖練武就可以讨他歡心,沒想到這一切只是一個騙局,從一開始,他就決定了要分開,她的努力換來的不過是一疊廢紙,刀譜秘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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