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塊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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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沈佑棠回瑞京前,沈家已給他定了親,喜事就在這一兩月了。阖州巡察,牧白讓他緩些再去,睿王府一衆幕僚與随從皆是随行的。因着睿王妃也一同往任,這一回書瑤和思源都跟着伺候,再有幾個使喚的丫頭,做粗活的婆子,周牧白将管家呈上的單子略看一看便皺了皺眉,續而又覺得好笑,民間裏輾轉于他鄉時拖家帶口的,便是這樣的感覺吧。
離京前日,書瑤與碧玥拉着手說悄悄話,不知說到哪裏,碧玥又悄悄垂了幾滴淚。末了牧白對碧玥囑咐道,我們這一往北邊,尋常也需數月,你們在府裏把家看顧好,你是跟着我從宮裏出來的,他們必不敢欺負于你,外頭的事有管家,內院現今都歸在你管着,萬不許她們生事。碧玥一一應了,又磕了個頭,才退了出去。
沈纖荨帶着思源用兩只竹匣收攏書卷,觸到一冊舊書時,她的指尖頓了一下,泛黃的書頁翻飛了思緒,落在多日前,牧白那溫柔的眸光裏。
那一日,分明看到牧白眼中的情意,有些熾熱,讓人羞澀。直到她将書冊取下,遞給她,卻又将情意掩去,回到書案前,低頭看輿圖。她執着書回房,心中依然如小鹿亂撞。
只是之後,便又如之前平凡的日子般,牧白沒再說什麽,纖荨也不問。
因着阖州路遠,車隊行了幾日,沈纖荨在馬車裏也無事可做,只得将随身帶着的幾卷書翻看,不覺又翻到那張杏花箋,箋上字跡婉然,有如前塵,又如幻夢,她想着,微紅了臉。思源陪着她坐在車裏,看她一勁兒出神,臉上卻似笑非笑,便拿了個亮晶晶的九連環道:“小姐,可是看書累了?要不玩會兒解解悶?”
正說着,馬車悠悠停了下來,不一會便聽書瑤在外敲了敲車門:“主子,前邊再走三裏地就到驿站,爺吩咐了內眷的馬車都駛進後院,請主子也下車舒散舒散。”
“這樣好。”沈纖荨曼聲應了,又道:“你也上這車裏坐着吧,省得來回跑。”
書瑤原是與其他丫頭坐在後邊的小車裏,自然不比這雙駕寶頂大車寬敞舒适,聽着王妃這話便知她是體恤自己。上得車來,謝了坐,左右無事,就與思源挨着車壁解九連環。
“書瑤姐姐,你手好巧啊!”思源瞪大了眼睛驚嘆,馬車剛駛入驿站,書瑤已将九連環一個一個都解開了。
書瑤笑着搖搖頭,待馬車停穩,當先下車,再擺了高低小幾,思源在馬車裏挽着垂紗,沈纖荨探出身/子,便看到周牧白已站在車旁,一身華服略染了風塵,眉目依然清亮,見她出來,沖她一笑,伸着手接她下來。
院子裏有一株高大的落葉喬木,盛夏時節,倒是枝葉繁茂。小團子小果子在樹下擺了桌椅,思源将随車帶着的茶器都擱在桌案上,書瑤沏了茶,才與衆人一起退下。
“第一次出遠門便走這許多時日,路上颠簸,辛苦你了。”牧白與纖荨對坐在樹下。
這驿站位于兩郡之間,擡眼便可望見一帶遠山,微涼的清風拂過,有田間蔓蔓的野花香。
纖荨飲了茶,見牧白額上薄汗,遞了一方絲帕給她,彼此續了茶,才道:“從前總見書中描述山川如何秀麗,城池如何井然,今番出來才算明白一句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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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白看她輕挑眉角,帶了一絲調皮,擎着茶杯順着她道:“什麽老話?”
“紙上得來終覺淺,”纖荨也将那青瓷小杯轉了轉,含笑回望她,“絕知此事要躬行。”
此次巡察并非急務,又有女眷随行,驿亭畢竟多有簡陋,周牧白索性讓車隊盡量在郡州休沐。如此行了一月有餘,先鋒官打馬回報,再有半日可到一處大的城池,周牧白吩咐進城休整三日,一則車隊可按需補給,二則衆人也都乏了,都松泛松泛。
随者一陣歡呼,加快了腳步,日落之前進了城,早有地方官吏接了先鋒官的消息将別館安排妥當,又派了向導,周牧白約束衆人不許擾民,與沈纖荨只帶着書瑤思源,并沈岩沈岚一道出去。
城裏華燈初上,屋宇沿着濟河兩岸鱗次栉比,思源極少能到街上,自是看着什麽都新鮮好奇,拉着書瑤左觀右望,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好在書瑤有耐心,知道不知道的,都細細說與她聽。
沈纖荨與周牧白并肩走着,只覺得繁華如流水,來往皆無數,只有身邊那個人,一直在身邊。
轉過街角,并開着幾家酒肆,熱鬧熏攘,沈岩早他們幾步,先挑了一家有獨立廂房的,再将水牌上的菜肴點了滿滿一桌。出門在外多有不拘,牧白讓書瑤和思源一起坐了用膳,兩人告了罪,都坐在下首相陪。此地離瑞京甚遠,風味別有特色,幾人談說着風土人情,不覺已酒過三巡。
沿途疲憊,這一夜衆人都睡得極好,只有思源苦兮兮的典着小肚子說撐壞了,書瑤與她同住一房,好笑的看她眯瞪着眼挨過來,只好在她肚子上揉了揉,思源打個滾,摟着她的手臂,漸漸睡去。
晨光吐露,書瑤先到主屋伺候了主子梳洗,回到小房看思源尚擁被睡得香甜,只得推了推她,思源哼唧兩聲懶懶醒來,書瑤道:“王爺王妃要去陵源寺進香,你再不起來,我可不等你了。”
思源一聽,忙滋溜溜爬起來,一壁問着陵源寺是什麽地方,一壁快手快腳的将自己收拾妥當。
陵源寺在城郊不過數裏,昨日聽向導說此地略北,夏末秋初,寺中木芙蓉開得正好,牧白便留了心,一早往北郊而來。到得寺外,果見廟宇數從,留了車夫在林裏守着車,牧白與纖荨帶着兩個丫頭拾階而上。這日恰逢初一,多有小民到寺中進香許願,見她們衣着光鮮,都以為是城中少年夫妻富貴出游,也只多看兩眼罷了。
大殿之上供着金身佛像,牧白與纖荨雙雙跪在蒲團上,殿外暮鼓晨鐘,彈指而過。纖荨微偏了頭,望着牧白輪廓精致的側臉,她許的什麽願,她不知道,卻又想着,惟願與君,年年歲歲常相伴。
後山果然多種木芙蓉,粉白姹紫,逶迤于山道,又有一脈山泉,于半山泊泊而下,驕陽中泛出七彩的光,泉水碎玉般飛濺,幾人坐在山下亭中,只覺一派清涼。
寺中有膳堂,寬敞明亮,午間便在膳堂用些齋飯。牧白令書瑤多置了功德錢銀,兩個小沙彌歡歡喜喜的端着幾碟子素食擺在桌上,再雙手合十的退去。有蘑有菜有百菌湯,更別致的是一道釀豆腐,竟比別處吃着都鮮嫩,纖荨見牧白喜歡,喚思源去問問可有甚特殊的做法,思源答應着去了,片刻後跑回來,一張小臉紅紅白白。
纖荨問她怎麽了,她支吾半晌,方道:“方才我與那小沙彌說,我們主子愛吃豆腐,豆腐怎麽做才好吃。哪知話還沒說完,旁邊許多香客都在笑。”
“笑?笑什麽?”書瑤往四周睃了一圈。
思源擡眼看看牧白也望了過來,只得續道:“他們說,這裏的地方話,吃豆腐是……是……是占姑娘家便宜的意思!”
書瑤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纖荨偏巧正夾着一塊釀豆腐,舉在牧白的碗前,聞言一頓,還是将那塊嫩白的豆腐放進了牧白的碗裏。
牧白忍着笑,臉上也有些讪讪的:“我怎麽好意思吃你的豆腐呢。”
纖荨低頭只看着自己面前一只小碗,閑閑的道:“你不吃也吃了這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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