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寧玺抱着書,臉色全垮下來,低聲喊了句:“借過。”
全辦公室的人圍着看了場鬧劇般的,互相尴尬地對視幾眼,借着寧玺說的話,都慢慢散開了。
地理老師看着寧玺要走,覺得把這孩子擠在這兒真是耽誤了他時間,連忙說:“寧玺,麻煩你了啊!”
寧玺搖搖頭:“老師客氣。”
地理老師看了看屏幕,又看看寧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為了個這個事,麻煩了你來跑一趟……”
寧玺站定了,深吸一口氣,淡淡道:“這個年紀的男生,招人喜歡,正常。”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兒的一個高二女老師,眼熟得很,沒記錯的話是行騁的班主任,從高一就一直帶着行騁他們班了。
寧玺一笑:“老師,麻煩您多管管行騁,成績為重,早戀不好。”
說完他拍了拍那一沓作業,又抱起來,再深呼吸,說:“老師,我還是幫您抱上去。”
寧玺就抱着那麽一大堆作業,又往高三年級辦公室走了。
地理老師和高二三班的班主任帶着那個丢了錢的女孩兒又跑了趟德育處,直到第二天晚自習,那個女孩兒才發現确實是自己往在某一處夾層裏了,不過這都是後話。
學校不允許男女生之間交往過密,查早戀查得嚴,這事兒剛傳開,行騁和那女生直接被喊到德育處去訓話了。
介于行騁當時沒有收禮物和情書,兩個人現在關系還挺單純,這才逃過了一場洗腦式的老師家長輪流教育,簡稱“必須分手辯論會”。
不過簡單的訓話還是要有的,而且是分開來談。
行騁剛一被任眉一群人推搡着到了德育處門口,就看着那女生一邊抹眼淚一邊出來。
他們一群男生都被吓傻了,這到底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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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眉屬于開竅得早,憐香惜玉型的,帶聲兒哄了幾句那姑娘,德育處裏一聲吼:“其他人都回去上課!行騁進來!”
行騁一愣,我靠,這麽大陣仗?
任眉算是談過兩三個女朋友還被抓到過的,這些都是久經沙場的事,拍了拍行騁的肩膀,小聲說:“你就顧着點頭不吭聲就行,你反駁越多被教育得越兇,反正都不分手的……”
行騁回頭瞪他,壓低了聲音說:“我跟她沒在一起。”
任眉急得直點頭:“行行行,你一顆青春期荷爾蒙少男心都撲你哥身上了……”
話是這麽說,但遇到這種事兒,行騁也只有把問題全攬自己身上,單向追求也得給在老師面前表現成擦了點兒火花,是情投意合。
只是火花還沒起來,就被澆滅罷了。
不然這事兒鬧這麽大,面子歸面子,哪怕每個人就讨論一句,那女生還能不能在這兒好好讀書了。
行騁整理了一下日常淩亂的衣領,敲了門進去,禮貌得很。
一進門,他就站直了身子,走到德育處辦公桌前,仔細數了一下,屋裏差不多站了五個老師。
那女生成績特別好,他知道,估計也是學校重視這事兒,找行騁來做一下工作。
行騁的班主任也不是個啰嗦的主,一看行騁進來了便開門見山:“行騁,你知道這事兒鬧了多大嗎?”
行騁搖搖頭,又點點頭,他确實現在都是懵的。
明明是午休時間只有兩個人在的教室,這怎麽就全校都知道了?
他班主任又說:“高一高二的課間都還在讨論,高三的也都知道了!”
一聽這話,行騁渾身一震,高三都傳開了,意思是他哥也知道了?
我靠,應該不會吧,寧玺那種兩耳不聞八卦事一心只讀文科書的人……
班主任表情陰沉着,手指敲了敲桌面,朝沙發上看了一眼,表情嚴厲:“行騁,要不是高三的李老師不小心查到了監控,你們倆是打算談戀愛還是怎麽啊?別人女生什麽成績,你什麽成績,耽誤了……”
德育處沙發上坐着一個中年男老師,面向和藹,嘴角挂着笑,也說:“男孩子嘛,精氣神足,長得好,難免有女孩子喜歡,但是呢,這個得注意分寸……”
行騁根本聽不進去,估計這個就是高三的李老師了,難得插一句嘴:“老師您好,我想問一下當時是只有高二辦公室的人看到了麽?”
李老師也沒鬧明白他這麽問做什麽,點點頭:“嗯,就我一個高三的老師。”
行騁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老師嘴應該沒那麽碎,只要高三沒人親眼看到,就不太容易傳到寧玺那兒去……
他也不是心虛,就是覺得這事兒不能讓他哥知道了。
這好不容易有點兒回應,沒以前那麽排斥他了,鬧這麽一出,這不是趕上着斷自己的風雨追愛路嗎。
他還沒開口,李老師喝了一口茶,又說:“本來就一個掉錢的事兒,我還沒改作業就下來了,高三那個成績特好的,叫寧玺的一個男學生,還白跑了一趟給我送作業……”
行騁一愣,什麽?
寧玺下來了?意思是寧玺送作業的時候還看到了?
不對,說不定就送個作業,事情還有轉機。
行騁這喉嚨裏吊着的半口氣兒還沒下去,李老師又笑呵呵的:“可能是過來人,寧玺倒看得透徹!”
行騁臉都要白了,他班主任還接了句:“寧玺也是個好孩子……行騁,他不是你哥嗎?”
行騁這下又點點頭,搖搖頭。
沒臉了簡直,還看得透徹?
他把寧玺當男朋友,寧玺把他當兄弟,事情就是這樣。
行騁站着,吞了口唾沫,不到府南河心不死不見現場不落淚的,一狠心,決心虐一下自己,朗聲問道:“李老師,請問一下,寧玺說什麽了?”
李老師把茶杯放下了,認真道:“他說你招人喜歡,很正常。”
招人喜歡,正常,意思是也招他寧玺喜歡,是嗎?
別的女生喜歡我,他能理解,是嗎?
行騁這心情大起大落的,感覺自己的面部表情都要控制不住了,連忙點頭,滿臉就兩個字兒,正常。
班主任在旁邊輕輕地給行騁補了一刀:“你哥還說,讓我管管你,早戀不好。”
行騁這下笑不出來了,就覺得頭有點痛。
一個二十歲的人,告訴一個十七歲的人說,早戀不好,确實沒毛病。
行騁咬牙,偷偷把手背在身後,掐了自己一把。
我看,早戀挺好。
……
這事兒一鬧得,行騁晚上還沒等放學,晚自習就跑去高三年級找寧玺了。
不管他哥在意不在意,他覺得這事兒确實由自己而起,得跟他哥解釋清楚,就沒想過要早戀,早戀那也只跟喜歡的人。
應與臣正拎着一個挺大的三角尺往教室走,看着行騁來了,拿着尺子就是一擋,吹了聲口哨:“你看看你這眼神兒,來高三巡視的?”
行騁這會兒心情有點不好,一看到應與臣,也躁得很,索性直接說了:“我找我哥。”
應與臣把三角尺抱着,給行騁讓了道,好心提醒他:“你哥沒上晚自習,下去打球了,我們年級啊,高三校運會籃球賽就指望他。”
行騁一愣,皺眉道:“這不是晚自習時間?”
應與臣搖搖頭,一聳肩:“你哥不知道怎麽犯倔了,去找年級主任要了一節課的假,下去了。”
晚自習都不上了下去打球?
寧玺這種成績優異表現好的三好學生,因為年級比賽管主任要一個節課的假沒什麽問題,但是寧玺什麽時候因為什麽事耽誤過上課?
應與臣這麽一說,行騁有點兒慌了:“在球場?”
“對啊。”
應與臣點點頭,張望了一下四周,笑了,伸手往行騁身上拍拍:“嗳,行騁,你今兒跟女生在教室幹嘛啊,被發現了,還鬧這麽大動靜……”
行騁這真的是有十張嘴都說不清了,沒吭聲,也不知道被傳成了什麽樣子。
這會兒還是先逃課下去找他哥比較重要,別的事兒,愛怎麽傳怎麽傳,他不想搭理了。
行騁攥緊拳頭輕輕靠了應與臣一下,說:“謝了。”
也沒管上課鈴響沒響了,行騁抓着樓梯扶手就往樓下跑,一口氣沖到操場,站在跑道上,就看到籃球場上,一個自己熟悉的身影。
校園裏邊兒樹木茂盛,因為晚自習時間的關系,路燈開得暗,籃球場六個場子,每兩個場子一盞大燈,光線昏黃,四周只剩下球擊籃筐,以及籃球砸地的聲音……
再走近些,行騁聽到了他哥的微微喘息聲。
他知道,天冷了運動,寧玺容易呼吸不順暢,等渾身都熱起來了,情況會好很多。
寧玺脫了校服,穿着白色短袖,線條好看的手臂在夜色裏動作着,他在三分線外使了趟胯|下運球,突進三秒區,往後撤一步,一個空心球入筐,不沾網,“唰”地一聲,籃球落地聲清晰可聞。
砰砰砰,行騁的心也跟着砰砰砰。
一個人的球場,是當年寧玺難得享受的孤獨時光。
行騁站在場邊,像小時候那樣,大步跑過去,站在籃下,看場上逆着光,不停運球的寧玺。
寧玺一個球過來了,估計是受行騁的影響,手臂一軟,直接扔了個“三不沾”,不沾網不沾筐不沾籃板,倒是球被行騁擡手就接住了。
投籃能“三不沾”,今天他哥心态有問題。
為個什麽,他不知道,也不敢妄猜。
行騁抱着寧玺的籃球,站在籃筐下,盯着他。
深吸一口氣,寧玺扯了扯衣擺給自己扇風,也沒搭理他,抓起籃球架下搭在鐵杆上的校服就披在自己肩上,又低頭用手去夠擺在一邊兒的手表。
看樣子是要走。
他沒穿長袖的手一伸出來,行騁就看到他的護腕了,直接伸手一捉,力氣全使上來,猛地一下就把寧玺整個人拉到身前。
寧玺被這麽一拉,怔愣了半秒,手腕被掐得疼。
他面上還是繃着,冷聲道:“放手。”
行騁按着他哥的肩,看了一眼頭頂的大燈,刺得眼疼,他一使力,連拉帶拽,把寧玺給按到籃球場邊兒沒被大燈照着的牆上。
這兒是暗處,大冷天的,寧玺的背就這麽抵在牆上,滿腦袋的細汗,張着嘴都還在微微喘氣。
他不知道今晚行騁忽然下來找他是做什麽,但他自己今天确實被影響到了沒有錯,看不進去書,更別說練題了。
打籃球是他唯一的解壓方式,能發洩,能灑汗,能将一顆球準确無誤地抛入籃筐之內,穿網而過的聲音,永遠能刺激他的神經。
但現在,行騁眼裏讓他看不明白的意思,也牽動着他的情緒。
寧玺這會兒被行騁的眼神壓迫得喘不過氣來,勉強穩住自己的情緒,伸出胳膊擋了一下。
行騁一只手撐在他耳邊,另一只手抓緊了寧玺的手臂,籃球早就被扔到一邊兒去了。
他微微低下頭,看着比自己矮了一點兒的寧玺,低聲說:“我知道你看到了今天的監控。”
見寧玺沒說話,行騁又說:“你現在狀态很不好。”
寧玺都快被他的眼神看得窒息了,拳頭攥緊,努力鎮定道:“沒有。”
行騁往前靠了點兒,幾乎是把寧玺整個人壓在了牆上,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認真地說:“哥,你跟我班主任說讓我別早戀。”
就那麽一點點,這層紙,行騁看來是要捅破了。
寧玺雖然心裏早就有點兒數,但是這麽一來,他完全沒了方寸,只得盡力克制,偏過頭去,不敢看行騁,嘴上還是硬着:“你才高二,早戀耽誤學習。”
行騁膽子一大起來,伸手去扶住他哥的腰,氣息越來越穩不住……
他在冷空氣中一開口,說出口的話語溫度炙熱,都将周身的涼意散去幾分。
“你都二十歲了,這不叫早戀。”
說完,行騁嘴角噙着笑,伸手去握住寧玺的手腕,掌心覆蓋上那個護腕。
他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線,能看清楚寧玺略有些慌亂的表情。
那天,學校裏空蕩蕩的籃球場邊兒,在那個寫着“一輩子”的牆下,寧玺背枕着大紅色的油漆字,面朝着把自己逼得無路可退的行騁。
他聽見行騁的聲音已褪去幾分年少稚氣,在沉下嗓後,多出了一種名為缱绻的意味。
行騁的手順着寧玺的手腕向上摸了幾寸,翻過他的掌心兒,伸出五指牢牢扣緊。
“這個叫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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