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被我“羞辱”過的貧窮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許我·一

回到澹澹宮,天上的一日還沒有過去。小鶴抱着小田田歡歡喜喜的, 都忘了回她自己的元無宮, 祝汸也未催她回去。

祝汸盯着睡得甜甜的那張小臉, 卻是有些惆悵。

這樣一張臉, 該怎麽給全天下交代啊?

天上這麽多神仙, 誰也不傻,尤其是庭歸神君、明承神君,弄影仙子、折梨仙子等這些本就與開曜還算熟悉的,一眼就能看出小田田長得像誰,再有前些時候百花宴的事,開曜衣衫不整地躺那兒。

萬一他又被衆仙與開曜聯想到一塊兒,他的名聲就毀了啊。

祝汸苦惱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甚至是他自己的兩位父親,更是能一眼瞧出像誰。

還在人間盯着的阿兔瞧見事情成了, 上來将經過說給他聽。

“那皇帝帶人在城外祭天,場面甚是浩大, 正要磕頭拜天, 忽然刮來大風,擺放在幾案上的祖先牌位全被風給吹倒了!天色也是突然大變,陰陰沉沉的,仿若黑夜, 您也知道, 在場有後宮妃嫔,有功勳貴族,還有文武百官, 這風也來得突然,頓時大家的臉色都變了,那皇帝頭上的冠都被風給吹歪了——”

那場景想想就好笑,祝汸“哈哈哈”笑,問道:“後來呢?”

“您交代我去做這件事兒,我便去打聽了下。原來那張三為遮人耳目,對外便說自己愛狗,狗與他有仙緣,反正是哄得那些人深信不疑。小白,還是那個皇帝賜的。這回來京城,他怕皇帝怪罪,找了只與小白極像的狗。

我去晚了,狐妖又被我們給送回山裏,他早就沒了‘問天’的本事,張三病急亂投醫,還想用小狗的鮮血去祭仙,差點把那假的小白也給折磨死了,是我偷偷救了下來,施法術弄了只假狗,他以為還能有用。

牌位全倒了之後,我隐着身,帶着神君從一旁的高樹落下,大白落到案上,我給大白身上背了個包袱,裏頭就是我變出來的小狗屍骨,包袱散開,白花花的屍骨滾落得到處都是,仿佛是大白狗從天而降,帶來那些屍骨一般。”

“嚯!那皇帝豈不是要吓死?”

阿兔笑:“臉色煞白,張三倒是鎮定。不過我豈會給他機會,我又把那只小狗的屍身給扔到案前,幾個妃子當場就翻白眼吓暈了。”

“之後呢!”祝汸焦急問,他就喜歡聽這種當面吓人的。

“那些侍衛肯定就要先去抓大白嘛!我原還打算佯裝大白開口說話的,卻又怕因此引得這些人更信天神,早将事情緣由寫在紙上,同樣在包袱裏,假裝是個不知名的正義俠士,借大白這只狗,将這紙呈上去,信中怒斥皇帝幾句,并揭穿張三的謊言。您不是交代了,要我給那皇帝留條退路?”

祝汸連連點頭:“再後來呢!狗帶來這樣的信,豈不是吓壞他們了?!”

“可不是!連皇後也吓暈過去了!還有幾位老臣!出了這樣的事,連天都怒了,天也沒繼續祭下去。那張三直接就被抓走了呗!進了大牢就被查出來是女兒身,他壓根受不住刑,不一會兒便奄奄一息的。皇帝緩了好幾日,才回過神來,至于他是否迷途知返,我也不得知。倒是他們抓了張家的人來問話,知道大白常從他們府裏偷小白狗,後來自己也跑了,那皇帝堅信大白是神狗,要在廣陵郡給大白立神廟……”

“噗——”祝汸噴出茶水,阿兔趕緊給他擦擦,祝汸不可置信,“還立廟?我原先就是想讓蠢狗得個好名聲,攢攢功德,興許于他歷劫有益,僅此而已,那皇帝還給一只狗立廟?看樣子,那皇帝不相信是人為,堅決認為是神仙所為了,無藥可救矣!那還不如從前捧着張三這個人呢!”

阿兔點頭笑:“可見那皇帝将來能否迷途知返,尚未得知,起碼此時是還沒有。”

“他如今就是再普通不過的狗,皇帝若把願想放到他身上,怕是要失望了,蠢狗并不能給他帶來什麽,将來難保不會也要殺了他?他如今沒有一點神力。”

阿兔一愣,他們小殿下為何會擔憂神君?

不過他也沒有想太多,立刻又道:“您放心,我後來立馬帶着大白走了,将他送回廣陵郡的郊外,給他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放了食之不盡的食物。這輩子,神君定會安安穩穩地度過。”

祝汸放下茶盞,點頭:“這樣也好。”

阿兔原還想告訴他們小殿下,走時,大白的叫聲與眼神有多哀戚,大白又是如何繞着宅子外的海棠樹打着圈兒找他的。

瞧瞧他們小殿下一臉毫不在意的神色,到底沒有說出口。

後來,祝汸再未提過開曜這個人,更未提過大白這個狗。

倒是小田田睡覺的時候,常常往床榻上看,玩兒的時候也常常往身後看,往常那裏都有一只大白狗的,如今沒了。祝汸從不打算讓他們“母女”相認,自是要改了小田田這個習慣,也好在小鶴身上始終有開曜的氣息,自打回到澹澹宮,小田田身子倒還算康健。

能吃能喝,還特別能哭。

她太淘氣了,連小虎也不得不承認,比祝汸小時候還淘氣。

祝汸每每想教導她,看到她漂亮的暗藏金色星辰的雙眼,哪裏還忍得下來心?只能從小鶴手裏接過她抱着哄,哪怕那張臉長得和他最讨厭的人一模一樣,他也哄得心甘情願。

反是傻小鶴有天後知後覺地說:“啊呀!我們神君呢?我們忘記帶神君回來了!”

由于小鶴對小田田很好,照顧得也特別妥帖,祝汸如今很喜歡這只傻傻的仙鶴,聽聞此話,難得沒有兇她,只當沒聽見,心裏卻也莫名好奇,不知蠢狗在人間如何?

他們回到天上也七八日了,人間七八年已過。

興許蠢狗早已重新投胎?

他抱着小田田,帶着小白去外曬太陽。

小鶴跑到阿兔跟前,傻乎乎地問:“阿兔哥哥,我們神君何時能回來?或者,我們什麽時候再去看他啊?”俨然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她也不是十分明白歷劫此事。

阿兔還當真偷偷去看過開曜神君,他怕開曜神君被當朝皇帝給找到了,被人害。再者,離去時,開曜神君的眼神很觸動他。

見祝汸不在,阿兔小聲道:“神君一向很好的。”

小鶴剛覺着欣慰,小虎粗聲粗氣道:“拉倒吧!他天天蹲在咱們小殿下原先住過的宅子前頭的那片樹林裏發呆,都發了這麽多年的呆了,成了老狗,還在發呆呢!”

“啊?”小鶴歪歪脖子,不甚了解。

阿兔跳起來就去打小虎:“你怎麽知道?!”

小虎立馬閃開:“我,我看你去人間,怕你,怕你被欺負!我就去看看……”

“你跟蹤我!!”阿兔沖過去,揪住小虎的尾巴就打,“讓你跟蹤我!讓你跟蹤我!”

室內嬉嬉鬧鬧地又玩成一團。

背對他們站在窗下,祝汸聽了他們的話,低垂着腦袋,腳邊草叢中,小田田高興地爬來爬去,小白圍着她打轉。

零落幾朵開敗的花,被風一吹,散了。

人間的狗壽命有限,他們回到澹澹宮的日子漸久,祝汸雖不聞不問,卻也知道,蠢狗一定已經死了且再度投胎去了。他也知道,阿兔與小虎一定又偷偷去看了。

不過他才不會去問呢!

他近來正極力教小田田說話,小田田不僅淘氣,還嬌氣,還很聰慧,就是不肯開口說話,只喜歡哭,稍不如意便哭。小鶴也終于想起來,元無宮才是她的家,想要回去看看。

祝汸問她:“去了還來不來?”

小鶴一愣:“我為何不來?我喜歡小公主!我要照顧小公主的呀!”

祝汸便道:“別對你那哥哥姐姐提起我們小公主。”

小鶴傻眼:“尊上,這是為何啊?我們小公主這般漂亮,不該讓所有人都瞧瞧嗎!”

祝汸胡謅:“小孩兒得藏着,才能健健康康長大。”

事涉小田田的健康,小鶴立馬捂住嘴,點頭發誓,甕聲甕氣:“尊上,您放心,我絕不會說的!”

誰料,小鶴回去元無宮的當天夜裏,小田田便開始再出問題。

原本極喜愛在地上爬來爬去,跟小白比到底誰快,勁十足的小娃娃突然躺在床上沒了聲息。這些日子祝汸那好不容易放下些的心,再度高高吊起,慌張抱着小田田坐起身,阿兔也火速去将小鶴又帶了回來。

卻再沒了用,小鶴明明剛從元無宮回來,身上元無宮即開曜的氣息再濃厚不夠,也壓根不夠。

寝殿內瞬間變得格外寂靜,寂靜是那樣纖細脆弱,誰也不敢說話,生怕弄斷它。

祝汸低頭看那張小臉,脾氣極大,也愛哭,還霸道,難得甜甜笑一回便格外珍貴。

但不論哭還是笑,抑或發脾氣,都是他心目中最為漂亮可愛的小公主。

如今卻悄無聲息。

祝汸将臉貼住小田田的臉,僅是須臾,他抱着小田田下了榻。

他一次次地暗自祈禱的事兒,終究還是發生了。

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庭歸神君的話,也依然很讨厭開曜老家夥。

但他的女兒,的确不能離開那個老家夥。

這陣子,每晚,小田田都哭着在找那只大白狗,根本忘不掉。祝汸甚至懷疑,她遲遲不說話,也是這個原因,她在以此抗議。

趁夜,他們再去人間。

他們回到澹澹宮近一個月,人間二十多年已過,到時,人間也是夜裏。

幾乎是下意識地,祝汸便落至廣陵郡,甚至還是原先那座宅子前。與二十多年前似乎并沒有太大差別,依然無人居住,那片樹林也依然在,正是初夏,夜風缱绻,樹葉沙沙作響。

又是剛下過雨,空氣濕潤,身邊池塘裏甚至有蛙鳴聲。

蛙鳴聲驚醒祝汸,他低頭看依然沒有精神的小田田,無奈道:“看來,他不在廣陵郡。”他轉身,“走吧,去旁的郡縣瞧瞧。”

快要走時,小田田虛弱地睜開眼睛,忽然伸出胖胖的手指,指了個方向,“啊”了一聲。

祝汸精神一振,立馬問她:“寶貝說什麽?那裏有什麽?”

“啊!啊!”小田田小手再指。

祝汸驚喜地回頭看阿兔與小虎:“果然來了人間便又好了,不知那處又有什麽?”

祝汸說着便急急上前。

阿兔與小虎對視一眼,一同摸摸鼻子,他們知道那是什麽。

祝汸已經順着小田田的手指找到地方,仔細看,祝汸一愣,竟是塊小巧的墓碑。

“啊!”小田田甚至在他懷裏動了動,祝汸欣喜不已,正要與她說話,她伸手指墓碑,“大白!”

………………

祝汸的喜悅全被酸沒了。

他的小寶貝總算開口說話,說出的卻是這兩個字,頭一個喊的人,既然也是那個老家夥。

祝汸酸酸地瞥了眼那墓碑,回頭看阿兔與小虎。

狗總不能給自己立碑。

阿兔“咳”了聲,小聲道:“大白整日就在這兒守着,死也是死在這裏的,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雖說神君就是渡個劫,有無數的身份,輪回數次,生死也是數次,本無所謂,我瞧着覺着有些不忍,就,就——”

小虎接口:“我們倆就幫大白給埋了,再給立了塊碑…………”

祝汸冷笑:“不得了啊!一家四口,如今三個全都不把我給當回事了!幹什麽都瞞着我!”

阿兔與小虎吓得趕緊擺手:“不是不是,小殿下,小殿下……”

祝汸回身就走,小田田還要指着墓碑:“大白!啊!”

祝汸伸手點點她的額頭:“小沒良心的!”

她還笑,甚至笑中還有讨好,祝汸看着熟悉的臉又覺着怪怪的,開曜老家夥若是來讨好他,也會笑成這般?

小田田又軟軟開口:“不,生氣!”

祝汸氣笑,再點點她:“你會說話,卻一直不肯說,非得見了你的大白才肯說!你壞不壞?”

小田田的身子還是很虛弱,靠在祝汸懷裏朝他乖乖笑。

祝汸還如何再氣得來?

他嘆了口氣,騰空而去,小虎追問:“小殿下您去哪裏!”

祝汸沒好氣:“給她找大白去啊!”

“啊!”小田田附和,“大白!”

小虎頭上頂着小白,拉上阿兔也要立即走,小鶴站在原地“一二三四五”地數着數,方才帝尊把她給忘記了!不是應該一家五口嗎?渾然忘記自己到底是哪宮的鶴,阿兔趕忙拽上她,一同上了雲端。

祝汸也不知小田田對她“娘”到底有多強的感應,飄在空中問她在哪個郡縣,她迷迷糊糊也指不出,祝汸猜測興許到了地方,她才能分辨出方向。

好就好在,好歹她還是能感應出她“娘”的。

這一回,他們自南往北走,運氣不錯,在山南郡上空時,小田田的眼睛再度睜開,且她腦門上的白色小角角還冒了出來,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扒住祝汸的手臂,雙眼在夜色中脈脈生光,祝汸便知道了,問她:“喜歡這兒?”

小田田嘴角一翹:“大白!”

讨厭歸讨厭開曜,祝汸還是立馬被她逗笑了。

他将小田田舉高一些,貼貼她的臉,笑道:“好,帶你去見你的大白!”

他回身,笑看阿兔他們:“我們下去。”

他們落在一條山道上。

山南郡離京城極遠,山極多。是個貧困的地方,該郡的居住人口甚至也不多,山雖多,卻又大多險峻,許多高山甚少有人深入,他們此時所在的山道,大約便是如此。

說是山道,一看便知,很少有人來,歪歪扭扭的,甚至不成道,布滿枯草與掉落的枯樹枝。

小鶴從他手中接過小田田抱着,他上前探了探,不明所以,小田田不會弄錯,那這大半夜的,在這兒,除了他們,一個人也沒有,開曜老家夥這輩子又投成啥了啊?!

總不會投胎成了一棵樹吧。

他還真的仰頭看了看那些巨大且粗壯、繁茂的樹,怕是已在此處生長許多年。

阿兔提議:“我去山上瞧瞧吧,看還有什麽?”

小虎點頭:“我去山下看看!”

祝汸贊同,正要應下,忽聽小田田興奮大叫:“大白!”

祝汸吓了一跳,卻也聽到身後有窸窸窣窣聲,他趕緊回身看去。

身後是通往山頂的路,自也布滿高樹,月光下,地面被樹影遮得嚴嚴實實。

卻有人掀開厚重樹葉,撥開層層樹影,攀爬着跳了出來。

漏出的月光裏,祝汸對上一雙清淩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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