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寶雲
“寶雲喜歡這兒麽?”微笑看着手邊牽着的小丫頭,秦艾詞詢問道。
尹寶雲乖順地點着頭:“宮裏的花園比府裏大許多。”雖是這般說着,小姑娘卻顯然對偌大的花園不甚感興趣,反而是望着遠處的校場很是神往。
校場是先帝在世時所建,如今是陛下練箭的場所。尹家一門多是文儒,尹寶雲曾祖父是狀元出身,一直書香傳家,到了這一輩,尹彥卿尹彥和也都只是詩書教習,她哪裏見過這般場地,難免心生興趣。但尹家家教嚴謹,雖是唯一的女兒,有寵但不縱,在皇宮內院中,雖對答不怯弱,亦不敢放肆。
看出小丫頭的心思,秦艾詞撫了撫寶雲的發頂,對着如意吩咐道:“帶尹小姐去那頭走走,本宮正好和尹夫人說說話兒。”
涼亭裏,茶香四溢,微風吹過,帶來院中花香袅袅,兩人面對坐着,卻都沉住氣,含香品茶,好一會兒,秦艾詞看着寶雲歡喜的背影,唇角含笑,道:“尹夫人教養得好,有女如此,實在讓人羨慕。”
“長公主過獎,夫君膝下就這麽一位嫡女,不好好教養,如何對得起尹家列祖列宗,如今見女兒鐘靈毓秀,倒也是安慰。”
說罷,秦艾詞不免多看了尹夫人一眼,初次相見,尹夫人态度謙和,給足了她這個剛從皇陵回宮的長公主顏面;在她有意的示好後,再次見面,卻并不謙卑,甚至不吝誇贊女兒,尹夫人這話實在告訴她,寶雲是尹家唯一的嫡女,識大體、有教養,配得上陛下,也當得起一國之母。
這樣心思通透的女人,才養得出尹彥卿這般人物!
“寶雲這丫頭,本宮喜歡得緊,若是陛下瞧見,肯定也會喜歡。”說完,放下茶盞,語氣多了幾分鄭重,道:“陛下雖年紀尚小,本宮卻覺着可以先納後,早些齊家,才可治國、平天下。”
尹夫人卻是一愣,陛下和寶雲都不過十二歲,若是成婚,實在太早!彥卿已不在身邊,如今膝下就這麽一個乖巧的女兒,叫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舍得...況且,如今形勢尚不明朗,杜朝陽權傾朝野,尹家即便根基深厚,也不敢與之硬碰,日後到底誰主将山都未可知……
“這件事情,臣婦一人拿不得主意,還得回府與夫君商議。”說完,擡眼看了秦艾詞,繼續道:“不過……夫君膝下就這麽一個女兒,還未及笄,怕是舍不得的。”
秦艾詞含笑,讓秋蟬姑姑取來一只錦盒,遞上前給尹夫人:“本宮亦理解夫人和尹尚書的愛女之心,本宮只是想将着名分定下,待寶雲及笄後入宮,也無妨。”
錦盒很是精致,這個時候由長公主送出,定有些寓意,只是尹夫人萬萬沒想到,裏頭卻是先皇後的鳳珮!
有些猶疑,尹夫人對上秦艾詞的雙眼,景榮皇後的鳳珮何等珍貴,整個大梁朝獨一無二!看來,長公主是決心要立寶雲為後,尹家,注定要卷入這一場長公主與杜将軍的争奪之中!
“公主,不好了!陛下...陛下...!”丫頭匆匆而來,話還沒說全。
見尹夫人手快地合上錦盒,收好,秦艾詞才蹙眉,關心詢問着:“陛下怎麽了?”陛下這個時間不是該待在宣政殿的麽?
“陛下受傷了!”
宮女說完,秦艾詞滕地一下站起,卻聽宮女繼續回禀着:“剛剛尹小姐對弓箭好奇,如意姐姐便做主讓尹小姐試了試拉弓,卻不想陛下突然去了校場,,更不想,尹小姐一時脫手……”
宮女話還沒說完,秦艾詞已拎起裙擺,匆匆往校場走去,身後的尹夫人也趕緊跟着,祈求女兒莫鬧出大事情!
一進校場,便看見宮人們圍着陛下,尹夫人掃視一眼四周,并沒有看見自家女兒,正擔心是不是被宮人扣下時,才在讓開的人群裏看見正在為陛下止血的女兒,那背影倒是不慌不忙。
“寶雲,莫胡鬧!”尹夫人冷着聲音,嚴厲斥責道。
秦艾詞看着陛下不過被羽箭劃破小腿,并無大礙,便也寬了心,面色柔和下來,說着:“寶雲懂得包紮?”
“以前府上小鳥兒、小兔子受傷,都是我給包紮的。”寶雲一邊回着,一邊用手帕紮好口子。才起身,卻被尹夫人大力拽過。
“陛下萬金之軀,豈是你可以随意瞎鬧的!傷了陛下已是大罪,還不趕緊求陛下與長公主寬恕!”
寶雲也是心虛,明白過來事情的嚴重性,正要跪地請罪時,卻被長公主扶起:“寶雲天真爛漫,性子單純善良,實在難得,陛下傷勢并不嚴重,怎會怪罪寶雲的。”
秦艾詞看了眼陛下,雖還沒弄明白情況,陛下也立刻開口說着:“朕沒事,朕習武好些年,這點小傷稀疏平常了。”
說話間,太醫已經過來,尹夫人見人愈來愈多,只得行禮,歉聲道:“是臣婦管教不嚴,謝陛下寬厚。臣婦帶小女回家後,必将嚴加懲處!”
也不多留二人,秦艾詞吩咐着如意:“去送送尹夫人與小姐。”
說罷,又走近尹夫人幾步,用僅兩人聽見的音量說着:“寶雲身份尊貴,尹夫人多加寬待才是,莫太過苛責。”
待尹夫人和寶雲走遠,秦艾詞回頭,正看到一臉不情願的陛下,遂笑說着:“這麽不願意讓太醫看傷,剛剛卻肯讓個小姑娘給你包紮?”
而後揮手,讓一衆人都是退下,只姐弟倆留着說話。
被皇姐打趣,陛下臉上一紅,吶吶道:“剛剛,剛剛朕只是一時懵了神。”而後看了眼腿上頗為秀氣的手帕,又覺得礙眼,伸手要去解開:“這般女氣,實在難看得很!”
素淨的繡帕上并沒有花鳥點綴,只用黑線繡了一首詩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陛下擰着眉頭,這樣的詩句出現在女子的繡帕之上,倒是稀奇,秦艾詞卻覺着有趣,果真是親兄妹,這個寶雲,骨子裏和尹彥卿頗為相似,也或許,是受了尹彥卿的影響,心境很是豁然!
秦艾詞走上前,與陛下就這麽并排坐在地上,姐弟倆一如小時候那般随性。她湊近些,淡淡的聲音傳來:“這便是皇姐替你選中的皇後,陛下覺着如何?”
聽罷,陛下一愣,而後很快轉頭看着秦艾詞。秦艾詞能從他眼中看出抗拒,但慢慢地,終是轉為順從,低着頭,聲音有些低沉,道:“皇姐的心思,朕也猜出一二,你我出身皇家,萬般都不由己,尹家的姑娘,自然是極好。”
聽出陛下言語中的失落,秦艾詞覆上陛下的手,嫩白的手交疊兩人之間,秦艾詞說道:“皇姐知陛下心中有些不甘,人這一生能與心愛之人攜手,自然是大幸,但,這份幸運可遇不可求,不是所有人都有父皇的運氣。”
說完,又誘哄着:“陛下而今妥協,日後大權在握時,或有這份幸運也未可知。”
“可,卻對不住她!”看着手中的繡帕,陛下搖頭嘆息,小小模樣皺着臉,卻有幾分神似先帝,秦艾詞就這麽看着他,想着昔日的父皇......
“那…皇姐呢,真要嫁給杜朝陽?”陛下突地擡頭,認真看着秦艾詞。
秦艾詞只抿着唇,與陛下對視後,很快轉了視線,勾起了唇角:“陛下不必為我操心,杜朝陽想娶我,卻未必能如願!對了,陛下今兒怎麽過來校場了?這會兒不是該在宣政殿議政麽?”
岔開了話題,陛下也跟着回道:“這幾日因為昌西的戰事,朕本就頭疼,今兒何意又與趙禦史起了沖突,各自争執不肯相讓,朕聽着愈發頭疼,便約了杜統領過來校場練箭。”
何意與趙禦史的沖突,秦艾詞也猜出了一二,這些日子,趁着杜朝陽不在京城,秦艾詞讓何意暗中撤換了幾個杜朝陽的人,趙禦史素來攀附杜朝陽,可不得跳出來與何意争執麽,不過,傅正臣沒有吭聲麽?
秦艾詞本想再詢問,卻聽見有腳步聲漸近,回頭,正好看着走進的杜伊柯,他信守承諾,前日已答應了教導陛下箭術,趁着這段時期,陛下若能與杜伊柯更加親近,日和對付杜朝陽,便多一分助力。
姐弟倆同時起身,小時候她們席地而坐的模樣沒少被杜伊柯瞧見,而今也不覺尴尬,秦艾詞笑道:“陛下今日傷了腿,可要麻煩杜統領照顧些,本宮便不打攪杜統領教陛下箭術了。”
秦艾詞難得舒坦幾日,本想趁着杜朝陽不在京城之際,拉攏朝臣,替換爪牙,奈何昌西一連串的奏折送來,卻是讓她愈加坐立不安!
短短幾日,昌西戰事逆轉,原本兩面夾擊,援軍難入,形勢危矣,卻不想汝陽侯腹地靈城一日便遭攻陷之危,汝陽侯的突然撤兵,讓昌西多了一線生機。盡管昌西城內只三萬守軍,面對西昌候兵臨城下的五萬大軍,卻絲毫不怯弱,誘敵深入、以少勝多,每一場勝仗都打得漂亮,直至活捉昌西候,不過用時五日!
杜朝陽是戰場上的神話,不敗的神話!這樣的人太可怕,運籌帷幄間,可讓樯橹灰飛煙滅,若要在戰場中勝他,幾乎不可能!更何況,周家的十萬大軍,杜正風也沒有如期收服,攻陷靈州的統帥,竟是被人以為已經遇刺身亡的周泰!
這一局,是她秦艾詞輸了!
啪!秦艾詞怒氣一掃,桌上的東西随着奏折一起落下,噼裏啪啦碎了一地。如意小心翼翼上前,見長公主慘白着面容,怒意在胸口起伏,一時不敢動作。猶豫間,帶着擔憂說道:“公主可要去休息一會兒?”
秦艾詞久久站着不說話,在如意以為公主沒有反應之際,卻聽公主突然開口:“替本宮去給陛下傳個話兒,賜婚的旨意,可以頒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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