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吾命休矣
衛青慌忙抱住他,“三郎,怎麽了?沒事吧。”
吾命休矣!
謝琅穩住身體,望着面前的年輕男子,恨不得自己真暈過去。
“他怕朕殺了他。”劉徹悠悠道。
謝琅整個人僵住。
離他最近的衛青立刻感覺到了,“皇上,三郎少不更事,生于鄉野,不懂規矩,也不認識皇上,還請皇上恕三郎無罪。”
謝琅身上有傲骨,膝下有黃金,變成謝三郎,來到皇權至上的封建社會西漢,也做不到跪拜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即便此人是漢武大帝劉徹。
可長安城是劉徹的長安,天下是劉徹的天下。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養蠶裏八十多戶人家根本不夠劉徹洩憤。
當務之急,要讓劉徹息怒,還不能讓劉徹對他心存芥蒂。
謝琅權衡利弊一番,掙開衛青,撲通雙膝跪地,“草民有眼無珠,出言不遜,冒犯龍顏,和仲卿無關,和家人無關,請皇上不要怪罪于他們,都是草民一人之過。”
衛青愣住,随即看向劉徹。
劉徹見謝琅剛才一副恨不得拍暈自己的模樣,以為他會蒙混過去,沒想到他如此幹脆,還不忘給衛青開脫,不禁讓劉徹高看一眼。
劉徹心中怒氣頓消,勾了勾唇角,“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你?”
“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全憑皇上高興。”謝琅額頭點地,恭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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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看向衛青,眼中堆滿笑意,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他?
衛青苦笑:“皇上有所不知,此事皆因臣而起。三郎本不願來臣家中,是臣和母親一唱一和,逼得他不得不進來。”
“舅舅為何要逼他啊?”
劉徹點了一下頭,對,朕也想知道。
衛青從上次遇到謝琅開始說,但沒說謝琅好像厭惡朝堂,而是說他更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田野生活。
劉徹看了看謝琅身上的粗麻布衣服,涼涼道,“因為在村裏可以穿草鞋和麻布?”
謝琅頓時想翻白眼,“啓禀皇上,誠如仲卿所言,草民身手了得,但比起文治武功,草民更擅長春耕秋收。”
劉徹嗤笑一聲。
謝琅又想翻白眼,“皇上是不信草民會種地,還是不信草民身手了得?”
“當然是身手啦。”
霍去病清脆的聲音傳至謝琅耳中。
劉徹沒有喊侍從把他綁起來,而且笑了,謝琅頓時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便直起身體,“容草民和仲卿比試一番?”
“你我?”衛青指着他和謝琅,“我比你高半頭,還比你壯。”
謝琅:“矮小有矮小的好處,仲卿兄只管說敢不敢。”
衛青當然敢,但他擔心傷着謝琅,于是轉向劉徹,希望他出言阻止。
劉徹看了一眼謝琅,見他腰板筆直,似乎很有信心的模樣,“點到為止。”
“那草民可能要換上仲卿為草民準備的衣裳和鞋了。”謝琅腳上的草鞋再蹦Q就散架了。
劉徹微微颔首,“去吧。”
謝琅立刻去廂房換衣裳。
衛青考慮到謝琅得做農活,給他買的衣裳皆是短打,這倒方便了謝琅。
謝琅出來發現衛青身着曲裾,不禁皺眉,“仲卿這身――”
“他穿這身跟你比,你若贏了他,你之前說的話朕權當沒聽見。”劉徹開口道。
謝琅眉頭一挑,“放倒仲卿才算贏?草民贏不了。”
“拍到我胸口,或碰到脖子都算你贏。”衛青道。
謝琅露出笑臉,“皇上呢?”
“衛青,朕知道你的實力。”潛意思,別想讓他。
衛青不禁皺眉,滿含擔憂地看了一眼謝琅,輕輕嘆了一口氣,才對劉徹說,“青明白。”随即轉向謝琅,“三郎,請!”
謝琅摩拳擦掌,活動一下筋骨,趁其不備,亮出前世應敵的殺招。
衛青嘴上答應劉徹,礙于他和謝琅身高差距太大,起先并未認真。幾招過後,衛青發現謝琅招招致命,不得不認真起來。
怎奈謝琅的招數無跡可尋,待他終于抓住謝琅的胳膊,卻發現嘴下多出一只手,再近一點就戳到他的喉結了。
衛青瞬間吓出一身冷汗,“三郎?!”
“承讓。”謝琅後退一步,說完轉向劉徹,“皇上,仲卿沒有讓着草民吧?”
劉徹一開始也沒把謝琅放在眼裏,因為他不信他一手養大的人會敗給一個山野小子。後來發現謝琅招數狠辣,才認真起來。可沒等他看清楚,倆人就停下來了。以致于劉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的功夫跟誰學的?”盯着謝琅問。
謝琅說出他教官的名字,不待劉徹和衛青開口就說,“他不在這個世上。”
“死了?”劉徹好生失望。
謝琅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轉向衛青,“仲卿兄,天色已晚,家裏還在蓋房,我得回去了。”
衛青看向劉徹,放不放他走。
朝廷需要人才,劉徹也需要培養自己的親兵,他此時徹底明白衛青為何纏着謝琅,也不想放謝琅走。但謝琅志不在廟堂,他逼謝琅也沒用,倒不如先放他歸家,再徐徐圖之。
“天色不早了,朕也該回去了。”劉徹沖衛青擡了一下下巴,“仲卿送他一程。”
謝琅立刻道:“草民謝皇上。”
劉徹瞥了他一眼,經過衛青身邊,小聲說,“明日早些進宮,跟吾聊聊這個謝三郎。”
“臣遵命。”衛青道。
劉徹又回頭看一眼謝琅,這才帶人離開。
他一走,霍去病立刻跑到謝琅身邊,“你功夫好厲害,我可以跟你學嗎?”
“為何想要跟我學功夫?”謝琅嘴角含笑,明知故問。
霍去病想也沒想就說:“我要當大将軍。”
“那你不能跟我學。我的功夫只适合近身肉搏,不适合你。”謝琅道,“你舅父的功夫最适合你。仲卿,我沒說錯吧?”
衛青不禁問:“你知道?”
養蠶裏的百姓沒什麽娛樂,村中婦女喜歡聊家長裏短,村裏的男人也喜歡,不過他們感興趣的是皇家的事。
未央宮多了一只貓,被他們知道了,都能議論三五個月。謝琅即便沒有前世記憶,也知道劉徹想對匈奴用兵。
謝琅便說:“皇上之心,路人皆知。仲卿本是平陽公主府的騎奴,若無高人指點,我再瘦一些,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你母親和父親不可能找到高人教你,你阿姊在深宮之中,也不可能。那麽只有一個人,便是剛才險些要了我的小命的那位。他命人教你,不是為了對付匈奴,難不成是陪他打獵?”
衛青搖頭失笑:“三郎賢弟果然聰慧過人。皇上一直想對匈奴用兵,但外有群臣反對,內有太皇太後掣肘,皇上只能一忍再忍。如今太皇太後仙逝,皇上也羽翼豐滿,做好了對匈奴出兵的準備,是打算命青随軍出征。”
謝琅心想,不是讓你随軍,而是讓你領兵。
謝琅隐隐記得衛青第一次出征,直搗龍城那年才二十出頭,看來撐不了幾年了。
“霍去病,聽到了沒?”謝琅看向仰頭盯着他的小少年問道。
小少年撇撇嘴,“舅父教我騎射,可也讓我呆在屋裏看書習字,很煩的。”
“不看書習字,你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如何排兵布陣?”謝琅反問,“殺了多少人都記不清楚,皇上如何論功行賞?”
小少年忙說:“我會數數。”
謝琅撲哧笑出聲來。
衛青想捂臉,簡直沒眼看,“去病,回你屋去,我得送三郎回去了。”
“那你何時再來啊?”小少年忙問。
謝琅:“建好房。”
“你家房何時能建好?”小少年又問。
衛青率先說:“半個月。”
“不算今天,差不多第二次休沐的時候。那天我不出去玩了,就在家等你。你一定要來啊。”
謝琅嘆氣道:“我家離這邊四十裏,一來一回不方便。”
“讓我舅父去接你啊。”小少年脫口而出。
衛青:“去病!”
“噗!”謝琅笑噴,“仲卿兄,再不走,等你回來天就黑了。你進不了城,恐怕就要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露宿荒野了。”
衛青瞪一眼霍去病,就命仆人牽馬。
套上馬,衛青和謝琅坐在板車兩邊,出了北門,衛青就問謝琅,“怎麽走?”
“你不知道?”謝琅反問。
衛青胡謅道:“我知道周圍的村落,但不知該如何走。”
謝琅不信,總感覺他去過養蠶裏。可衛青停下來等他開口,拖不起的謝琅只能說:“從那邊一直往南行三十七裏。”
衛青的馬是良駒,道路又平坦,以至于半個時辰,他們就到了往養蠶裏拐彎的路口。
車停下來,謝琅跳下車就說,“多謝仲卿兄。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仲卿了。”
衛青早有心理準備,可聽他明晃晃說出來,還是忍不住發笑,“三郎真吝啬,一碗清茶都不舍得。”
“家中淩亂簡陋,不宜待客。他日新房落成,三郎定掃榻相迎。”謝琅臉不紅心不跳,十分淡定的說道。
衛青笑出聲來,指着東南方若隐若現的房屋,“那便是養蠶裏?”
“你果然來過這裏。”謝琅道。
都到家門口了,衛青也不再瞞他,“我去過你們村,确切地說是路過。”
“三郎甘拜下風。”不愧是衛青,比他還會裝。用飯的時候他提到養蠶裏,三十裏,衛青竟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衛青擡手拍拍謝琅的肩膀,“為兄虛長你三歲啊。三年後為兄可不如你。”
謝琅心想,三年後你就是名震天下的衛将軍了。而我還是養蠶裏的謝三郎,農夫一枚。
“我在成長你不長?”謝琅反問一句,轉向東南,“我家在村西頭,我是我們村的村霸,養蠶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日後過來,随便找個人問一下就行了。”
衛青又想笑,“我都到離長安城四十裏的養蠶裏了,你還村霸呢。”看一眼面前的倒影,“不和你胡扯了,我必須得回去。他日去長安,一定要去我家啊。”
不可能!
衛青:“我知道你心裏在說不可能。若被我發現,我就說你走的時候趁我不注意,把我給你的五貫錢扔書房裏了。憑我母親對你的喜愛,你說她是叫我把你綁過去,還是親自驅車來請你?”
“你,你,你可是衛青!”
衛青點頭,“我知道,我叫衛青。”
謝琅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是,如今的衛青哪怕做夢,也不敢想他日後會成為令匈奴聞風喪膽的衛大将軍。
“你是衛夫人的弟弟。”謝琅口中的衛夫人是衛子夫,“皇親國戚。”
衛青明白了,便故意說:“我只是一名出自平陽公主府的騎奴,皇親不敢當,國戚更談不上。”
謝琅呼吸一窒,“你,你――”
“別我了。”謝琅聰慧機敏,伶牙俐齒,見他被自己噎的說不出話來,衛青又想笑,“快回家吧。跟我争長短,不如想想怎麽跟村裏人解釋你車上的這些東西。”
謝琅順着他的手指看到車上的綢緞以及他和小七的衣裳,臉色大變。
衛青笑着說:“我給你出個主意?”
“快說!”謝琅催促道。
“回去就說,你已走出養蠶裏,稱霸長安城。這些東西是長安百姓孝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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