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受傷
“蓉煙,還不給将軍斟茶。”
自從婉言被杜朝陽做主許給何意後,老夫人一直和兒子較着勁兒,直到蓉煙入府,着實把老夫人樂壞了,一改愁容,整日笑得合不攏嘴,這可是杜朝陽帶回府裏的第一個女人。
老夫人左等右盼,好些天過去,卻不見杜朝陽去後院裏陪着蓉煙,那她的孫子可得盼到什麽時候啊!如今只要杜朝陽待在府裏,老夫人便可着勁兒地給二人制造見面機會。
對于母親的心思,杜朝陽心中明白,卻不去理會。直到聞到熟悉的蘭花香,才是微微擡眼。
蓉煙報以一笑,眼波情動、兩頰嫣紅。
見兒子有了反應,老夫人暗喜,道:“兒啊,朝堂事務再忙,也不該冷落了蓉煙,人家好好一姑娘跟着你,怎可委屈了。”
“有母親疼護,怎會委屈。”杜朝陽又低下頭,面色平靜。
“人家姑娘進府又不是伺候我的,總不能沒名沒分的待在府裏,蓉煙這姑娘乖巧得很,我便做主給你納了為妾,收拾了荷園給她住着,還特地翻了黃歷,就今兒是好日子,你今晚別再和傅正臣出去喝酒了,記得去荷園。”
一旁蓉煙嬌羞低下頭,杜朝陽卻是不耐,皺眉正欲開口,卻見管家匆匆而來:“長公主來了。”
屋子裏的人都是一懵,杜府素來少有人來,杜朝陽性子陰冷,原本有一些攀附心思的,也都被吓跑了。長公主居于深宮,今日前來,既是稀客,也是貴客。
杜朝陽最先反應過來,眉頭一蹙,而後第一個走出去相迎。
院子裏烏泱泱跪了一地的人,秦艾詞一身翠綠煙紗碧霞羅,緩步走來,逶迤拖地的長裙散開若綠葉,微風輕輕拂過,身側的金絲薄煙翠綠紗微微揚起,襯着美人如鮮花盛開。
這樣的女子,若是府邸的主人,該是怎樣的熠熠生輝!這般想着,杜朝陽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笑容。
“老身叩見長公主!”老夫人說話間就要下跪,秦艾詞趕忙上前扶起,也算是給足了杜将軍顏面。
杜朝陽權傾朝野,面對陛下,繁複的禮數都省了,更別說在長公主面前,奈何老夫人心中,長公主便如同先皇後一般,尊貴無雙,容不得一絲怠慢。如今被長公主扶着起身,更是感激涕零:“公主千金之軀,豈可為老身彎腰,使不得,使不得啊!”
“老夫人客氣了,老夫人是長輩,受得起!”才說完,卻見杜朝陽上前,扶了老夫人另一只手臂,兩人一左一右,倒似家人一般,讓秦艾詞微微蹙眉,不被察覺下,緩緩松了手,退開一步。
“今日過來想和老夫人說說話,不想杜将軍也在。”屋子裏,秦艾詞說完,泯了口茶,熟悉的味道讓她微微訝異,陛下想要都沒有的洞庭貢茶,杜将軍府裏卻還能喝的着!
“可巧了,他是難得待在府裏,我這養兒不如不養啊,成日見不到人!”老夫人抱怨着,聽到旁人耳裏,卻像是杜将軍整日不着家,在外頭花眠柳宿一般。
杜朝陽皺眉:“每日夜裏,我都回府,有向母親問安。”
“我老婆子一把年紀了,問不問安有什麽要緊,關鍵是不能冷落了蓉煙!”
老夫人說完,秦艾詞也跟着把視線放在了蓉煙身上,朝她微微一笑:“蓉煙姑娘的舞姿,本宮至今難忘,将軍好福氣,得了這般溫婉佳人。”
“可不是,我就這麽一個孩兒,遲遲不肯娶妻,難得納了個妾,我就盼着抱孫兒呢。”
杜朝陽眉頭皺得更深:“我沒應允,蓉煙是過府來伺候娘的。”
這一句,讓蓉煙難過低了頭,老夫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伺候我做什麽,我是少了丫頭麽!我少孫子!”
老夫人說話直白,秦艾詞抿着唇壓住了笑,倒是杜朝陽看了眼秦艾詞,道:“孫子,會有的。”
“會有?你倒是給我娶個媳婦兒回來啊……”
老夫人焦急說着,秦艾詞卻拉過老夫人的手,親切說道:“老夫人莫急,今兒本宮過來,就是替杜将軍說親來的。上回宮裏的賞花宴,我瞧着趙禦史家的千金甚好,和趙夫人聊過幾句,趙夫人也有此意,本宮便主動請纓過來做這個大媒人了,老夫人覺着如何?”
趙家的小姐,建安誰人不知,可是出了名的才貌雙全,老夫人早前就瞧中了,幾次變了法兒的把畫像送去杜朝陽那,卻都退了出來,雖說杜朝陽孝順,可他的決定誰都更改不得,老夫人也不敢随便替他訂了親,今日難得碰上長公主來說親,她自然高興,趕緊地點頭:“那丫頭我見過,标致得很,性子也好,好,好!”兩人商量的熱切,完全不顧當事人黑着一張臉!
杜朝陽把玩着茶盞,唇瓣勾起一抹極微的笑容,看不出喜怒,他一瞬不瞬看着秦艾詞,仿若洞悉她的心思一般,讓秦艾詞有些坐立不住,幹澀的喉嚨忍不住咳了咳,道:“杜将軍年歲不小,是不該讓老夫人如此操心,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将軍也該盡盡孝道。”
“公主說得有道理,公主的年歲,也不小了……”杜朝陽說完,輕笑道:“昨兒陛下剛給臣賜了婚,公主不必多慮了。”
一聽陛下賜婚,老夫人心中一動,這回兒子定回絕不了了吧,遂笑道:“真的麽,可是天大的恩德,不知是誰家的姑娘?”
還不待老夫人說完,秦艾詞卻是帶了幾分哀戚,自愛自憐說着:“将軍和我不一樣,自小國師批命,說本宮克夫,今生無法有好姻緣,但凡娶了本宮的,都必然橫死,以前本宮還不信,自從文世子出事後,本宮才知道,天命不可違。”
老夫人一愣,老人家本就最信命,長公主這般一說,已是深信不疑,不禁帶了幾分同情,想着景榮皇後的大恩,遂安慰道:“公主莫傷感,國師批命……或許也不太準,當初欽天監不正是因為算錯了天意,被先帝取締了麽。”
“老夫人不知,欽天監并未有錯,是因為替本宮批了這般苦命,惹怒了先帝,才尋了個錯處,懲處了。”
原是如此?當年的事情,老夫人在杜府深院裏,只有耳聞,哪裏能曉得事情真相,只當長公主說得沒錯,又多哀婉了幾分,嘆息紅顏苦命。
倒是杜朝陽不以為意,淡淡說道:“我素來不信天命,如果連自己的命運都改變不了,如何改變蒼生的命運。”
老夫人聽罷,緊張道:“可別亂說話,舉頭三尺有神明!”說完,又覺得會傷了長公主,有些歉疚無措。
長公主倒不以為意,接話道:“老夫人說得沒錯,杜将軍如今身居高位,天命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否則機關算盡,到頭來給他人做嫁衣,白費了将軍多年經營。”
“自然,我豈會給他人做嫁衣!”杜朝陽蓋上杯蓋,擡眼對上秦艾詞,一字一頓說着:“君命不可違,陛下将唯一的長姐賜婚給臣,臣自當感念聖恩。”
老夫人和蓉煙都是震驚,一時不知反應,倒是秦艾詞微微蹙眉,杜朝陽這是鐵了心要娶她,一點餘地都不留!
見老夫人臉色已經很不好,杜朝陽喚了下人進來,将老夫人扶回後院,杜朝陽的吩咐,自然不能忤逆,老夫人猶豫再三,又不敢得罪了長公主,心裏焦急得很,杜朝陽又态度堅決,她也無法,遂只得頭疼着先回去。
待老夫人離開,蓉煙也很是識趣地屈膝告退,屋子裏很快只餘下杜朝陽與秦艾詞兩人。
“陛下聖旨不日就會下來,待臣從昌西得勝回朝,必定十裏紅妝,迎長公主入府!”
“啪~”茶盞被秦艾詞重重砸在了桌上,起身,緩步走到杜朝陽面前,眼神帶了幾分銳利,壓着嗓音說道:“将軍何必咄咄逼人,本宮不願與将軍沖突,可若逼急了,魚死網破,對将軍也見不得好。”
杜朝陽亦湊過秦艾詞耳邊,緩緩道:“你怎知我不好,娶你,是我心中最想要的好。”
秦艾詞詫異擡頭,有些迷惘不解看着杜朝陽,杜朝陽卻是擡手替她捋過一縷發絲,溫和道:“為何不給彼此一個機會,也許,你會愛上我的。”
短暫的愣神,秦艾詞很快反應過來,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不再與杜朝陽對視。今日的他有些不一樣,他從不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在她最依賴他的那些年,他都不曾這般說過……
“不會!”這兩個字篤定說出,秦艾詞想說給杜朝陽聽,更想說給自己聽,她不會愛上他的,她的自尊不允許!
秦艾詞低着頭,一步步往外頭走着,并沒有瞧見杜朝陽在聽見“不會”這兩個字後,臉色瞬間鐵青。
才出門,迎面差些撞上了人,秦艾詞一愣,擡頭,眼前的妙齡女子她并不認得,可那女子看向她的眼神卻帶了幾分探究,甚至敵意。
“婉言,來這裏做什麽,退開!”杜朝陽走出,皺着眉看着眼前的蘇婉言。
原來是她,秦艾詞亦打量着蘇婉言,這樣的玲珑剔透的女子,配何意她竟覺着委屈了,可惜杜朝陽愛江山勝過美人,注定了她的悲劇。
“剛聽說老夫人不舒服,特地過來瞧瞧可是出了事情。”婉言笑答着:“沒想到老夫人已經不在這兒了,倒是婉言唐突。”
說完,又是對秦艾詞行福禮,道:“長公主果然如傳聞中一般,容顏傾城,通身富貴,任何人在公主面前,都黯然失色。”誇贊完,又蹙眉,狀似無意說着:“不過,公主長得與珺和郡主竟有幾分相似,是不是,将軍?”
雖是問話杜朝陽,蘇婉言卻是一直看着秦艾詞。還不待杜朝陽說話,秦艾詞先是笑了笑:“郡主與本宮本就是表姐妹,相似也是常理。”
沒有再與婉言說話,秦艾詞徑直往府門口走去,待在這個将軍府裏,只讓她胸悶得透不過氣來。
如意和張公公早在外頭候着,才跨出府門,剛順了口氣,卻見遠遠階梯下的如意和張公公長大了嘴巴,使勁揮着手,讓她躲開,如意更是焦急沖過來。秦艾詞心中詫異,不明所以的她愣在原地,不待反應,身後一陣風傳過,整個人突地被圈進一個懷中,之後聽見“啪”的一聲重擊,圈着她的人身子重了許多,發出一聲悶哼。
那番聲響,震得秦艾詞一懵。
“将軍!”
“将軍!”
門口的奴仆蜂擁而來,紛紛上前探看将軍傷勢,杜朝陽卻是緊張地掰過秦艾詞,急聲詢問着:“可有哪裏受傷!”
秦艾詞被他抓得生疼,卻是木木地看着地上斷裂開的匾額,揚起一層灰,畫面慘烈!若不是杜朝陽替她擋了,此時她該是被匾額砸着了吧,這麽沉重的匾額,不死也傷……
可是,整塊匾額從這麽高倒下,直直地砸在杜朝陽背上,他不覺得疼?剛剛,她似乎能聽見骨頭斷裂般的聲音……
見秦艾詞面色慘白,杜朝陽更是焦急,提了音量吼着:“傷哪兒了!快說啊!”而後又沖着身邊小厮吼道:“快,快去喊大夫!”
旁邊的小厮被将軍的模樣吓着了,趕忙點頭,擡腿就跑去找大夫,秦艾詞聽見仆人們一句句的聲音傳來:
“木屑紮進肉裏了!”
“小心內傷,斷了骨頭可就麻煩了!”
如意幾步跑上前,見杜朝陽緊緊圈住了公主,自己根本不能上去,只得尴尬站在一旁,關切詢問着:“公主可有傷着?”
被吓着的秦艾詞木然地指了指腳踝,她哪裏都沒有傷着,只是,只是剛剛匆忙間,不小心扭了腳。
還不待秦艾詞說話,杜朝陽一個打橫将她抱起,徑自往将軍府裏走去。衆人都是驚詫,府門上的匾額是特地從南蠻運來的紫光檀,沉重無比,須得幾個大漢一起才挂得上去,如今被重重一擊,将軍非但一聲不吭,還能抱着人跑?
原本站在府門不遠處的婉言目睹了事情的始末,遂只是一瞬,卻讓她震驚無比,那樣的情急之下,便該是本能的動作!看着杜朝陽遠去的身影,喃喃自語着:“他竟然,連自己都顧不上……”
恍悟後,婉言自嘲地看了眼自己的小腿,一根細長的木屑紮入,長裙已慢慢滲出血色,卻沒有人注意到……
而恰巧,對門的杜府外,尹彥和目睹了這一幕,卻是唇角含笑,自言自語道:“竟是這樣,有趣。”原本正要離去的他,卻又回去了杜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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