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從那一天起,行騁就發現,寧玺沒再抵抗他的所有攻勢,連一言不合就牽手這種行為,寧玺已經能完全坦然面對。

十二月初,高三全體又進入備戰狀态,即将迎來一月初的一診考試。

寧玺天天一放學就在家裏頭懸梁錐刺股的,行騁前幾天嘗了甜頭,這一緊張起來,體驗了一把三過兄門而不入,壓根兒不敢去招惹寧玺。

全成都市的高三學生在高考前,都會進行三次全市的診斷性考試,直接全市排名,包括周邊所屬成都市的衛星城等等,能看出來自己的成績在整個成都市的水平。

石中的文科是全成都最好的,寧玺的成績在年級上又排名靠前,這次考試的排名對他影響頗深,重要性自然不在話下。

應與臣就一北京來的小孩兒,今年零診的時候還沒搞清楚狀況,以為這種喊法是說的體檢,還緊張了好一會兒,玺啊,怎麽你們這兒體檢還重重關卡,招飛呢?

中午放學吃飯,寧玺都不出教室,行騁打了一份抄手餃子過去。

清湯拌點兒小米辣,寧玺一口湯喝下去差點兒嗆到,一雙眼被辣得紅紅的,淚溢出來,躲開行騁探過來的指尖,兇巴巴地罵:“欠虐。”

行騁還挺得瑟,一笑:“這不是等你虐我嗎?”

趁寧玺忙着的這幾天,行騁完全忘了等一月初自己也要期末考試了,晚上一下晚自習就騎上自行車出去野。

一群高二的男孩子,剛剛摸清了學校的套路,沒有高三的緊張感,比高一的更踩熟了這一塊地皮兒,正好是最浪最管不住的時候。

青羊區很大,是成都市的中心城區,往上推幾輩兒,行騁和寧玺都算是土生土長的,身份證都是510105開頭,那會兒行騁家裏還算個部隊上的。

那時候,成都軍區還沒規入西部戰區,軍方機關、省委政協,駐地都位于轄區內,行騁家裏分的房子,工作,也幾乎都在這一塊地方上。

古蜀城的五分之三都在青羊區,将軍街、東城根街,這些地段都是行騁追着寧玺騎車遛彎兒過的地方,寬窄巷子旁天橋下有家炒貨特別出名,每年過春節的時候,片區裏的小孩兒,都要兜着袋子來裝貨的。

行騁領着一大群男生騎車從府南河邊兒過,夜晚的燈光暗暗的,這條路上沒什麽人,一拐彎,行騁又看到了旁邊兒從小對他來說就特別神秘的住宅區。

這兒以前叫什麽山莊,現在換了個名兒還更好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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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騁特別喜歡浣花的房子,獨棟別墅,鬧市深處,靜谧優雅,米杏色的外牆,方方正正,大氣又古樸,肯定特別符合他哥的審美。

聽初中的同學說,裏邊兒配套的還有獨立藏書房,私人花園,清風綠意,治安也特好,那牆都得有一米厚……

行騁騎車繞路從那兒過了好幾次,背枕琴臺路,面朝府南河的,旁邊百花潭公園,老了還能遛彎兒!

想遠了。

以後肯定都沒新樓盤了,這是個問題。

行騁繞到售樓部去看了下價格,心裏咯噔一下,暗自想,立個目标吧先。

為了這麽厚的牆,他也得努把力。

到了吃夜宵的廣場,行騁一把車停下來就給寧玺發消息,腦子裏的思緒壓根兒控制不住,問他哥,以後買二手房嗎?

寧玺本來還在想,這小子是不打算好好讀書想去賣二手房了麽,琢磨了一下應該是說以後的意思,不免有些觸動,回了句:有就成。

行騁一邊兒撸串一邊兒連家裏沙發要什麽料子都他媽快琢磨好了……

但還是得看他哥喜歡什麽。

行騁把燒烤打了包,回他:別墅的話,其實二手房也還好。

寧玺那邊慢吞吞地回:不是這意思。

他把題本兒翻了個面,夜風卷起窗簾的一角,悄悄吹開了寧玺數學本上的橡皮碎屑,再吹開,下邊兒是那種老式書桌,木桌面上還墊了塊玻璃板。

玻璃板下壓了一張行騁的證件照,跟行騁校卡上的一樣。

照片兒是寧玺偷偷拍下來的,拿去打印店印出來,剪了六張一寸的,前邊兒五張都扔了,就剩這一張,還安安靜靜地躺在玻璃下。

寧玺低下頭,對着玻璃輕輕哈了口氣,桌面泛起了些白霧。

指尖點了幾下,行騁的臉龐逐漸清晰,寧玺嘆了口氣。

他握起手機,又慢慢地打字。

我的意思是,有你就好。

……

那天冬至撲了個空的事兒,行騁沒去問過寧玺。

他有時候覺得,他跟他哥在家庭這一塊上,永遠都做不到感同身受。

行騁能做的,只有陪伴,守護,以及用自己的力量去讓寧玺過得更好一點兒。

除了偶爾必要性的耍流氓被他哥冷眼相對,行騁過得還挺滋潤。

他現在算是,不管跟寧玺說什麽,都總會有回應了。

感情有了回應,生活也變得更加默契。

行騁覺得自己頭頂像長了塊帆,順風順水,萬事大吉。

這周六高二依舊不上課,高三中午休息的時間稍微長些,行騁從球場上下來就去寧玺家吃飯了。

他特意去校門口打了兩份牛肉米粉,拐進超市搞了兩瓶紅石榴汽水兒出來,一晃一晃的,一回到寧玺家,擰開瓶蓋,操,全給噴身上了。

寧玺連笑都懶得笑他,拿抹布給地板擦幹淨了,扔碗池子裏洗。

至于行騁身上的味兒,讓自己滾一邊兒想辦法,上衛生間去洗!

行騁要去洗身上的飲料,手上的護腕就得取下來,随意取了就往旁邊櫃子上一搭。

寧玺坐小桌子邊兒在往米粉裏面放醋,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那護腕裏圈兒有些不自然的紅,他拿起來一看,挨着皮膚的那一層,有一些淺淺的血跡。

深紅而腥黏,他絕對不會認錯。

行騁從衛生間出來,寧玺就把那護腕又擺回了原處。

他雖然內向,但性格也是個直快的,擡起眼,問行騁:“護腕裏邊兒怎麽有血。”

行騁被問得一愣,迅速反應過來!

昨晚打街球贏了錢,上場自己打得太野受了點兒傷,回家光顧着止血去了,護腕沾沒沾到血都沒注意……

行騁把方便筷子給拆了,一邊兒加辣椒一邊兒認真地答:“昨兒打球傷了。”

寧玺有些懷疑是打架還是別的原因,但是看了一下行騁身上好像也沒多大問題,逼着行騁把衣服撩起來了才作罷。

但是護犢子的習慣寧玺還是改不了,面色陰沉,吃了沒幾口就忍不住問他:“跟哪一群打的,下手這麽黑。”

行騁這下暗自叫苦不疊,要是随便說幾個人,下回給他哥碰到了,不得給人在場上對付一把?

“嗳,就校隊裏齊鳴他們一起的另外幾個人,估計沒來區裏打過街球,比較沒路子。”

行騁說完就編不下去了,讓他在寧玺面前撒謊簡直要命。

他看了看寧玺的臉色,決定轉移話題:“哥,你四五百給我買個護腕,哪兒來的錢啊?”?

寧玺瞄他一眼:“攢的。”

這回換行騁不相信了:“真的?”

每個月也沒給多少點兒,攢得下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繼續發問:“為什麽要買護腕?因為之前我也送了你一個?”

寧玺這邊吃完米粉,拿過紙巾一擦嘴巴,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行騁的手腕,輕聲地說:“套牢了。”

行騁猛地一使力氣反手握住寧玺,兩人指端對着指端,漸漸錯開,十指相扣……

伸出大拇指輕輕摳了一下寧玺的手心,行騁唇邊挂起一抹壞笑,整張俊臉浸入了冬日午後的陽光中,看得寧玺忍不住抽出手來……

彈了他一個腦蹦兒。

小傻子長大了,也還是大傻子。

行騁捂着頭快痛死了,但還是不死心地問:“哥你知道我摳你手心兒什麽意思嗎?”

寧玺端起吃過的兩個空碗往廚房走,扔下一句:“你皮。”

行騁看他哥打他,還以為真明白了,這下又重燃希望之火,扯着嗓子往廚房吼:“等會兒你去百度一下!”

這還是他前幾年去泸沽湖那邊兒知道的,當地摩梭族有個習俗……

後來寧玺查了百度沒有,行騁不知道,只知道他等他哥回過頭來的時候,攤開掌心,又說了一句:“你應該也回摳我一下才成。”

寧玺走過去,擡起手來,行騁還以為他哥要一巴掌扇他手上。

寧玺曲起指節,指尖觸碰到行騁的手掌心,輕輕地撓了撓。

動作做完了,寧玺紅着臉,說他:“幼稚。”

一聽這兩個字,行騁還是比較敏感,他挺在乎他哥對這些的态度,挺直了背脊,量了一下自己一米八幾的身高,暗自決定,得哪一天要跟他哥展示一下什麽是真正的男人。

身高這個問題,行騁還是很滿意的。

寧玺家裏邊兒有一堵牆,量身高的,專門記錄每一年有多高。

長一截兒,就拿鉛筆去畫一個橫杠,然後在旁邊兒寫一排小小的鉛筆字,比如“2004.8.12”這樣……

到了某一年,筆跡變得溫婉了一些,力度沒那麽大,行騁好不容易看清楚了年份,猜了猜,應該就是寧叔叔去世之後的那一年,來幫寧玺記錄身高的,變成了寧玺媽媽。

往後還是每一年都有,直到寧玺媽媽改嫁,鉛筆印止了,小小的寧玺好像就真的停留在了那一年。

但他恰巧是在那一年,真真正正地成長起來。

比劃了幾下,行騁笑寧玺矮,讨了一只鉛筆過來,拿筆把自己的補上。

再依照記憶,把被忘記的那一幾年,一點一點地補了上去。

兩個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某一年的一個交彙處,行騁的身高漸漸超過了寧玺的,永遠都在他的上邊兒。

行騁伸手碰了碰那一處深灰色的鉛筆印,說:“我長大了,就永遠比你高了五厘米。”

永遠罩着你。

行騁說完,踢了放在鞋櫃邊兒的籃球過來。

那顆籃球滾到行騁的腳邊,寧玺背靠着牆,扶着行騁的肩膀,踩上去。

他們抵着牆接吻。

行騁把寧玺這麽圈在一處,自己還矮了一點兒,臉被寧玺捧着,親得細致而缱绻。

永遠罩着你,也永遠保護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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