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秋水為眸

沈纖荨微怔,看周牧白不似玩笑,便也正色道:“王爺請說。”

牧白皺着眉,斟酌着開口:“本王有一事……嗯……我有一事,本該在大婚前就與你說明,但此事雖則只在我一人身上,卻又關系着許多人。”

纖荨想了想今日在宮中所見,問道:“可是與小公主有關?”

牧白搖搖頭:“無關。”

纖荨看她有躊躇之色,起身拉着她的手道:“既然王爺難開口,便先不必說了。待日後王爺何時想說,纖荨都願洗耳恭聽。”

牧白望着她,燈影下眉目如畫,只聽她又續道:“王爺只需知道,你我既已成夫妻,今生今世都是夫妻。無論王爺做了什麽,還要做什麽,纖荨都是你的妻子。”

“纖荨。”牧白握緊她的手。

沈纖荨聽着她輕嘆一般的語調喚自己的名,眼中波瀾搖晃,恰如盛着無盡的情意。

嘉期十日,周牧白過得很是悠閑,睿王府建成時日尚短,牧白忙于公務,甚少花心思,沈纖荨嫁入王府後牧白特意陪她亭臺樓閣皆賞玩一番,身後時常跟着安靜的書瑤和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思源。

大婚時內務府按祖制送去皇家儀架一百二十四臺,隊伍直排出十餘裏,除去珠寶金銀,古玩玉器,還有近三十臺各冊典籍。聘禮送到沈家時沈太傅極是歡喜,于是沈纖荨的嫁妝除了一般女子的紅妝外也加多了十餘臺書籍,其中不乏沈太傅在坊間收得的孤本。周牧白的藏書本就豐富,這下書房裏幾乎四壁皆書卷,小夫妻倆閑暇之餘談古論今,你來我往甚而賭書潑茶,旗鼓相當卻都心下佩服,最後都以一笑了之。

這日周牧白在書房信手翻開一冊舊書,書中滑出一張杏花箋,箋上字跡依依,清雅俊逸,正如多年前那一卷“曲贈知音”的四尺舟。

“思之如晚月,欲寄無從寄。”

心中莫名有些澀然,牧白抿了抿唇,将杏花箋放回書中,束之高閣。

再入朝時文武官員遇見睿親王都拱手賀喜,周牧白亦颔首回應。周牧野在雲州已有兩年,聽聞海務整頓,頗有建樹。周牧翼仍舊回靖州跟着靖國公歷練,這兩日便要啓程,于是在側殿等着周凜下了朝,再上前去叩拜辭別。

次日一早,周牧白與沈佑棠騎着健馬送他出城,周牧翼在城外長亭與皇兄拜別,周牧白拍拍他的肩:“從小你就是馬上将軍,為兄不擔心你武藝,只是歷朝大将皆是文武兼修,兵務、陣法、謀略,縱橫,都需花心思。來年你即滿十五歲,三哥在瑞京等你回來,一同為國分憂。”

“牧翼定不負皇兄期望!”周牧翼別過周牧白與沈佑棠,翻身上馬,一衆随從皆停在原地,等他策馬踏了幾步,再一齊奔赴而去。周牧白望着她兄弟日漸成長,心下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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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時遠遠望見城門內停着一頂小轎,轎子旁站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正隔着花簾子與轎內之人說話,不一會,兩個轎夫擡着轎子,小丫鬟随在轎側,往城裏去了。

“這轎子在方才出城門時就見着了。”周牧白不由得多看兩眼,“仿佛四弟還特意往那兒繞了一圈。”

沈佑棠想了想,在馬背上撫掌道:“許是皇商江家的三小姐。”

“何以見得?”

“前陣子四皇子與幾個貴族子弟相約到城郊佛光寺賞早櫻,沈岩沈岚也一并去的,回來說在寺外小徑,有莽夫驚了江家的馬車,四皇子少年英雄,将那驚得人立的馬匹攔了下來,那馬車裏坐的正是江家夫人與三小姐。”沈佑棠輕夾馬腹,眯着眼笑,“若當真是她,必是四皇子托人轉告,自己今日要出城遠別。”

“如此說來,待四弟學成歸來,許又是一段佳話。”周牧白揚鞭策馬,大笑而回。

匆匆數日,初夏如約而至,東宮裏灑水除塵,薄薄的暖陽落在庭院,映出金色的光。太子一個人在書房,攢着眉随手将幾張抵報擲在書案上。內侍來報睿親王造訪,太子眉間略松,揚聲道,快請!

“皇兄大安。”周牧白行了随禮,太子扶着她的手臂就勢略擡,笑道:“我就想着你這一兩日必要來尋我。”

“上回來東宮,覺着皇兄似有難決之事。上兩月已聽聞阖州烽火臺重修不工,今日朝堂之上,又聽吏部尚書參了工部尚書一本,言道邊陲城防多有不工之處,父皇似乎也為此頭疼。皇兄可是為着此事?”

“确是為着此事。”周牧宸擰着眉道:“其實從去年起,父皇便令吏部會同工部使人至邊陲重鎮巡察,這幾月陸續回報,竟有多處城防隐患,尤其北方三州諸郡,事态更為嚴重。須知千裏之堤往往毀于蟻穴,父皇與我已想了許多法子,工部亦加派了人手,卻始終不能根治此患。”

牧白在書房裏跺了幾步,回身道:“那日我與纖荨來問安,皇兄為何不肯将此事言與我聽?”續而笑道:“必是你和父皇已想到了法子,只不知與我想的一不一樣。”

牧宸看她并不惆悵,也笑道:“就你聰明。你想到什麽法子?”

“我想着,北方路遠,軍馬回報費時日久,說不得也有怠工的。必得心腹執權行令,令行則禁止。”她說着眉角輕揚,“這心腹,原本派四弟去最為合适,但他尚未行小成禮,所以,我去。”

“我與父皇确都屬意讓你到阖州以及周邊州郡查辦,但一來路途過于遙遠,二來你新婚燕爾,這一去少則數月,多則興許要大半年。”周牧宸望着她俊俏的臉,眉目間是少年人的意氣飛揚,他将案上的抵報遞給她,“只是今日父皇說,當初給你娶親就是為着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能守着你護着你……”

“是我守着她護着她!!!”周牧白漲紅了臉。

牧宸看她急得滿臉通紅,擠擠眼睛道:“三弟與弟媳果然夫妻情重。”再看牧白的臉紅得都要燒起來似的,佯裝咳了一下,“你若肯去邊塞,睿王妃自然是要随你前往的。”

牧白轉轉眼睛,孤被嘲弄了!豈能就此作罷!“皇兄,弟去邊塞是責無旁貸,但……纖荨從未離開過瑞京,阖州苦寒,只怕她受不住那裏的嚴酷。”

周牧宸正要說敏王妃也一直伴着敏親王在雲州治海,就聽周牧白笑嘻嘻的道:“聽說內務府收着一件南海進貢的海龍裘,白放着好些年,都要放壞了。牧白想求來給內人帶着同往,也可略驅寒涼。皇兄看可否?”

回到睿王府時天色将暮,周牧白将馬缰扔給小團子,自己擡步便走,還未到儀門,便見着沈纖荨從正堂款款走來。今日在府中,她只穿了尋常衣裳,秋底梅花的雙襟對開長裙,袖末裙尾皆留着裏邊素色的淺金色滾邊,一枝白玉簪绾着烏雲髻,簪上寶石共攢成一朵秋海棠,暮色中落霞紛紛,更襯得她皓齒丹唇,一雙眼眸仿佛秋水般欲語還休。

院子裏走過幾個丫頭,見自家王爺看着王妃竟看得呆愣在當地,都掩嘴想笑,又不敢笑的,只好福了身匆匆走過去。

纖荨只在儀門內,見牧白在中庭望着自己,眼中帶了驚豔的神色,她微紅了臉,上前幾步,迎着她的目光道:“王爺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牧白見她來到身邊,執着她的手,一同往內院走去。走過抄手游廊時,忽然問道:“你是特意出來迎我的麽?”

……纖荨沉默片刻,輕聲道:“嗯。今日,你回來得比往常都晚些。”

牧白捏了捏她的手,“今日去東宮,與太子商議些事,順道替你偏了件好東西。”

“是什麽?”纖荨任她牽着她走。

“過些時日你便知道了。”

晚膳後,牧白去了書房,将阖州等三州的輿圖展在燈下細看,又将謄寫出來的吏部工部奏疏按着先後一折一折的比較。沈纖荨進來時她擡頭望了望,纖荨婉約一笑,“我取一卷書稿。”

言下之意,是怕攪擾到她吧。牧白想說什麽,又不好分神,只好低着頭細看那張輿圖。纖荨在大書架前仰着頭一列一列尋去,那一卷書,恰好放在略高的地方,她踮起腳尖,細柔的纖指滑過書卷,卻還是,取不下來。

一個溫暖的氣息落在耳邊,身後有了熟悉的溫度,那個已經日漸熟悉的人伸長手臂,取下書卷,沈纖荨轉回身,落進了周牧白溫柔的眸光裏。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電腦抽風,更得晚了些,各位小主久等了。作者菌給諸位陪個不是~遙祝各位小主,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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