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聲音低沉, 盛勤吓得一震,下意識地問:“什麽?”

“你說什麽?”他反問。

沐懷朋滿臉狠戾,比那天在國貿挨她一巴掌時更甚。

她擔心他喝醉了要撒野, 重心不穩地往旁邊挪動, 被人一把拉回來。

“你還想跑?”他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門口的服務員聽見動靜重新們來查看, 見兩人起了沖突,局促地插話:“發生了……”

“出去!”沐懷朋揚聲喝止。

來人沒動。

他轉過頭去, 怒目而視:“我叫你出去。”

服務生一臉為難, 看向盛勤:“小姐你沒事吧?”

盛勤根本不知道情況為何突然生變, 用力推着沐懷朋的手腕, “你幹什麽啊?”

她喝了一晚上的酒, 痛感遲緩,可仍被他捏得發疼。

掙不開推不動, 盛勤明顯心慌起來,忍不住大叫起來:“沐懷朋你冷靜點!”

“你給我閉嘴。”

他氣勢不減,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提溜到一邊,猛地松手把人放開。

盛勤心裏害怕, 警惕地後退,跟他保持距離:“你有話好好說行嗎?”她捂住手腕,下意識地查看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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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懷朋冷聲質問:“你究竟想玩什麽把戲?”

“我玩什麽了?!”盛勤一聽他這種沒頭沒腦的話就冒火,“你能把話說清楚嗎?”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 看上去休閑随意,比從前西裝革履的打扮多了兩分平易近人,可這會兒胸膛起伏, 顯然是在竭力克制怒氣。

盛勤不甘示弱地跟他對峙,眼裏是一片決絕,她想要是這人敢動手,她一定不會束手就擒,她一定……

誰知沐懷朋忽然冷靜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似小刀似的狠狠剜她一眼,轉身就走。

留下服務生和盛勤面面相觑。

“……你沒事吧?”服務生小聲。

她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嗓子都啞了。

***  ***

盛勤在衛生間裏緩了半天,酒勁兒上頭,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又得罪了沐懷朋。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不知又是為了什麽突然變臉。

盛勤一想到今天要在這人手下讨生活,只覺得頭痛難忍。

她逃避地在衛生間裏坐了十幾分鐘,做足了心理建設才回包廂。房間裏老袁已經喝高了,手裏捏着酒瓶正在回憶年輕時的風姿。

主位是空着的。

盛勤松了口氣,故作鎮定地回到自己位置。

鄭智見她回來,忽然想起身邊的那位一去不還,納悶:“四爺呢?”

大家這才發現剛才兩人前後腳出去,但沐懷朋一直沒回來。

“是不是在衛生間?”

“他出去都多久了?”

老袁清醒了些,眯眼看手機給沐懷朋打電話,電話鈴聲響起,但一直無人接聽。

“怎麽了?”鄭智問。

老袁笑呵呵:“估計有急事,可能先走了,以前也有過兩次。”他環視一圈,“怎麽樣,都吃好了吧?”

老袁和鄭智都不當回事,商量着要找個地方唱歌,問大家意見如何。

盛勤心裏發虛,生怕沐懷朋會突然殺個回馬槍,當着大家的面胡言亂語。

她沒有發表看法,順從地跟着一起離席。

***  ***

一行人玩到淩晨三點,幸好第二天的飛機全是下午晚上的航班。

大家分了三個航班去不同方向,于是直接在酒店告別。

出發之前,盛勤緊趕慢趕地收拾行李,房間門鈴作聲,她跑去開門,收到一罐跌打損傷的藥膏。

盛勤一頭霧水:“誰送的?”

“沐先生。”前臺小姐答,“說是塗在手腕上可以化瘀。”

盛勤懵然,低頭查看雙臂才發現右手小臂內側有一團小小的淤青,碰上去有鈍痛感,可她完全不記得這是什麽時候弄出來的。

盛勤關上房門,看着那一罐小小的藥膏,仔細回想昨晚,末了她把藥瓶子直接放在了吧臺上,并沒有帶走,拎着自己的箱子,下樓去跟寧傑小周彙合。

寧傑出差一個月,想女兒想得不行,一到家先要過兩天家庭日,不着急開工,只跟兩個助理約好時間見面開會。

盛勤得了空,回到北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帶上買的南興特産去探望徐夢。

她從前信奉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雖然沒有倒戈小人之交甘若醴,但也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是經營維護出來的。

徐夢不幫她是理當,幫她卻是恩情是伯樂。

盛勤跟徐夢約好時間,直接去她的家裏。

徐夢保胎結束,天天待在家裏正無聊,聽盛勤來了還挺高興,親自在小區門口接人,但一見面她十分驚詫:“你怎麽成這樣了?”

“嗯?”

“又黑又胖!南興也太不養人了吧?”

盛勤窘迫,無奈解釋:“天天軍訓啊,曬天陽當然黑。”

徐夢比盛勤大五歲,身材高挑挺拔,是非常有攻擊性的那種美人,她性格也潑辣,看上去跟盛勤完全不是一路人。

“你這樣哪兒行?”徐夢說,“我那兒多了一套小燈泡,你拿回家趕緊抹起來。”

盛勤正要推辭,電梯門開,她被人打斷。

徐夢和電梯裏的一對夫妻對視一眼,相□□頭示意。

那夫妻外表相去甚遠,男的又矮又胖又老又醜,女的柔弱清純小鳥依人,盛勤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進了電梯,徐夢問盛勤對剛才那人感覺如何,繪聲繪色地講起故事。

那男人是江浙一帶的小老板,跟原配雙雙辭了公職下海經商,那個年代遍地都是機遇,兩口子很快發了橫財。錢多之後小老板禁不起誘惑,跟廠裏會計勾搭成奸,會計借肚逼婚很快上位。

這小老板理虧,把廠子留給原配和兒子,自己淨身出戶,重新開廠,很快又東山再起。

小老板和小會計沒過幾年安生日子,又和公司前臺搞在了一起。小會計知道後放狠話說讓這前臺活不出他們市。前臺妹妹人年輕,又是外地人,一面認慫裝可憐說是馬上分手,一面拿了小老板一筆錢躲去國外,第二年直接抱了個孩子回來認親,逼得小老板公證了名下一半財産給這個小孩子。小會計知道後氣得中風偏癱。

如今小老板雖然沒有離婚,但把生意慢慢移來了北方,跟着前臺俨然一對恩愛夫妻。

“知道的說他是老板,不知道都說這人是散財童子,扶持了一個又一個。”徐夢笑起來,繼而又搖頭道,“現在的小姑娘真的牛逼。”

盛勤聽起來只覺像是天方夜譚:“要是她沒成功怎麽辦?未婚生子多難啊。”

“你看我困難嗎?”徐夢反問。

盛勤又震驚了。

徐夢渾然不覺,報出一個數字:“生個孩子就這麽多錢,不說你了,你的孩子一輩子都用不完,換你你幹嘛?”

盛勤還沒從徐夢的身份得到緩沖,想說不幹,但面對那個數字,連自己都覺得這聲“不幹”心氣不足。

***  ***

一周之後,盛勤接到通知去開會。

上午寧傑先跟她簽了編劇合同,她看見上面約定的片酬,心裏吃了一驚湧起熱意。

她不過是個助理,尚且如此豐厚,不知寧傑本人的酬勞得有多高。

盛勤又驚又喜,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找到了職業發展的目标。

其實她非科班出身,之前又缺乏作品傍身,這價格并不算高。

但盛勤已然滿足,這一部劇的稿費抵得上她過去好幾年的收入啊,因此開會讨論私下撰寫時都格外用心。

有了前期部隊的一手資料,寧傑帶着盛勤和小周熬了兩周,交出了簡易版的大綱。

老袁和鄭智審讀完畢,直接聯系了國內三大平臺談發行。開會那天,唐風特意趕來跟衆人彙合。

盛勤一見到唐風心裏就很緊張,生怕再見到沐懷朋,但還好那天他有事并未出席。

一行人分坐兩輛車直奔三裏屯,平臺方的一把手親自下樓接人。

唐風很客氣,握着南宮總的手跟人家道歉:“部裏面開座談會,四爺實在抽不開身,我先替一會兒,晚上還請南宮總務必賞臉。”

“不敢當不敢當。”這南宮總也是場面上的人物,自然明天唐風可謂沐懷朋的全權代表,見他如此放低姿态,馬上表示不必客氣,帶頭請人進會議室。

他親自替兩邊人馬做較少,再邀請唐風去辦公室詳談。

兩個人物走後,雙方工作人員正式開始會議流程,這會一開就是一天,中途休息時間都沒有,盛勤一直到快下班時才發現趙靜芸的微信,說是來北京開教學研讨會,馬上就到她哪裏了。

會後,一行人從永利大廈出來,老袁挨着問人怎麽走說可以順路送人,盛勤心裏惦記着趙靜芸,很快跟大家分開去打車。

這會兒真是下班高峰,三裏屯附近極難打車。

她在路邊等了片刻,想去坐公交,看見車上烏央烏央的人少潮不得不作罷。

趙靜芸有她的住家地址,可沒有鑰匙。

盛勤一直打電話,語音提示卻一直回複無人應答。

她既擔心趙老師去了那裏無法進門,又擔心趙老師和付盼盼。

要是趙靜芸真碰上了付盼盼可怎麽辦,要是她看出了付盼盼的貓膩怎麽辦,一時之間不免冷汗涔涔。

盛勤站在路邊發神,忽聽見一聲汽車鳴笛。

唐風降下副駕的車窗,主動邀請:“上車,這會兒不好打車。”

盛勤一怔,她不想跟那人再有私人聯系,連他的助理也退避三舍保持距離。

“不用了……”

“快上來,這門口不讓停車。”唐風催促。

盛勤委婉拒絕:“沒關系,別耽誤您。”

“沒事,我到點去接四爺就行,還早呢。”

能跟在沐懷朋身邊的人,自然有兩把刷子,唐風微笑道:“我看你打不到車挺着急的,是不是趕時間?先上來吧。”

她沒辦法,只好拉門上車,坐在後排。

唐風問她往哪兒走,盛勤反問他去哪裏,順便把她放在一個方便打車的地方就行。

這個時間馬上就要到下班高峰,這附近又是人流密集區,走出去兩三公裏都不一定能打到車。

唐風問:“你是回家還是去哪兒?說個大概方向我看看順不順路。”

“好。”盛勤心裏還有幾分警惕抗拒,沒說是回家也沒說不是,只報出地址跟他,“麻煩你了。”

唐風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笑得很溫和:“咱們也見了好多次了,不用這麽見外的。”

盛勤尴尬一笑,不知該如何回應。

路上的車流漸漸密集起來,尾燈接連亮起,暈開連成一片。

唐風擰開音響,沒有貿然開口與她閑聊。

他們且走且停,走到光華僑附近更為擁堵。盛勤心裏着急,一打開地圖看路況又別無他法。過了片刻,趙靜芸終于回電,盛勤連忙接起來:“媽媽我馬上回來了。”

電話那頭人聲嘈雜,盛勤連連說喂,唐風适時關掉音樂。

“剛才在開會。”趙靜芸匆忙說,“我們晚上有聚餐,一會兒吃了飯再去你哪兒。”

盛勤愣了下,小心地反問:“你還沒去我那裏呢?”

趙靜芸說學校有安排,下午開會晚上聚餐,要聚完餐之後才有空。

這下盛勤總算是放了心,一邊讓趙老師趕緊去吃飯,一面讓她發送地址,自己晚點去找她。

***  ***

晚上九點,大都市的夜晚方興未艾。

唐風接沐懷朋去和人談事。

沐懷朋已經是喝了第二輪,人雖然沒醉,但亦是疲乏難耐。

他擡手去掉領帶,靠在後座裏閉目養神,過了片刻,又叫唐風把報表拿來看。

“四爺,您先休息下吧。”唐風勸,從車上找出兩顆解酒藥和礦泉水瓶一起遞給他。

沐懷朋接過藥,混着冷冰冰的礦泉水一起飲下,翻開報表查看,“不了,一會兒估計有用。”

文件上的數字衆多,他看得頭昏眼脹,擡手捏了捏眉心,望向車窗外,一看仍然在學校裏面不由皺眉:“怎麽還沒出去?”

“前面大巴車上客。”司機答。

下午部委的座談會在XX大學召開,同時邀請了全國二十名不同省市的專家。這會兒正晚上聚餐剛散,接送專家們去酒店的大巴車堵在門口,正在等人到來。

沐懷朋搖搖頭,專注地看起報表。

唐風降下車窗,想看路邊标識是否有小路可出,擡眼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遠遠而來。

他準備打招呼,沒想到那人挽着人一起上了前方的大巴車。

“奇了。”唐風奇怪道,“還真是有緣,盛小姐的媽媽居然也在這裏開會。”

沐懷朋擡眸,視線從繁雜的財務報表裏移出,看向唐風。

他聲音淡淡:“你怎麽認識的?”

唐風手機上恰好有人發送文件,他沒在意,“之前我送她回家,聽說她說是媽媽來北京出差了。”

聽見他話裏的随意,沐懷朋不自覺地挑了下眉。

副駕上,唐風很快警覺,收起手機,回身報告:“下午從平臺出來,盛小姐打不到車我順路送了她一段,她開始不想說,後來打電話我自己聽見是她媽媽來北京了。”

對上沐懷朋平靜冷淡的目光,唐風忍不住咽了咽喉嚨,心想還好自己反應快,不然這位爺指不定要怎麽發脾氣。

沐懷朋聽完解釋,這才緩緩收回目光。

對屬下送人回家這種事,他不置可否。

唐風主動彙報情報:“盛小姐的母親好像是大學教授,這次是來北京開會。她跟她媽媽感情好像挺好的。”

沐懷朋沉默片刻,合上文件夾。

“哦?是嗎?”

唐風被他的眼神弄得心慌,馬上和盤托出:“我聽她打電話的語氣……不太像她這個年齡段的感覺。”

後座上的男人微頓,忽然想起某個夜晚,那女人抱着膝蓋一邊在地上劃拉,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講電話。

月光下,她眉眼柔和靈動,全然一副小女兒的嬌俏姿态。

她似乎……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這樣一面。

心裏似有種不甘。

沐懷朋忍了忍,打開文件,淡聲道:“非禮勿聽不知道嗎?”

***  ***

盛勤回家拿了套換洗衣服,随口吃了點零食,直接去趙靜芸入住的酒店開了開了一間标間。

她放好東西,散着步去接趙靜芸。初春的夜晚仍然寒冷非常,晚風吹在臉上像是砂紙摩擦。

她拎起圍巾擋風,走進學校跟趙老師彙合。

趙靜芸一見她頓時皺眉,等周圍同事走後才嫌棄道:“你怎麽又黑又胖了?看來北方是不養人。”

盛勤一口血梗在胸口,心想我緊趕慢趕地從城東跑到城西,就落下這麽一句評價,趙老師也太嚴格了。

“你等我回去洗把臉行不行?”她小聲抱怨,“哪有你這麽說人家的。”

趙靜芸振振有詞:“我實事求是呀,你是不是老吃外賣?前幾天視頻裏看起來都不像這個樣子,這兩天是怎麽了!”

盛勤心想,人家媽媽怎麽都是看自己孩子百般順眼,她們家這位怎麽就沒有一點親媽濾鏡?

但這也不怪趙靜芸,誰知道軍訓不僅沒瘦,反而還胖了呢。想她好不容易把畢業之後長出來的懶肉甩掉,還沒來得及保持兩年,這一個冬天就回到了解放前,盛勤也是略有郁悶。

母女倆回到房間,盛勤洗澡洗臉清潔完畢出來,趙靜芸看了那張臉雖然還有點圓,但總歸是恢複白淨才稍微滿意。

她從行李箱裏找出一張面膜給女兒,監督她敷上去,這才坐到床邊跟她說話。

“你非要北漂也不是不行,我剛剛問了人家學校的老師,說是馬上要招聘一批合同工,不限專業的,我把招聘簡章發給你看看。”

盛勤簡直哭笑不得,含含糊糊地開口:“你讓我貼面膜就是為了不讓我說話啊?”

“胡說。”趙靜芸笑起來,有些被拆穿的不好意思,“我還能害你嗎?你就去試試,多好的機會啊。”

盛勤不吭聲,被當媽的拍了下大腿,才哼哼唧唧地開口:“我不去,要當老師我來北京幹什麽,我回江州不就好了嗎?”

“你要是回江州就太好了!”趙靜芸就等着她這句話,“我回去就給你看招聘簡章。”

“不用,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盛勤不太高興道。

“什麽這個意思那個意思的,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面不着家才是沒意思。”

又來了。

盛勤沒辦法,擡手摁着面膜角,煩躁道:“媽媽,這事兒你別管了行不行,我現在工作挺好的,我……”

“好什麽了?!”趙靜芸不樂意了,擺着手指頭給她數,“錢錢沒掙幾個,前途前途也看不見,還把年紀拖大了,你今年都28了,你真以為你還18呢?”

盛勤脾氣也上來了,“28怎麽了?我是38就要死了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趙靜芸皺眉氣道,“你說你28怎麽了,這個年齡就該結婚生子,要符合自然規律你懂不懂?你跟我犟什麽呢?”

“那我都28了還不能給自己做主嗎?”

“你做得了什麽主?當時你跟馮子博老吵架老吵架,那會兒我就說你倆不行趕緊分手,誰也不耽誤誰,你偏不幹,現在落得什麽下場了?”

“什麽下場?我現在是什麽下場?”

“你說你什麽下場,一個人在北京漂着是好事兒嗎?馮子博都結婚了!”

“那又怎麽樣?!”

話一出口,兩個人瞪向對方,劍拔弩張。

沉默。

趙靜芸自知失言,嘴唇翕動,讪讪住口。

盛勤瞪着她媽媽,氣息不定。

趙靜芸看着女兒眼眶都紅了,心裏也不好受,頓了下語氣緩和下來:“媽媽不是那個意思……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盛勤不說話,忍了下沒忍住,眼淚湧上來混合着面膜液,辣得眼眶生疼。

母女倆好不容易見面,她實在不想跟趙靜芸吵架。

她悶頭下床,去衛生間裏洗了把臉,克制住想哭的沖動,再克制住想要發脾氣的沖動。

水池邊的放大鏡裏,反射出一張泫然欲泣的臉。

是多出息,才會一次又一次為了同樣的事情掉眼淚?

可她沒辦法。

沒辦法心平氣和地面對過往。

好幾次一個人回家的時候,盛勤都會想,要是他們沒有分手,此刻一定是打着電話跟馮子博細細碎碎地說着閑話或者是抱怨老板太過苛刻。

而他也一定是用心傾聽或者認真指點,不會有一丁點不耐煩。

可什麽時候變了呢。

盛勤不敢去想,這份感情是從哪一個瞬間有了變化,只要一旦開頭,就會陷入無止境的深淵。

她甚至懷疑,她得到的擁有的珍惜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

龍頭裏溫熱的水像一雙手拂過雙眸。

她擦了擦臉,漸漸平靜下來。

“想清楚”這種說辭只能麻痹放任自己。

她不需要再去想這件事。

盛勤走出衛生間,看見趙靜芸滿臉擔憂,她故作輕松地一笑:“媽媽你是什麽表情,我沒事。”

“勤勤啊……”

“我也不是說非要跟你對着幹讓你擔心,我承認……現在還有點走不出來,很怕受傷,但也不是主要原因。”

盛勤坐到她媽媽身邊,伸手抱着趙靜芸。

按照她的個性,這些話以前她覺得不好意思說出口,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半年,她想明白了很多。

對外人尚且為了利益屈膝,對家人更應該為了愛服軟。

盛勤不想跟她吵架,斟酌着語氣開口。

“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怎麽樣,但跟以前比前來,我真的更喜歡現在。”她頓住想了想,形容心底感受道,“也不是說以前不好,以前的生活看起來順風順水,但我好像起根本沒有選擇,一直都活在別人的期待裏。”

趙靜芸不語。

盛勤看了她一眼,猶豫着繼續:“我不是說活在你的期待,就是社會上的期待。要考個好大學,要找個門當戶對的男朋友,要工作要結婚……或許很多人是這麽過來的,也過得挺好,但現在看起來,我好想并不适合這條路。”

“你不能因為一次的失敗就打退堂鼓吧?”趙靜芸插話道。

“也不是退堂鼓,就是覺得其實沒有什麽可以保障一個人過得幸福,無論是一分清閑的工作還是一個知根知底的人……媽媽,我想試試其他的可能性,看看不一樣的世界。”

趙靜芸語氣沉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

盛勤笑了笑,“我知道。”

她看着趙靜芸的眼睛,認真地跟她商量:“你就當我在北京讀博士了行嗎?你給我兩三年時間,我想看看自己當地能走到什麽地步。”

“你要是真的讀博士也好了。”趙靜芸嘆口氣,“多讀點書總是沒壞處的。”

盛勤俏皮道:“那你當我半工半讀呗,我現在當編劇雖然只是一個小助理,但是收入挺高的。”她報出一個數字,“比我以前當老師工作高多了,你怎麽不說我有進步?”

“那你的社保醫保怎麽辦?你別看現在錢多,萬一生病了寫不動怎麽辦?”趙靜芸憂心忡忡。

“這您就別擔心啦。”

盛勤從前也會把這些問題當做頭等大事來考慮。

但自從破釜沉舟離開江州之後,她看待事情已經有了更為重要的衡量标準。

太想要保障的人,注定飛不高走不遠。

盛勤向趙靜芸分享自己目前的職業規劃,把那些讓當媽的不放心的點都一一挑出來解釋清楚,能做的現場立刻做出保證,不能做的也給出解決辦法。

趙靜芸仔細聽着,心底仍然猶疑不甘,但終究顧慮女兒感受,沒有再說出讓人難受的話。

***  ***

趙靜芸作為專家參加一帶一路文化走出去座談會接連一星期都在北京開會,盛勤幹脆每天直接回酒店跟她同住。

最後一天,趙靜芸帶回一張會議合影,她拿給盛勤欣賞:“你老媽還可以吧?氣質不錯吧?”

盛勤誇贊一番,說趙老師是百裏挑一,他們會議組真是榮幸能請到趙老師。

趙靜芸聽得美滋滋的,正想拿過照片再好好欣賞,卻發現盛勤抓着合影不放。

她指着照片中央,“他怎麽會在?”

“誰?”趙靜芸接過照片看了看,回憶着說,“工商業界代表吧,你認識?”

“我老板。”

趙靜芸一聽,連忙抓起照片仔細端詳。

第一看就不喜歡沐懷朋。

她在教師崗位工作了一輩子,接觸過太多的人,看人看事自然有自己的一套。

“一臉傲然,為人肯定嚣張跋扈。”趙靜芸評價,她有些擔心,“這就是你老板?”

盛勤沒想到她只見了沐懷朋一眼就能有這種結論。

她支吾了下,“算是吧。”

“你千萬不要找這種人,”趙靜芸叮囑女兒。

盛勤哭笑不得:“你想什麽呢?”

怎麽見一個就拿相女婿的眼光看人呢。

母女倆前兩天剛吵了一架,趙靜芸本來不想再提這一茬,但話到嘴邊不得不說:“我不是天天想着這事兒,就是看見人了突然想起來,你一個人在北京,多少會接觸不同的人,但是這種千萬不行,你弄不住的。”

盛勤心想姜果然是老的辣,當媽的一眼就能看出沐懷朋不是良人。可她不想節外生枝,于是只說:“別想太多了,人家有權有勢有財有貌,看不上你女兒的。”

趙靜芸不認同:“過日子最重要兩個人知冷知熱,錢不錢的都不要緊。”

盛勤笑起來,沒往心裏去。

第二天是周末,母女倆本打算白天出去轉轉再去機場,誰知盛勤臨時接到會議通知。

這次的案子是軍方主動要求合作的定制劇,平臺那邊自然非常順利地通過。寧傑帶着兩個助手一起梳理大綱,因為有了之前的材料,進展十分順利。

第一版大綱經過盧薇的修改之後被送到軍方審查。

這種級別的座談會,原本不需要盛勤小周兩個助理出面,但寧傑的女兒突發高燒,打着120送去了醫院,寧傑一時走不開,只好讓兩個助手代替。

鄭智對寧傑的做法頗有微詞,但老袁同樣有個小閨女,倒是表示理解,告訴盛勤跟着沐懷朋的車直接去現場。

趙靜芸一看她周末還要加班,頓時又要老生常談。

盛勤哄她:“我先去開會要緊,等我下午回來我再送你去機場。”

她說完了連忙跑下樓去找沐懷朋。

上次南興一別,兩人已是數日不見。

盛勤原本還怕見面會不自在,但一想更尴尬的情景都已經經歷過了,便覺得上次不過是小事。

她按照通知到了約定地點,沐懷朋的司機在路邊等她。

沐懷朋本人不在車上,過了二十分鐘匆匆而來。

一見面,盛勤低眉順眼地叫四爺好。沐懷朋看她的眼神很疏離,就像是對着普通下屬。

再看一眼,那疏離又變了味兒。

“你裏面穿的什麽?”

盛勤驚訝地看向他。

沐懷朋略一搖頭,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遞給盛勤:“去換身成熟點的。”

盛勤訝異,不太确認地問:“不是去開會嗎?”

“你還知道是開會嗎?”沐懷朋皺眉反問。

這兩天她都住在酒店,穿着打扮沒那麽講究。

平時不開會不出門,她沒覺察有什麽不對,這會兒被他直白地指出,盛勤面子上有些過不去。

低頭一看自己的休閑靴子,似乎看起來真的非常不專業。

沐懷朋淡聲提醒:“上次那一身就挺好的。”見她茫然,補充,“第一次跟寧傑過來開會。”

盛勤偏頭仔細回想,想起當時穿了一身針織的套裝。

她心裏一跳,意外他竟然記得如此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我這滿滿一個大肥章表現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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