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裴醫請脈

次日一早,周牧白令小團子去太醫院請禦醫,書瑤病了,都不許去擾她。雖然太子大婚,三日同慶,但自己也需在書房溫書,非傳不得入內。

是以裴冬成到泉清宮時并沒見到周牧白,小團子領他去了書瑤的寝房,有小丫頭搬了矮幾過來,将脈枕置于幾上,書瑤只說腹痛如絞,從粉色的紗幔中伸出手來,小丫頭拿薄紗帕子覆在了她腕上,裴冬成颔首告罪,才将三指搭在那紗帕上。

不過片刻,裴冬成便皺了眉,似在思量,又過一陣方道:“姑娘……”卻又沒了下文。

紗帳裏傳出書瑤的聲音:“可是書瑤病得重了?裴太醫但說無妨。”

“姑娘這是……”裴冬成咳了一聲,臉上有些讪讪的:“嗯,是天癸所至。待我開個方子即可舒緩,再配以清淡藥膳,少動少慮,切記不可踏足冷水。”

書瑤一一應下,再遣了個小內侍跟着裴太醫回太醫院取藥。待衆人都離去,書瑤掀開蔓簾,自己先下了榻,再躬身将周牧白扶了出來,看看室外無人,忙送牧白回寝殿歇息。

堪堪已是午後,禦花園裏秋色正濃,周牧笛想着昨日牧白醉了酒也不知今日怎樣,便帶着貼身侍女亦如來探牧白。剛到泉清宮門口,小內侍便飛奔進去禀報,書瑤和碧玥雙雙迎了出來,行過禮請她到外殿奉茶,聞說周牧白仍在歇晌,牧笛想了想,只說在泉清宮裏逛逛看些秋景,也等哥哥醒來,不需人伺候。書瑤她們也只得躬身告退,随她去了。

哪知這公主頑劣得緊,看衆人都退下,嘻嘻一笑,帶着亦如尋到牧白寝殿,左右望了望,讓亦如守着門口,自己要進去吓牧白一跳!

“小白哥哥……”周牧笛隔着雪紗帳喚了一聲,一室裏靜悄悄,她抿着嘴輕笑,伸手挽起蔓簾……

“咦?小公主呢?”書瑤在小廚房裏拿了新出屜的棗泥酥送到外殿,不見了周牧笛蹤影,問殿外的小內侍,小內侍搖搖頭還未說話,碧玥從旁走了過來,一臉納悶:“奇怪,怎麽小公主急匆匆的跑出去了?亦如在後邊喚她她也不理。”

“小公主出去了?”書瑤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忙問:“可說了什麽?”

碧玥搖搖頭:“沒說什麽,只是臉色不大好,灰灰白白的,我給她請安她也跟沒看到似的。”

書瑤将棗泥酥往碧玥懷裏一放,急急往周牧白的寝殿跑,寝殿門關着,她喘口氣,定了定神,才擡手拍門。

裏邊牧白已醒了,正要喚人,聽到聲音便讓她進來,書瑤應聲推門,看到牧白在床榻上坐着,她反手關了門進到前來,半跪在榻前仰着頭:“殿下,方才小公主可有進來?”

“牧笛?”牧白搖搖頭:“她來了麽?”

書瑤點點頭:“說是看看您酒醒沒。許是又有什麽急事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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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至晚間,書瑤一直坐立不安,旁人問起,她也只說身體不适,好在小公主那邊也不見什麽動靜,書瑤才漸漸放下心來。

過得幾日,太子婚慶已過,沈太傅帶着沈佑棠來授課,周牧白已然大好,書房裏又聞琅琅書聲。

這日沈太傅剛走,小果子進來禀報,裴太醫在殿外求見,牧白略感詫異,回宮這幾年從未見裴冬成主動來訪,莫不是……心思電轉,忙令快請。

少頃,裴冬成已到書房,只是往日跟着的藥僮卻沒來,他自己拎着個小藥箱,看到牧白在書案後起身,便上前行禮。

“裴太醫不必多禮。”牧白雙手托起他手肘:“許久未見,裴叔叔安好。那日我讓人送去的茯苓糕越兒可喜歡?記得他小時最愛吃的。”

“勞殿下挂心。越兒很喜歡,也時常惦記着殿下,遇着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總央着微臣帶給殿下。”裴冬成恭謹的回答,提到孩子不免帶着幾分慈愛。一句裴叔叔,仿佛帶回從前小白在裴府的日子,裴冬成卻在心裏嘆了口氣。

待碧玥沏了茶退出去,裴冬成才斟酌着開口:“微臣是來給殿下請平安脈的。”

“平安脈?”周牧白怔了一下:“我身子向來康健,從不請平安脈,父皇也知道我的習性,這多年來也都免了的。”

“殿下回宮時日尚短,恐有所不知。我朝開國之初,外臨強敵內有賊寇,且連年天災不斷,故早有遺訓,凡皇家子侄十五歲起便要協理州郡政事,以做鍛煉。前兩年将二皇子派往璁州剿滅白巾匪,便是在他十五歲生辰之十日後。”

“嗯。這個我也曾聽太傅說起。”周牧白望着裴冬成,示意他說下去。

“皇子外巡,最要緊的便是平安康健,是以從十四周歲起,太醫院逐月為每位皇子請平安脈,相應的,我朝女子十五歲及笄待嫁,亦是從十四周歲起,太醫院每月給公主們請平安脈。在此之前,是三月一請。而今殿下已近十四,太醫院中自是備着要給殿下請脈了。”

周牧白聽了只攢着眉,并不答話。

裴冬成看在眼裏,心裏又沉了幾分,事緩情急,終究要說的,于是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阖上窗屜:“午後風大,殿下還請稍加注意方好。”

周牧白擡起眼看他,只見裴太醫往緊閉着的書房大門望了一眼,再走到周牧白跟前,屈膝跪下:“微臣鬥膽,敢問殿下,那日書瑤房中,微臣是在給殿下診脈吧?”

周牧白渾身一震,聽他繼續說道:“多年前書瑤剛進宮時,微臣也還只是太醫院一名小小副史,與幾位同僚一道為新進宮的宮女們遴檢,書瑤碰巧就是微臣遴檢的。且三皇子回宮前還曾有一次,書瑤因被蜜蜂蟄到,也由微臣診脈開方,是以……”

“是以,你記得她的脈象。”周牧白淡淡接道。

“是。”裴冬成仍是跪着:“況且書瑤年已十八,早已過了……過了初潮年紀,這泉清宮中正當此年紀而又能得書瑤不顧一切維護者,微臣便鬥膽猜是殿下了。”

“裴太醫果然心思缜密。”話已至此,周牧白心裏反不如初時驚慌,她舉起茶盞擋在唇邊,只為了壓下臉上緋紅,輕抿一口,“若是你有心将此事告知他人,如今也不會在這泉清宮與我說話。那麽……你今日來與我求證,所為如何?”

“殿下,您是與微臣一道回宮的,若是此事……”裴冬成心中亦是大震,雖說已猜中此事,但周牧白一句辯駁也無,怎不令他無言。

“我明白了。”牧白擺擺手:“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這幾日竟為這事讓你二人都知覺。只是你放心,日後我定當更為謹慎。”

裴冬成聽說,卻是雙膝跪下磕了個頭。周牧白忙要去扶他,他卻仰頭看着眼前的少年:“殿下,微臣只問您一句,您為何變幻身份進宮?微臣雖官職低微,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是殿下……”他狠一狠心續道:“若是殿下心有歹意,微臣是可以拼上全家的性命不要的。”

“哈哈哈!”周牧白揚聲大笑,随即走回書案前沉聲道:“我若心存歹意還需等到今日麽?”頓了頓又正色道:“我知你是忠于父皇才有此言,但你該知道,父皇是你的君,亦是我的君,還是我的父。當日我年幼蒙難,處處受人欺淩,不得已裝扮成男孩兒,誰又能料想日後會遇見父皇,更得父皇教養。初回宮時我也曾想過将身份告于父皇,可父皇乃一國之君,雖則我當時年幼,可也知曉男女七歲不同席,若是他人知道我與父皇曾相伴多日,天下悠悠之口如何能防?”

深秋風涼,裴冬成跪在地上竟是冷汗滿額,說不出話來。

周牧白嘆了口氣:“你起來吧。”

“殿下。”裴冬成又磕了個頭:“微臣知殿下乃仁德之君,早年在海平鎮,家父屬意讓您學醫時便已說過您總是心懷悲憫,但此事關系重大,微臣不得不冒死一問,還請殿下見諒。其實在來泉清宮前,微臣就已在太醫院請命為三皇子請平安脈,此後殿下若有甚不适,還望及時傳喚微臣,一則您已日日成長,終需各方調理,二則日後若有危急之症,也可說是慣于微臣診脈,他人便不好再插手了。”

“裴叔叔。”周牧白心裏有些酸楚,像是一個孩子的委屈終于在長輩跟前得到釋放,她上前親手扶起他:“牧白謝過了。”

待到裴冬成垂手告退時,周牧白忽又叫住了他:“其實……牧白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殿下但說無妨。”

牧白将書瑤招到跟前吩咐道:“将前日讓你收着的那包銀子拿來。”

不一刻,銀子送到案前,書瑤退了出去,仍将書房門扇關好。

“當年倉促起行,家中雖已無人,但牧白之父母皆在海平鎮以北的墳坡上。雖則回宮那年,父皇仁愛體恤,允我在珈楞寺為親生爹娘立了牌位,但牧白每每想起海風鹹重,于心難安。”牧白自案前起身,蹙着雙眉泛紅了眼,雙手将銀子舉至眉前,“這銀子是我在月例中攢下來的,但請裴叔叔休書一封,安排個妥當的人幫着置辦棺木,替我這不孝子将爹娘好好安葬了吧。”

裴冬成雙手接過銀子:“殿下孝心拳拳,這事微臣即刻去辦。”躊躇片刻,終是提醒道:“只是往後,殿下在這宮中千萬莫再說不孝子這幾個字。實在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牧白記下了。”周牧白對着家鄉方向也磕了三個頭,再轉身對着裴冬成深鞠一躬:“牧白拜謝。”

作者有話要說: 天氣冷得打字都艱難了。養肥君們也請伸伸小手,來個評論給作者菌當鼓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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