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生死之交
謝琅手一抖,險些把酒樽扔出去。
“小心!”仲卿扶住他的胳膊。
謝琅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剛才說什麽?
“三郎向來喜歡酒,今日怎麽跟為兄客氣起來了?”仲卿眼角餘光注意到母親看他和謝琅,假模假式道,“這是皇上賜給為兄的宮中佳釀,你快嘗嘗。”
仲卿的母親聽聞這話笑道,“是的。三郎,嘗嘗看。喜歡喝,走的時候叫仲卿給你裝上一壇。”
一壇??
謝琅看了看杯中黃酒,皇帝賜給他的東西就這麽送出去?是賜給仲卿的太多,還是仲卿真想跟他交朋友?
如果是前者,說明仲卿此人是劉徹面前的紅人,他萬不能得罪。如果是後者,前世因公殉職的人可不想再跟權貴打交道,只想當個普通老百姓,平安到老。
所以無論哪個,都不是謝琅樂意看到的。
“謝謝伯母。不用了。自打收養那孩子,擔心教壞他,我就再也沒喝過酒。”謝琅道。
婦人一聽這話對謝琅更加滿意,“是不能當着孩子的面飲酒。那孩子多大了?”
“三四歲。”仲卿道。
謝琅搖了搖頭,“按虛歲算已五歲了。”
“實則還未滿四歲。”仲卿接道。
謝琅猛然看向他,你還是人嗎?連這個都能猜到。
仲卿見自己猜中了,“我和三郎相交多年,再猜不到你下一句要說什麽,可沒臉跟母親說,你是我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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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見有小偷偷三郎的東西,還笑他。”婦人說着,睨了兒子一眼,開玩笑也不看時候。
仲卿苦笑道:“母親教訓的是。兒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三郎,用飯吧。”
謝琅此時此刻是連一個字都不想說,否則,等這頓飯吃完,他都能變成仲卿的生死之交。
“好的。謝謝仲卿兄,謝謝伯母。”謝琅道。
仲卿回到自己座位上,“三郎客氣了。”低頭吃一塊蒸鴨蛋,發現确實沒有腥味,眼珠一動,放下調羹,“三郎剛才說建房,小麥種下去了?”
謝琅點了點頭,“種好了。”
“你一個人種的?”仲卿的母親開口道。
謝琅微微搖頭,“我還有個大伯,大伯一家幫我種的。”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你一個人……”婦人看了看謝琅的小身板,得累彎了腰,“我差點忘了,三郎多大了?”
謝琅很想說,問你兒子。
可跟仲卿結仇,對他沒一點好處。憑仲卿的母親現在這樣,只要他不跟仲卿鬧僵,仲卿就不敢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思及此,謝琅老老實實說:“十七。”
“十七了?你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啊。”婦人道。
仲卿點頭,他也以為謝琅才十六,而且還是虛歲。
謝琅前世一米八五,而三郎的身高,不提也罷。
最近天天雞蛋和肉,謝琅就是希望能再長高點,“我家的人小時候長得慢,十九二十的時候會突然長高。聽我娘以前說,我有個舅父二十三還猛一竄。”
舅父?
謝琅愣住,他總感覺忘了什麽事,現在終于想起來了,自打他穿過來,謝三郎的舅父一家就沒來過。
按理說家中只有一位十七歲的少年,謝三郎的舅舅應該過來看看外甥家的地有沒有犁,麥子有沒有種下去才對。
“怎麽了?三郎。”仲卿見他臉色變來變去,擔憂道。
謝琅:“突然想到我有好幾個月沒見過我舅父了。”
“幾個月?”仲卿結合剛才聽到的,“你種地的時候,你舅父也沒出現?”
謝琅點了點頭,“很奇怪吧。”
今年春節謝三郎去他舅父家,他舅父一家很是熱情,還讓三郎沒事去他家玩。關系不該這麽冷淡才對。
見多識廣的婦人倒是明白了,“不奇怪。三郎,你是仲卿的好友,我就是你的長輩,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舅父沒出現,是見你身上無利可圖。”
“母親!”仲卿皺眉,不可以這樣說。
謝琅露出進門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仲卿兄別緊張,我沒生氣。伯母的話雖不中聽,但是實話。我之前隐隐有感覺,只是最近忙給忽略了。伯母再次提起,我心裏沒有一絲難過,反而有種撥開迷霧的感覺。謝謝伯母。”
“不用這麽客氣,三郎不生氣就好。”婦人當然知道不該說,但她擔心謝琅蓋房子的錢被他舅父騙走,才不假思索的說出來。
剛才仲卿開口,婦人就已後悔,幸而謝琅沒讓她失望,“以後遇事多長個心眼。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就來找仲卿。”
“母親,三郎家離這邊遠,一來一回不方便。”仲卿別有深意地說。
婦人不禁問:“多遠?”
謝琅下意識看仲卿,見對方一副等着他回答的模樣,好生無語,這人真行,為弄清他的來歷,連自己母親都算計。
“往南三十裏的養蠶裏。”謝琅半真半假道。
仲卿手中的箸抖了一下,養蠶裏不是離長安城四十裏嗎?
他記錯了?
不可能!
去年随皇上打獵時他們還到過養蠶裏,還管村東頭的一個老漢讨過水。
再說時間也不對。
養蠶裏真離長安三十裏,那離山得有十多裏。從山上把鹿擡回村裏,就拉到長安也得到晌午。他哪來的時間剝兔子?
瞧他吃東西慢條斯理的,顯然不是很餓。早上必然在家中用過飯。
仲卿心中百轉千回,面上不動聲色,“母親聽見了吧。”
“是有些遠。車上的東西是你從家裏拉來的?”婦人說着臉上露出心疼之色。
謝琅:“我們村離早年皇帝修的馳道比較近,路平坦,雖然離得遠,但拉那麽多東西也不費勁。”
“是的,母親。”仲卿确定他沒記錯,正是道路好,他們才一路到養蠶裏。
謝琅瞥他一眼,你以為這樣說就能跟我成為朋友?想得美。
仲卿不以為意地笑笑,“三郎,吃菜,涼了就不美味了。”
謝琅心想,滾燙他也不想吃。
他愛吃的是濃油赤醬,大火爆炒,帶着鍋氣的菜。
可人在屋檐下,別說不美味,糠他也得咽下啊。
謝琅拿起箸,就勸仲卿母子二人也吃。
仲卿得到他想要的,也不再多言。
飯後,仲卿的母親見謝琅每每說話都帶有笑意,以為他同仲卿和好如初,就把前院留給倆人,她回後院歇息。
仲卿的母親一離開,謝琅就站起來,沖仲卿抱拳道,“多謝款待,告辭。”
“賢弟就不想知道我為何千方百計騙你入府?”仲卿悠悠道。
謝琅笑道,“不想。”
仲卿臉上的淡定瞬間消失,“三郎――”
“什麽都不用說。”謝琅打斷他的話,“你我不是一路人。”
仲卿不禁嘆氣,“我都沒說,你怎麽就知道?因為我身居廟堂,你是一個鄉野農夫?”
謝琅點頭:“是的。”
“我相信以你的身手,若入廟堂,定然比我更深得皇上信任。”仲卿道。
謝琅皺了皺眉,“你的目的,是為皇上選才?”
“不全是。皇上求賢若渴,朝廷需要人才不假。我希望三郎出仕,除了三郎身手不凡,還有便是你為人低調、謙和。”
“謙和?我?”謝琅指着自己,“開什麽玩笑。”
仲卿認真道:“我沒開玩笑。”
“那是你不了解我。我可是我們村的一霸。”謝琅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我跟你娘說,我建房需要錢是真的。
“還有一點我沒說,我家此時就在建房。我們村所有人都去幫忙。兩天我家的東偏房就好了。不出意外,明天下午西偏房能好。十天後五間正房能完工。不敢相信吧?”
仲卿不敢相信。
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先在門口母親要打他,謝琅下意識的動作騙不了人。一個村霸會管他死活?恐怕恨不得他母親把他暴揍一頓。
“我從未見過穿草鞋的村霸。別說你怕被歹人盯上。今天沒帶孩子,十個小偷也不是你的對手。”
謝琅臉色微變,這男人怎麽比女人還難纏。
“要不要随我回去看看?”謝琅道。
仲卿笑道:“好啊。現在就走?”
謝琅呼吸一窒,“你,你看中我低調謙和是不是?那我從今天開始改,改成不?”
“晚了。”仲卿見他急了,反倒不急了,“三郎,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謝琅想說,沒有。話到嘴邊連忙說,“是的,是的,你找別人吧。比如,比如……”衛青,霍去病。不行,不行,衛青是劉徹的小舅子,用不着仲卿引薦。
霍去病還是個孩子,他說出來,仲卿一準以為他瘋了。
“随便什麽人,反正除了我,你愛找誰找誰。”謝琅道。
仲卿被他急切的模樣逗笑了,“我偏偏相中你了怎麽辦?”
“涼拌!”謝琅道。
仲卿就想問涼拌是怎麽辦。一想夏天吃的菜,又忍不住笑了,“三郎賢弟說話真有趣。”
“我人無趣。”謝琅瞪着眼睛說,“你若敢逼我,我就去告訴你母親。”
仲卿:“那我就跟母親說,三郎是高人的弟子,皇上十分看中三郎,你說母親是勸你,還是勸我?”
“你敢?!”謝琅擡手指着他。
仲卿走到他身邊,“三郎坦誠相待,我自然不會逼三郎。可三郎滿嘴謊言,又讓我如何相信三郎有難言之隐?”
“我何時滿嘴謊言了?”謝琅看向他,這人查過他?
仲卿:“養蠶裏,四十裏。”
謝琅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長安城周圍的村莊我都有耳聞。”仲卿胡謅道。
謝琅張張嘴,“……卑鄙!”
“不如賢弟,假的說的比真的還要逼真。”仲卿感覺室內暗下來,扭頭看去,他家仆人在門口,“何事?”
“公子,謝公子的板車收拾好了。”
謝琅:“我的板車怎麽了?”
“去院裏看看就知道了。”仲卿做個他先請的手勢。
家裏蓋房,時刻需要板車,謝琅忙,也沒時間再做一個,這個板車千萬不能有事。
謝琅跑到外面,看到他板車上堆滿了東西。最底下是幾匹布,上面好像是成衣和鞋,中間有一個布包,謝琅如果沒猜錯,是五貫銅錢。
“什麽意思?”謝琅轉向仲卿。
“母親要送你十貫錢時,你面露不安,即便三郎真是一個村霸,心也不壞。所以三郎不想入朝為官,仲卿也想和三郎成為朋友。”
謝琅眉頭微蹙,“我家離長安城四十裏。”
“我家有馬,日行八百。”
謝琅噎住,“你一個朝廷命官就這麽閑?”
“仲卿人微言輕,朝中又五天一休沐,确實很閑。”
謝琅張張嘴,真想爆粗口。
可他如今是平頭百姓,家裏有小,上面有老,身邊還有一群“笨蛋”,等着他帶領他們發家致富奔小康,他不能沖動,不能沖動。
“我不愛欠別人的東西。”謝琅道。
仲卿笑道:“車上五貫錢是你應得的。布是家姐派人送來的。我和母親用不完,放着也是生蟲。成衣和鞋是我命仆人出去買的,三郎不好意思收下,再打到鹿,給為兄留一頭便是。”
“這可是你說的。”謝琅指着他,“再給我錢,我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告訴你母親。”
仲卿笑着點了點頭。
“公子。”
謝琅轉過頭,看到是仲卿家的仆人匆匆走來,“出什麽事了?”
“小公子和貴人來了。”
“貴人?”謝琅話音落下,從門外走來倆人,小的八歲左右,大的二十四五,身材高大,深目隆鼻,一副桀骜不馴的樣子。
謝琅不禁問:“他是――”
“舅舅為何不去接我?”
“去病,慢點!”
“去病,別跑!”
仲卿慌忙拉過謝琅,躲過沖上來的小孩。
謝琅踉跄了一下,“這是你外甥――等等,你喊他什麽?”看了看虎頭虎腦的小胖墩,就轉向身邊的人。
“去病啊。”
“舅舅,他是――”
“去病!”謝琅忙問,“去處病痛的去病?”
“咦,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是――”
“霍去病?!”謝琅驚叫道。
小孩吓一跳,就看向他舅舅。
仲卿不禁問:“你知道去病?”
“你是他舅舅?別告訴我你姓衛,單名一個青字。”謝琅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恐怕漏掉什麽。
仲卿點頭,“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什麽時候知道的?”謝琅忙問。
仲卿反問:“我說我叫仲卿,你還不知道?”
“你說你叫仲卿,可你沒說你叫衛青!天底下那麽多叫仲卿的,我怎麽可能知道你是衛仲卿。”謝琅驚叫道。
仲卿:“有很多嗎?”
“很多!像焦仲卿――不對,就算沒有,我也不可能知道你的字。”
仲卿:“那你怎麽知道去病叫霍去病?我可沒說過我外甥姓霍。”
“當然是因為你有個好姐姐,給劉徹那家夥生個公主,證明寡人無疾,還是有可能生出兒子。你們一家老小――你眨眼幹什麽?被我說中心虛了?心虛我也要說,你們一家都被都被編成話本傳遍天下了。”謝琅道。
仲卿咳嗽一聲,指向他身後。
“怎麽了?”謝琅轉過身,看到随霍去病進來的男子笑眯眯看着他,“你是――”
“咳咳!”仲卿連忙打斷他的話。
謝琅轉向他,“又怎麽了?”
“別說了。”仲卿無聲地開口。
謝琅不禁皺眉,“你怎麽――”心中忽然一動,猛然轉向身後的男子,不敢置信地問,“你,你是…
…”
“不才,在下正是無疾的寡人有可能生出兒子的那家夥劉徹。”
謝琅眼前一黑,往前一趔趄。
“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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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