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得寸

秦艾詞進入宣政殿時,卻是看見陛下一個人出神坐着,也不知在想什麽,時而皺眉,時而撓頭,一臉的懊惱。

示意何意等在原地,秦艾詞緩步走到陛下身邊,正巧聽見陛下撐着腦袋,嘀咕說着:“可怎麽和皇姐交代啊……”

說完,竟還擡手給了自己一嘴巴。

“陛下要與我交代什麽?”

秦艾詞突然的一句話,讓陛下措手不及,吓得從椅上跌坐下來,稀裏嘩啦地帶落了一桌的奏章。

彎腰将陛下扶起,順手撿起了一份地上的奏折,這兩日的折子幾乎都是關于叛軍的,秦艾詞手中這一份正是昌西太守八百裏加急送來的告急求援的折子。

“皇…皇姐…怎麽來了……也不讓人通傳一聲。”陛下抹了抹額頭冷汗,說着,順勢坐回了椅子上,而後想了想,又有些不敢坐着,遂縮着肩膀站着,和小時候做錯事在母後面前一個樣子。

“我剛剛有喚陛下,只是陛下想事情太過出神,沒有聽見。陛下在想什麽?”

“在想什麽?”陛下皺着眉喃喃自語着,心中着實為難,難道要直接說:皇姐,朕把你指婚給了杜将軍?皇姐雖然疼他,可聽了這話,怕也是饒不得他,況且,他也實在說不出口……

“可是為昌西的戰事煩惱?”秦艾詞将手中折子看完後,合了放在桌案上,随口問着。

陛下順杆兒點着頭,道:“對對對,就是為了這個,西昌候和汝陽侯平日看着安分,竟不想能做出此等叛變事情!”

“光是他們倆,自然不敢,背後自然是有人撐着的。”

秦艾詞輕輕一點,陛下也是恍悟:“安陽侯?”

秦艾詞微微含笑,朝堂內外千絲萬縷的牽扯,原本以為陛下年輕尚輕,并不太明白。卻不想,眼前的陛下比她想象中要更了解大梁局勢,看來,這三年她不在陛下身邊,陛下也沒有荒廢時日。

“西昌候素來依附安陽侯,汝陽侯又是安陽侯的女婿,他們倆背後若沒有安陽侯撐腰,靠着那十萬兵馬,這兩位諸侯豈敢反叛?”秦艾詞說着。

“安陽侯深沐皇恩,真是狼子野心!”陛下皺着臉說道。

誰沒有野心?陛下登基時,各地諸侯全虎視眈眈,君臨天下這般誘惑,常人都是低擋不住的,即便杜朝陽這樣靠着母後才能保全性命,靠着父皇才有今日權勢的人,最終,還不是挾天子令諸侯!不過也多虧杜朝陽有野心,才遏制了諸侯的反叛之心,也因為諸侯蠢蠢欲動,杜朝陽才不敢害了陛下取而代之,他們姐弟二人,便是在杜朝陽與諸侯的相互制衡下,才得以周全……

“兩位侯爺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陛下何須如此憂心,該憂慮的是他杜朝陽。對了,我剛剛看見杜朝陽和傅正臣從宣政殿出去,他們可和陛下說了什麽?”

陛下側着頭,道:“說也奇怪,杜将軍竟和皇姐一個心思,讓朕重用杜正風,皇姐昨日不是還說,杜将軍定不會同意?”

秦艾詞一驚:“你和杜将軍提了我的意思?”

陛下趕緊搖頭:“朕怎麽會!皇姐特地交代不能和杜将軍說,是杜将軍自己先提起的。”

“哦?”秦艾詞蹙眉,此時她亦不明白杜朝陽的意思,不過,既然杜朝陽沒有阻止杜正風前去肅州,便好辦多了,遂道:“怕橫生枝節,我昨日以讓杜正風帶着信物連夜趕去肅州,今晚應該就能到了,陛下的聖旨得八百裏加急,趕緊送去肅州。”

“這麽快?”陛下驚呼,這裏距肅州頗遠,快馬也得兩日以上,杜正風有這個本事今夜就到?他哪裏知道,從頭至尾,杜正風便是在肅州城內的。

“陛下,微臣也願前去肅州。”一直不吭聲的何意,終是忍不住出聲。

陛下這才注意到何意,想來是和皇姐一同前來的,遂看了眼皇姐,見皇姐不吭聲,才說着:“不必了,肅州有杜正風,杜大将軍怕是也會前往,何大人還是安心待在建安,替朕分憂。”

“杜将軍軍權在握,陛下應該借此機會削弱杜将軍兵權才是上策,諸侯叛變固然如狼來襲,可陛下眼前最大的猛虎,卻是杜将軍。”

何意說得直白,陛下心驚,四下張望,還好無人,想來也是被皇姐喝退了,那何意這句話,怕正是皇姐的意思了。

陛下正色道:“這些年,朕也看懂了許多,朕心中不是不明白而今的處境,可,如何分弱杜朝陽軍權?朕身邊根本沒有可用之人。”

“怎麽沒有,杜正風是第一個,杜伊柯是第二個。”

“杜統領?”陛下抿唇,而後疑惑道:“三年前,杜統領不是幫着杜朝陽的麽?”

秦艾詞搖頭:“他只是沒有幫文世子,并不代表,不會幫陛下您。我在皇陵三年,他來過七次,他心中,應該是感念父皇與母後恩德的,皇城禁軍只要還在他手中,便無需太過擔憂。杜朝陽若有意去肅州,陛下且拖上他一些時日,讓杜正風将肅州十萬大軍先收服。”

陛下擡眼,看向秦艾詞,篤定說着:“周泰的事情,是皇姐?”

秦艾詞沒有直接回答,只溫和撫着陛下,道:“陛下可願相信我?這世間,唯有皇姐不會害你。”

陛下毫無猶豫點頭:“朕自然信皇姐。”

姐弟二人說話間,何意忍不住再次出聲:“那…微臣……”

“你好好待在建安,等杜朝陽離京,還有一個傅正臣!”

秦艾詞說完,何意猶豫了會兒,幾欲說話,終還是咽了回去,只道:“是。”

“陛下既然心中有數,我便先回去,陛下有事情可讓李公公來天寶宮傳我。”一邊說着,一邊替陛下整理好衣袍,道:“陛下長大了,不可事事依賴杜朝陽。”

秦艾詞說完,正欲離開,身後陛下突然開口喚住:“皇姐!”

才走了幾步,秦艾詞頓住,轉頭,“陛下還有事情?”

“額…”陛下抿着唇,掙紮着不知該怎麽和皇姐說,撓頭抓腮的,滿臉猶疑,在秦艾詞的視線下,不得已緩緩說着:“若是,若是朕不小心…不小心搭錯了一根姻緣線…該當如何……”

秦艾詞笑了笑,還以為什麽大事情呢,遂道:“既是陛下賜婚,便是天大的恩榮,豈有錯了之理!”

“可…若真錯了呢……”陛下繼續小心問着。

“錯了也只能将錯就錯,陛下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不臣服,豈可允人逆旨,這是君王的威嚴!”秦艾詞說完,又有些好奇問着:“陛下給誰賜婚了?”

小皇帝擡眼看了看長公主,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翼,緩緩道:“皇姐……”

“公主回來了!”天寶宮內,青和匆匆跑去禀着秋蟬。

“回來便回來了,你焦急成這樣做什麽?沒有規矩!”秋蟬起身,正欲去迎公主,卻忍不住斥責青和的冒失。

“不是,公主,公主…好像心情不好……”青和謹慎回道。

原本對青和那句公主心情不好沒怎麽上心,不過去一趟宣政殿,公主素來疼愛陛下,能怎樣心情不好?可看見公主的那一瞬,秋蟬才真的知道,公主的心情很糟糕!

許久不曾見到公主這般木然的神情,面容泛白,雙目無神游離,帶遠遠站在,周身散着一份絕望。上一回這模樣,怕是要追溯到三年前了……

所有宮人都不敢這個時候去觸黴頭,只秋蟬緩步走近,看着枯樹下的公主,說道:“外邊日頭大,公主進屋休息吧,午膳都準備好了。”

公主卻不為所動,只仰着頭看着那枝葉花瓣全部凋零、剩下枯枝的桃花樹,午間毒辣的日頭就這麽直射着公主的雙目,她卻恍然未覺。

讓人打了蒲扇替公主遮陽,秋蟬才繼續說道:“下午老奴便讓奉承殿宮人來把桃花樹砍了,可是繼續種上蘭花?”

将軍府有一處蘭苑,院子裏蘭花盛開,只待主人!

耳畔回想起杜朝陽的這句話語,此時,她終于明白他的意思了,遂冷笑,杜朝陽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他出身卑微受人诟病,若是娶了當朝長公主,做了驸馬爺,日後,還有哪些諸侯敢動不動清君側?如此得寸進尺,她豈會讓他如願!

“以後天寶宮內,再不能看到蘭花!”

秦艾詞的話音極低,在酷熱的天氣裏,竟讓人覺着一絲寒涼。秋蟬看着公主,不知今日到底怎麽了,只說着:“那,空了園子不成?”

“除了蘭花,便種不得其他麽?”秦艾詞譏諷着,而後腦海突然浮現鶴庭的景致,若在這大梁宮內,晨鐘暮鼓、安然若素,應該很是美好,遂道:“開墾幾塊菜地,閑暇時,自己下地打理,簡單,卻滿足。”

看着公主離去的背影,秋蟬不解問着如意:“公主這是怎麽了?”

如意搖了搖頭,嘆息:“公主怕是放不下彥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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