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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沉默後, 于城的身影終于逐漸顯現在火海中,他站在幾米外, 緊抓着鏽跡斑斑的步/槍。過了半天, 他淡漠地說:“你們果然不是一般人……”傷痕斑斑的手掌狠狠在臉上糊了一把, “媽的,頭一回幹昧良心的事, 心抖得都快從嗓子眼吐出來了。”
步蕨看出他的情緒很不對勁,略一思索:“你發現自己已經死亡的這件事了?”
于城坑頭不說話。
葉汲從他萬年不離身的水壺裏觀音灑水似的, 點了兩滴在吞吐的火舌裏,清涼的水汽剎那驅逐了熊熊烈焰。一個眨眼的功夫,房間還原成步蕨他們初見時的模樣,方才滿屋熾熱的火光, 焦糊味好似只是他們的錯覺。
于城看着這一幕既沒驚訝, 也沒感到惶恐,他的面容和全身肌肉組織都陷入一種麻木的僵硬裏。他貼着牆慢慢地坐倒在地,兩只手掌并攏, 将臉深深地埋進去。埋了一會他搓了搓眼角擡起頭,憋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他媽居然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挂了,真是……”
他真是半天,說不出話, 抖着手在兜裏摸了半天,摸出個被海水泡成一團的煙盒。他和見了鬼一樣, 将它甩到地上。葉汲順手丢了他一根點燃的煙,他險些沒接住, 對着嘴唇對了半天才叼起來,深深吸了一口,雙手才停止顫抖。他舉煙朝葉汲示意了一下:“謝了啊,兄弟。”
煙草發揮起作用,于城整個人逐漸舒緩下來,他看了眼手中的煙,“呵”了一聲:“特供的啊,哥們燕城來的?”
步蕨坦然地點點頭:“我們是來調查一樁船隊失蹤案,快抵達目的地時飛機失事,陰差陽錯到了這裏。你們呢?”
“我們?”于城的眼中浮出一絲迷惘,煙蒂的溫度讓他感覺真實又溫暖,可是現實卻又是那麽冰冷而殘酷,就像之前他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屍體時那種透心的涼意,“我和二狗他們原來屬于東部戰區某個師下的偵察連,雖說現在是和平年代,但我國與周邊國家在東南這塊一直摩擦不斷,我們連大部分時間都在海上漂着。”他苦笑了下,“說起來丢人,我們是某次出任務時遇上海難,一船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卷進了暗礁堆裏。那天狂風大雨,求救信號斷斷續續發不出去,等回過神人已經在這鬼地方了。如果不是遇到你們,看到失事的飛機殘骸,可能我們永遠就在這鬼地方渾渾噩噩下去了。”
他抽盡最後一口煙,将煙蒂小心地放進口袋裏:“兄弟,對不住。我剛才鬼迷心竅,我自個兒死沒什麽,就是想起我們那幾個弟兄……他們才二十出頭,二狗連二十都沒有。不是戰死前線,也不是救人救國,跟着我不明不白死在海裏,連塊軍功章都掙不到,丢人啊……”他聲音輕得發顫,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尾音裏那絲梗咽,“我們當兵的,不圖錢不圖,就圖那點‘以身許國’的名聲。我對不起那幾個弟兄,也對不起家裏兩老。媽的,早知道,去年過年部隊放假,我就拿假回家一趟了,好歹給二老包頓餃子做頓飯,讓他們再看我這不孝子兩眼。”
葉汲嘴半張,步蕨飛快瞟了他一眼,他馬上又合上,但仍忍不住說:“不是,兄弟,你這邏輯有問題。你死得冤枉憋屈,燒死我們做什麽?我看你們人也不少,留下我們打麻将湊一桌多了,湊兩桌不夠。”
“……”于城一嘴苦澀被他三言兩語說得一幹二淨,掌心貼着腦門搓搓,幹笑道,“我都說了鬼迷心竅,”他沉默了下,“好死不如賴活着,我想着他們要是一直不知道自個兒挂了也挺好的。”
“你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步蕨無聲嘆了口氣,“這裏不是海外仙境,是一只蜃妖的體內,更準确些是它的胃部。短時間內被它吞掉的魂魄會察覺不出異樣繼續生存,時間一久,你們就會被它消化吸收掉,成為蜃氣的一部分,迷惑更多海上更多無辜的人。”
于城驚愕萬分地看着他,他可以勉強接受自己是個鬼的現實,而步蕨說的話對他來說就是個天方夜譚了
“這……這事,”他語無倫次地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正常人都不會知道。你也不用自責,你能清醒過來已經是個意外了。”步蕨讓他不要太激動,他看向葉汲,“我現在有理由懷疑,船隊的失蹤與這只蜃妖有關。”
葉汲迅速地對接上步蕨的思維,這兩人的價值觀世界觀其實南轅北轍,截然不同,但在思考的方式上卻出奇地同步,他問于城:“你們最近除了我們之外,有沒有見過其他的陌生人?”
“沒有。”于城搖頭。
步蕨看着他忽然問:“你們什麽時候遇難的?”
于城反問:“現在什麽日子?”
“再過十五分鐘,馬上就是元旦了。”
于城愣了一下,眼神黯淡:“那就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一月前……步蕨快速地思考了下,問:“你認識一個叫劉傑的人嗎,或者聽過他的名字。”
葉汲神色驀地沉了沉,幾乎同一時刻他理解了步蕨的意思:“你是說……”
于城的話打斷了他:“劉傑?第四辦公室的劉主任?如果是他,我認識,我們出事時他也在船上。當時我們是三艘探測捕撈船,主要是保護和協助他去東海尋找某機密物件。只不過到這沒遇上他。”他愣了一下,“他是不是沒死?”
步蕨搖搖頭,手指敲着沙發扶手:“一個月前劉傑和你們一同在遇難的船只上,而我們一個月後才收到消息船隊和劉傑一同失蹤。假設失蹤的船隊,就是你們那三艘捕撈船,意味着什麽?”他沒有等他們回答,自己繼續說,“有兩種可能,你們遇上了時空錯位,劉傑和船隊陰差陽錯穿越了一個月回到了海港。還有種可能,就是回來的劉傑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那他回來的又失蹤的目的是什麽,現在他人又在哪?”
他剛說完,忽然鼻翼微微一扇:“你們聞到什麽味道了嗎?”
于城幾乎不用聞,脫口而出:“海腥味!”
不知什麽時候,濃郁到刺鼻的海腥味充斥了房間裏每一個角落,雪光映亮的窗口遠遠可見一道道人影緩慢地走來,每一步都拖着潮濕的水聲——啪嗒,啪嗒。
于城一個反身,向外看了一眼,一眼掃到幾張熟悉面孔頓時驚得合不攏嘴:“二狗他們怎麽了?”
“他們快和蜃妖融為一體,逐漸喪失自我意識,”葉汲手疾眼快将他從窗臺扒拉下來,剛摁倒在地,嗖地幾發子彈擦着他們頭皮,在牆面留了幾窟窿,“老二!它發現我們,要對我們下手了,你看是蒸還是烤?”
于城奮力從葉汲掌下掙脫出來,還想去看自己的戰友,結果差點被射來的弓箭穿了眼。
步蕨一手穩穩地握住飛來的箭矢扔到一旁,一根雕琢精致的竹簽滑落到掌心,化成一沓半透明的流光。
而柔和的光華剛一出現在于城眼前,他避如蛇蠍地向後退了數步,心底本能地湧出一種極度的恐懼。
“原罪地縛網。”葉汲化身導購,詳細地解釋順道安慰他,“能縛一切逃罪亡魂,你放心,這玩意只具有抓捕功效,不傷身不傷魂。頂多這兒死于海難的鬼魂多了些,進去有點擠。哦,不是,你表現良好,老二沒想把你捆進去。”他馬上轉頭,悍然出刀,“老二,你收我砍?”
“留點分寸。”步蕨言簡意赅地提醒了句,從窗臺一躍而出。腳踩猛撲上來的文官亡魂,将它踢到一邊,蜻蜓點水般連踩數人,在無數刀戈槍彈中縱身高躍,跳到半空,手中青色流光化成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從天而降。
剎那被羅網覆蓋的海上亡魂發出震天怒吼,步蕨落于羅網中心,又一根竹簽在他掌中變成一根漆黑長箭,攜着萬鈞之力猛紮入他腳下。數不清的黑色符文從箭身浮起,以地縛網為媒介沖向四面八方。
潮濕的水汽,亡魂的怒吼,被這刀斧般鋒利的煞氣霎時絞殺殆盡。
步蕨盤腿坐于羅網之上,手結法印,閉目誦讀經文,低沉的聲音如洪鐘般散于座下。連地縛網之外的于城也不由自主地靜下心,腦袋裏亂七八糟的雜念随着他的誦經聲歸于一片寧靜安和。
有一個聲音卻不合時宜地殺出來大煞風景:“這一手一殺一鎮太他媽帥了,老二!!”
伴随他嚣張的呼喊,空氣裏的海腥味成倍數濃重起來,安寧祥和的海邊村莊漸漸扭曲。
葉汲迎風站在奶油般融化的屋脊上,握刀向天,張狂畢現:“老子今天就劈了你的殼,給我們3X3的豪華水床做床架子!”
步蕨一個趔趄,差點從地縛網上摔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叫做“東海支線怎麽還沒完,我的三天三夜,三米三水床之夢什麽時候能圓???”
馬上過年了!!!我決定!!!大年三十發紅包!!!愛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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