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在言媽媽面前說過的話,其實不用別人提醒,柳意深一直都記得。

每當他因為言簡一句關心的話語,一個小小的溫柔舉動,甚至是一個柔和眼神,心湖泛起漣漪,萌生美好憧憬的時候,他就會提醒自己。

他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認清現實。

柳意深之前也對言媽媽說過,他懂得分寸,不會做任何逾矩越規的事。

言簡這時候還在醫院,言媽媽沒陪在兒子身邊,這種雪天裏,卻找上了柳意深。

柳意深先是一驚,随後生出濃濃的無奈感。似乎只要他還在南城,無論他躲在哪兒,都能被他們找到。

柳意深準備倒茶,招待一會兒言媽媽,言媽媽卻搖頭,只是站着都沒有坐下:“茶就不必泡了,我說兩句話就走。”

柳意深端着茶杯的手顫了顫,他點點頭,又放下了。

“柳先生,你是個聰明人,也很有自知之明,過去你和小簡怎麽樣,我和他爸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計較,至于現在,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你和小簡已經沒有半點關系了。”

言媽媽的話再次戳痛了柳意深,他感到指尖一陣發麻,明明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此刻卻感到十分局促,他連雙手都不知怎麽安放,禁不住捏了捏手心。

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他本以為已經痛到麻木,卻還是會疼。

“這是我第二次來找你,柳先生,我不想出現第三次。你的父親剛去世不久,我理解你的悲痛,可你的弟弟出獄了,你還有親人,你應該想和他過上安穩平靜的生活,所以千萬別做傻事,否則……”

更加直白難聽的話,言媽媽沒有說,這不符合她這種貴夫人的氣質,而且她知道只要她一個眼神轉變,柳意深自然能明白。

這些有錢有勢的人,柳意深得罪不起,他們總有手段能讓人永遠閉上嘴巴,柳意深不會傻得作死,也不想犯賤。

他和言簡之間是一場交易,不論對錯與否,都該好聚好散。

“嗯,該怎麽做,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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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媽媽滿意地點頭,又問道:“你需要錢嗎?”

“曾經很需要,我需要一大筆錢拿來救命,現在沒必要了,一分錢都多餘。”

兩天後,柳意深去了弟弟陸鑫茂打工的花店。

盡管陸鑫茂在獄中自學上了大專,也考了一些證,但他出去找工作找了許久,屢屢碰壁,各家公司的HR總會以一些大同小異的理由拒絕他,而真正的原因是什麽,陸鑫茂心裏面很清楚。

他吸過毒,也傷人坐過牢,如今才二十三歲,檔案上就有了污點。他這樣的人,哪家單位會不介意呢?

就算進了公司做事,上級領導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肯定存有戒心,他又是平凡的男Beta,升職的機會也不會太大,可能一輩子都是基層員工。

陸鑫茂為此頹廢了幾天,他握緊了拳頭,想到幾年前,他為了保護哥哥柳意深,揮起拳頭,也拔出了刀子。

而如今只剩下他與哥哥相依為命,所以他更是要保護好哥哥,除了用拳頭,他還需要更多資本與能力。

鄭舟川提起了一個圈外的朋友,對方是開花店的,鄭舟川說朋友那裏年底比較忙,人手不夠,可以讓陸鑫茂去花店幫忙。

花店那種适合女孩子呆的地方,與陸鑫茂這種性格的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聽鄭舟川說起,陸鑫茂本人懵了懵,但柳意深明白弟弟的壓力,他不希望弟弟活得太累,就勸說陸鑫茂先去幫忙,等年後再另做打算。

陸鑫茂聽出了哥哥的話外之意,但他沒有多問,順從地去了那家花店。

前兩天下了雪,雪停後又是陰天,天空沒有太陽,灰蒙蒙的一片,天氣預報說今天是陰轉小雨,估計傍晚時會落下雨滴。

今早店長楊姐親自出門送貨,因為是她接觸較多的重要大客戶,她人不在店裏,便麻煩陸鑫茂留下來看店了。

陸鑫茂之前從沒了解過這一行,很多東西都得學習,此時他一邊翻閱着花卉書籍,一邊默背着常見花卉的花語。

忽然有客人推門而入,陸鑫茂立即合上書本,擡頭說了一句“歡迎光臨”,可話音未落,他就愣了愣:“大哥,你怎麽來了?”

柳意深笑笑:“來看看你,再買花送人。”

“買花送人?”陸鑫茂眸光一變,若有所思道,“大哥,你準備送給誰?”

柳意深一天前接到了安溢的電話,說是言簡快兩周都沒來公司上班了。對于此事,員工們私下裏難免議論,安溢也打聽了一番,才知道言簡又病了,好像就是在柳意深父親追悼會的那天,言簡當晚就高燒昏迷,進了醫院。

這些事安溢以為柳意深并不知情,殊不知柳意深就是當事人之一。

但後來言簡怎麽樣了,柳意深就一無所知,只能聽安溢說了。安溢又說,好像言簡昏迷了一天,醒來後卻急着出院。

但言老先生和夫人不同意,堅決把言簡帶回了言家大宅休養,不願放他出來,直到他身體完全康複為止。馬上快過年放假了,大家都估摸着,大概公司年會時,才能見到言簡了。

柳意深聽後,只淡淡“嗯”了一聲,反應極為平淡。安溢有些意外,他還以為柳意深會憂心忡忡,或者表示什麽,柳意深卻轉移了話題,跟安溢道了謝:“小溢,謝謝你。”

沒和安溢多聊,柳意深說了以後不必再聯系,就果斷挂了電話。

與言簡有關的人和事,都該徹底斷了。

而另一邊,鄭舟川前兩天有新劇的宣傳活動,結果着涼受凍,感冒在家休息了。

所以言簡和鄭舟川都病了……

“大哥,你準備送給誰?”陸鑫茂又重複問了一遍。

“還能有誰。”柳意深聳聳肩,一笑而過,“舟川感冒不舒服,我想去探望一下,順便……”

“順便什麽?”

“向他告別。”

這天下午,柳意深帶着補品和花束,主動來訪,鄭舟川眼前一亮,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意深,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身體還好嗎?”

“小感冒而已,沒多大事,我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能跑通告了。年底了,等把剩下來的通告都結束,我也就能放假,好好過年了。”

鄭舟川的眉眼間全是溫潤的笑意,這會兒見到柳意深,他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

“意深,倒是你,病好了嗎?”

柳意深被他問住了,大腦一懵,有點不明所以。

“你的心病,好了嗎?”鄭舟川又補充道。

“……”柳意深瞬間陷入了沉默。

見他低頭不語,鄭舟川這時在他面前半蹲下來,也緩緩握住了柳意深的手,目光誠摯:“意深,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完成我們從前的約定,從今往後,可以讓我照顧你嗎?”

柳意深一驚,及時抽出了手:“舟川,你沒必要這樣。”

鄭舟川的眼中浮現出悔恨,臉上的笑意也被痛苦取代:“意深,對不起。”

柳意深在內心低嘆一聲:“你不用道歉,我從沒怪過你,或許我們注定要錯過,這是命。”

“可我真的很想幫你!”

高三那年,柳意深出了意外,提前發情,鄭舟川沒能完成他們的約定,幫到柳意深。之後他在國外留學,而柳意深大學沒讀完,家中又遭逢巨變,他不得已辍學,入了娛樂圈。

時隔多年,兩人在圈中重逢,也有緣一起合作拍戲。當得知了柳意深與言簡私底下的關系後,鄭舟川将柳意深約出來喝酒敘舊,明明是想要勸導開解柳意深,可他自己卻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偏偏就是那一晚,柳意深送他回家後,竟又遇到了朱少爺。

鄭舟川又一次沒能幫到柳意深,幫到自己喜歡的人。

好像每次在柳意深孤立無援,手足無措的時候,他都沒法及時出現,所以鄭舟川現在很想彌補,想為柳意深多做些事。戀人也好,朋友也罷,鄭舟川不在乎是以什麽身份了,只希望柳意深能平安順遂地過完一生。

“舟川,我承認高中那時候,我的确對你有好感,也想過畢業後和你交往,讓你成為标記我的Alpha,将來為你生兒育女,和你相守一生,可是……”

柳意深直搖頭:“早就回不到當初了,你現在是我的朋友,僅此而已。”

“……”鄭舟川緘默了一會兒,他眸光閃動,不知在思索什麽,總算又開了口,“你要走了,打算帶着鑫茂離開南城,對不對?”

柳意深沒有隐瞞:“嗯。”

“什麽時候走?接下來要去哪裏?”

“這兒是我和茂茂的老家,我打算在這裏過年,年後就走,至于去哪裏,我還沒想好。”

“是麽?我倒覺得你早就想好了。”

又被看透了心思的柳意深:“……”

鄭舟川無奈地笑了笑:“放心,我不會把你強留下來,意深,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留着我的手機號。”鄭舟川目光炯炯,帶着太多的懇求,“我絕對不會換號碼的!意深,萬一你之後又出了什麽事,或者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打電話找我,不管我在哪裏,我一定會及時趕到!”

柳意深呆怔怔地望着他,許久沒回答……

郁金香的花語很多,也有代表友誼的,柳意深将白色的郁金香送給了鄭舟川,也向他辭了別,六點多的時候離開了這一片高檔小區。

天氣預報越來越準了,柳意深出來後沒多久果然飄了雨,幸好他帶了傘,此時打着傘,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過,一輛紅色的賓利突然停在了他的身邊。柳意深不由地一怔,覺得這輛車有點眼熟,這是限量豪華款的,他又眯眼定神一瞧車牌號,認了出來。

果然,這是徐辰堯的愛車之一。

柳意深眼皮一跳,愣在了雨中,然後就看到車門打開,言簡匆忙下了車。

言簡和往日裏的形象截然不同,不再是一身的西裝革履,頭發梳起,整理得一絲不茍,他現在随意套着一件毛衣,披着大衣外套,衣衫在冬日裏看起來單薄,并且皺巴巴的,頭發也亂糟糟的。

柳意深又驚了驚,言簡這時候不是應該在言家大宅裏養病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的腦中冒出了好多疑問,等回過神來,自己的雙肩已經被言簡鉗住了,盡管言簡的臉色泛着青白,生着病,可他的力氣依然很大。

“你去見了鄭舟川?”言簡的臉色陰沉,而且一開口,就是質問的語氣。

言簡生氣動怒時就是這般,柳意深已經習慣了,一臉淡然道:“嗯,他病了。”

“那我呢?你就不能來看看我嗎?”言簡叫道,音量提高,力道也加重了。

肩膀處一陣陣的生疼,但柳意深仍舊沒什麽表情,也不說話。

“小堯說,那晚你送我到醫院後就走了,你之後就沒想過再來看我?”

“有徐少爺照顧你。”

想起言媽媽的那些話,柳意深拼命克制內心,違背原本的意志,表現得越發冷淡,“言總,我只是個外人,也已經和你沒關系了。”

“柳意深!”

言簡又是一聲大叫,繼而冷冷一笑,“我想對你說的話,你也根本沒興趣聽,對嗎?”

柳意深默默捏緊手心,他開始慌亂緊張了,言簡現在終于要說出來了嗎?

他不想聽,他突然很害怕,可又抱着一絲絲的期待。

“柳意深,我……我當年沒遇到你該多好,救你的人也不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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