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北風過境, 暴雪壓城。
燕城某胡同的四合院裏,葉汲支起銅鍋添了兩塊碳, 将一盤盤生鮮蔬菜端上桌。兔狲趴在桌邊對着皮薄肉嫩的羔羊片垂涎欲滴, 爪子剛伸出去挨了結結實實一筷子, 葉汲斜睨:“活膩了是吧,也想下鍋?老二, 窗口冷,快過來, 要開鍋了。”
步蕨站在熱氣模糊的菱花窗前,院子裏的藤椅被挪到了屋檐下,鵝毛似的飛雪密密麻麻從天而降,小池塘的邊緣已鑲了一圈白色的圍脖。他看了一會, 才走到桌邊坐下:“這雪下得有點奇怪, 天氣預報明明報了晴天。”
葉汲正攪着麻醬,被步蕨的話逗樂了,嘲道:“步蕨同志, 容我提醒你,你是個神祇,信天氣預報不如信你自己的金口玉言。嘿,別用那眼神看我, 你男人我改邪歸正了,不玩弄天氣很多年了。”
步蕨意思意思地相信了他下, 又看了一眼大雪飄灑的庭院。
葉汲買的食材不多,吃完火鍋後他擺出燒烤架, 架起一條小羊腿。就着果木炭火一邊慢悠悠地烤着,一邊和步蕨搭話看新聞聯播,時不時在羊腿上刷上兩刷油。餐廳裏溢滿了羊肉皮焦肉卷的香氣,把步蕨懷裏的兔狲饞得口水直飚,兩個金黃的眼珠子沒貼到滴油的羊腿上。
步蕨漫不經心地撓着兔狲的頭,專注地看着和死神小學生一樣永不完結的新聞聯播,在聽到某條新聞時忽然微微坐直身子。那是條東海沿線大片城市突降暴雪的新聞,被主持人快言快語地播過。
“東海這個天還在零上十度左右吧,雪下得确實不太正常。”葉汲攥着小刀,刷刷地從羊腿上削下一盤肉,捏了一把孜然勻勻灑上去,刀尖挑起一塊送到步蕨嘴邊。
他對給步蕨喂食有種異樣的執着,不管步蕨多少次以自己手沒斷婉言拒絕,他仍锲而不舍、屢敗屢戰。拒絕到最後,步蕨不知是被他的精神折服了,還是懶得和他拉鋸,索性他喂什麽吃什麽。
“今天冬無衣值班,問問他大衍堪輿圖有沒有動靜。”
步蕨吃了小半盤後表示飽了,葉汲便将剩下的羊肉掃盡肚子,在兔狲望穿秋水的眼神裏将羊腿棒丢給它:“行,我問問。”
在葉汲打電話的功夫,步蕨将碗筷收拾進廚房,兔狲捧着羊骨棒陪他一起洗碗,時不時卷起尾巴給他搭把手:“二大爺。”
“嗯?”
“你太縱容三爺了。”兔狲啃得滿嘴是油,舔舔爪上的肉末,意味深長地說,“你會把他慣壞的,他對你執念太深,要是有一天你忍受不了他的破德行,甩了他……”
步蕨拎起盤子在水龍頭下沖刷,沉斂的眉眼在熱氣裏顯得分外柔和,他笑了笑:“你三大爺沒你說得那麽不堪一擊,事實上,他成長得出乎我意料。從某個層面來說,他比我和唐晏更像最初的神祇。”
兔狲兩個短爪捧着棒骨不解地看向他,它成妖也就一千多年,只來得及窺探到神祇與凡人共處的那個時代的最後一寸時光。二爺是它,也是那個時代三界所有生物所知道的最老資格的神官了,難道在他之前還有更為古老的神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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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蕨在它鼻尖上撇上一團泡沫:“還有,我不會甩了他的。要甩……”
“我說你們兩洗個碗都能洗到深夜感情問題?”葉汲懶洋洋地靠在拉門邊,臉抽抽地看着一主一抽,“老二,咱兩婚姻生活才開始,你就想着分手,不太合适?”
步蕨将碗筷放好,摘下毛巾擦手:“那我們談點別的,明天我下廚,你洗碗?”
“……”
步蕨不再和他開玩笑:“冬無衣怎麽說?”
葉汲神情變得十分怪異:“我,剛剛打電話過去,是老陸接的。”
步蕨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今晚他兩值班,讓陸和去看也行,但冬無衣對大衍堪輿圖更清楚,能看見一些陸和看不到的地方。”
葉汲捏着電話,像捏着一個炸/彈,朝步蕨眨了兩下眼:“老陸大着舌頭說冬無衣正在洗澡,看樣子他喝多了。”
“洗澡就洗澡呗,”步蕨朝書房走了兩步,忽然頓足,歪過頭看葉汲,遲疑地問,“你什麽意思……”
葉汲悲天憫人地緩慢搖頭:“我只是好奇,老陸和冬無衣,誰上誰下。以目前他的性別來看,我懷疑明天早上我們要去醫院慰問我們的領導。”他說着就哼起了,“菊花殘,滿地傷,老陸的笑容已泛黃……”
步蕨陷入沉默中:“你想太多了……”
正說着,冬無衣的電話回過來了,步蕨從葉汲手裏接起來的時候,裏面傳來的是嬌媚慵懶的女聲:“二爺~”
葉汲也沉默了,步蕨咳了聲問到大衍堪輿圖的動向,就聽見冬無衣嬌滴滴地說了聲“等着啊”,高跟鞋噠噠噠地踩過地板,路過誰還罵了句“死樣”,葉汲和步蕨同時抖了一下。
過了幾分鐘,那頭冬無衣吐了個口煙圈,磕出兩聲脆響:“二爺,放心,堪輿圖好着呢~我看這氣澤,今年上頭那幫孫子受的香火不少,要賞大紅利下來啊。二爺~我問你個問題哈~”
冬無衣明顯喝多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性別切換同時,也把人格切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的:“你和三爺辦過事了沒呀?”
“沒有,你早點休息。”步蕨快速挂斷電話,揉揉額角,一副不堪心累的模樣,“大衍堪輿圖沒有異樣就說明不是受黃泉眼影響,可能今年寒潮來得早吧。”
他說完将手機丢還給葉汲,眼神平淡地穿廊走向書房。
葉汲望着他比平時匆忙許多的腳步,上下舔了舔唇,覺着今晚羊肉吃多了燥得慌,全身血液不聽話地都往一個地兒蹿。
“三大爺!冷靜!別沖動!溫水煮了這麽久的二爺,不急在這一時!”兔狲在旁唯恐天下不亂,“你現在去辦二爺,可能被辦的是你!”
“滾蛋!”葉汲在它圓滾滾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下次再撺掇你二爺和我分手,老子就把你送去絕育!”
兔狲驚恐地往下身一捂。
步蕨來到書房,自從他搬進來後這裏基本上成了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空間。他看書雕琢簽文的時候,葉汲就在他那幾間陰森森的小屋子裏不知搗鼓什麽,偶爾還會爆出兩聲詭異的炸響。有時葉汲出來時還帶傷,步蕨什麽也沒問。
只是憑葉汲強悍的修複能力,兩三道口子完全無足輕重,偏他和斷手斷腳似的在步蕨面前直哼哼。哼了半天,步蕨只好象征性給他包紮兩下,順便再面無表情地被揩兩手油。
窗外雪落無聲,步蕨獨自一人坐在暖氣充足的書房裏,嘩啦啦的水聲從對面傳來,葉汲今天破天荒地沒鑽進他裝滿違禁品的小屋子而是提前去沖澡了。
步蕨從盒子裏取出一根嶄新的竹簽,看了幾秒後放到一邊。他又從最下層的抽屜裏取出個巴掌大的鐵盒,鐵盒無聲自啓,裏頭靜靜地安放着那粒他從玉樞院君體內取出的金黃球體。
一個上階天官的元神,步蕨輕輕叩着桌面,視線又挪到空白的竹簽上,沉思許久,最終他将竹簽放回盒子裏。
突然,手機叮咚一聲響,提示有短信來了。
他随意瞟了一眼,忽然眼神停滞在了微微泛光的屏幕上。
——我回來了。
沒有署名,沒有號碼,像一個莫名其妙的惡作劇。
可步蕨知道,它來自哪裏。
┉┉ ∞ ∞┉┉┉┉ ∞ ∞┉┉┉
半夜十二點,突如其來的大雪将四平八方的燕城埋成個雪白的棋盤。四季如春的庭院改頭換面,浮了層薄冰的池塘裏金鯉竟然仍精神抖擻地游動着,“啪”,翠綠的葡萄架上摔下一塊雪,擲地有聲。
隔着一堵牆的步蕨和葉汲同時睜開眼,步蕨的眼中猶帶睡意,而葉汲卻清醒得像從沒入睡過一樣。兩秒後,兩人的手機在寂靜無聲的雪夜裏先後響起。步蕨穿好衣服,打着呵欠推門而出。葉汲已拎着車鑰匙在門口等了有一會了,棉絮似的雪花在他肩頭落了薄薄一層,朝門外別別臉:“走吧。”
深夜的燕城暢通無阻得讓人懷疑和白天的它是兩個城市,葉汲風馳電掣地驅車趕到燕大,陸和與冬無衣還有岐布已經在現場等他們了。宗鳴和莊勤他們住得遠,沈元傍晚被他師父召喚去了一年一度的道門年會,陸和打了兩個電話沒通,也就沒強求他們師徒兩個來了。
“死的是個教授,開膛剖肚,內髒被吃得一幹二淨。”陸和簡明地和兩人介紹了下突發案情。
葉汲點了根煙提神,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領導,我記得剛進單位的時候,您說過,咱單位只接全國重大特大非自然案件。一個教授死了,也歸我們管?”
陸和仿佛早知道他有這一問,扶扶眼睛鎮定地回答他:“燕大把辦公樓無償租借給我們,每年我單位至少節約這個數的房租,”他比了個數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
“何況,這個案件非常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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