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太子危矣
西陲邊塞之地, 夜風淩厲, 篝火已漸漸熄了, 巡邏的士兵在交班時低聲交談兩句, 又各自走遠。
周牧白獨坐在營帳裏,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 燈燭下看信上的字跡,越發清雅俊逸, 已是熟悉至極。忽而想起大婚不久時, 曾在書卷中見過的那一張杏花箋, “思之如晚月,欲寄無從寄。”
心中一暖, 轉而又如嘆息。
薄薄的信箋還捏在手中, 牧白收攝了心神細看,信中備述京中諸事,敏王妃為二皇子添了個小郡主, 四皇子周牧翼允州赈災,功績平平, 只回京複命, 日前已封了寶親王。
皇帝有意将太常寺少卿之女指婚予寶親王, 周牧翼卻求皇後代為轉圜,又請了靖國公幫忙上書啓禀,願娶江家三小姐為妻。奈何江家三代皇商,按制,商賈不隸名門, 周凜已将此事暫且擱下,只怕好事難成。
紛擾的時事寫了好幾頁,直到信末,才書了一首短短的小令。“更深露,臺前妝,一水隔天涯,鴻雁回書晚,萬裏浩瀚莫相欺,夜涼西寒可添衣。”
三五七言,彷如心事難描一般。
周牧白展着信,心思已飛到千裏之外的瑞京,她想着她的妻,獨坐在梳妝臺前,夜那麽深,水那麽涼,她執筆寫着這封家書,卻唯恐鴻雁難寄。西陲戰事頻頻,她不能叫她早歸家,只能道一句,夜寒添衣。
周牧白忽然想家了。不是想重檐庑殿的睿王府,也不是想在阖州住了大半年的別院。而是,有沈纖荨的地方。
“啓禀殿下,副典軍求見。”門外守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天色已經很晚了,周牧白不由得頓了頓,仍是道:“進來吧。”
沈佑棠掀開帳子的垂幕略彎着腰進來,牧白道:“這般夜深還來尋我,可是出了什麽事?”沈佑棠臉色有些緊張,近前在牧白耳邊說了幾句話,牧白明顯怔了一下,立即側身繞過沈佑棠走出營帳。
月色下一個清秀瘦弱的少年站在幾步開外,聽到聲音也擡起頭來,目光正遇着周牧白一雙晶亮的眸子,随即調皮的吐吐舌頭,一揖到底:“睿親王殿下,幸會幸會。小弟狄清荃,對赤翼軍慕名已久,特來拜望。”
周牧白預先得了沈佑棠的示警,此時還是忍不住咬牙,指着那少年道:“你!!!怎的這般胡鬧!!!”
狄清荃仰起頭來,見周牧白轉身進了大帳,沈佑棠在她身後撩起垂幕,對少年做了個“請”的手勢。
少年嘻嘻一笑,也跟着走進主帳,卻見周牧白又折身出來,與沈佑棠道:“讓人紮個營帳,就在這大帳之側,再派一個小隊加強巡守,除了……”她瞪了少年一眼,接着道:“除了狄清荃外,任何人不得擅入!違令者,軍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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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佑棠拱手領命去了。周牧白才又折回帳篷。
“小白哥哥。。。”見周牧白不說話,少年繞到她身邊,探頭看她虎着臉,又笑道:“你可越來越像父皇了,再這般皺眉頭,你可就要老了。”
“笛兒!”周牧白繃着臉喝了一句,随即怒道:“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竟然只身跑到西陲來!從瑞京至此,曲折千裏,出個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這少年自然就是小公主周牧笛了,這會兒只見她嘟着小嘴道:“這不是沒出什麽事兒麽。”
“明兒個我就派人送你回宮!”周牧白斷然。
“我不回去!”周牧笛倔強。
周牧白沉着臉兇她道:“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且不說戰事就在前方,荼族随時都可能攻打過來,就這軍營裏,幾萬人馬,全是七尺男兒,你一個女孩兒家家,怎可久留。”
周牧笛小小聲嘟嚷:“你還不是女孩兒家家。”
“你說什麽!!!”周牧白抓抓拳頭,雙眉全擰在了一塊。
“好了好了。這許久不見,你怎麽一見面就只顧着罵我,真是和父皇一個模子了。”牧笛見賴不過,只挨過來扯着她袖子撒嬌:“你都不知宮裏多無聊,你和大皇兄都來了西陲,皇姐跟着姐夫帶寶寶回靖州省親去了,二皇兄和四弟一個在海裏一個在山上,宮裏就剩了個周牧嶼,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父皇給他取這名字一點兒都沒取錯,整個就是一木魚!”
“所以你就溜出來了?”周牧白揉着額頭忽然覺得頭好疼,“宮裏定是翻了天了。母後還不知要急成什麽樣。”
“她才不急呢。”周牧笛咬着唇扭過頭去,眼裏慢慢噙了淚。
“怎會不急!”牧白看了看她,半晌嘆氣道:“今晚先歇下吧。明兒個我再想法子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周牧笛嚷道:“你送我回去我不會半路再走麽,即便你押着我回去,橫豎還有一死呢!”
“笛兒!!!”周牧白臉色都變了,望着周牧笛,卻見她一雙大眼睛緩緩眨了一下,兩滴水晶般的淚珠便順着臉頰滑了下來。牧白看得心中一軟,柔聲道:“可是出了什麽事?宮裏有人欺負你了?”
燈燭映着周牧笛的瘦削的身影,本是俊俏鮮豔的少年衣袍染了些沿途的風塵,穿在身上還有些寬松,她吸吸鼻子,扭過頭去,不肯答話。
牧白拿她沒辦法,嘆了口氣只得道:“營帳該紮好了,你一路過來也累着了,先去歇着吧。明兒個我先派快馬送消息回京,免得父皇母後着急,再派個人給大皇兄送個信,這總行了吧?”
牧笛看看她,眼圈還紅着,又俏皮的笑起來:“我就知道小白哥哥疼我,舍不得我死。”
“你還說!”牧白揚起手佯裝要揍她,她吐吐舌頭跑了出去。
周牧白想了想,讓人傳了沈岩沈岚過來,細問了途中經過,沈家兄弟得知一路同行的狄清荃竟然是就是小公主,都驚訝得合不攏嘴。
“為今之計,我等都需守口如瓶,切不能讓軍中知道有個公主在營裏。”一道前來的沈佑棠斟酌道。
“衛将軍當是見過小公主的,明日你請他來,我親自與他說一聲。”周牧白閉了閉眼睛,仿佛無奈,再沉聲安排:“派幾個妥當的人快馬回宮,再派兩個人去和太子送個信。”
“是!”
暨郡與葉郡本就犄角之勢,單騎快馬,兩日便到。到得第五日上,派去葉郡給太子送信的兩個親兵卻有一人只身回來,一到營寨便跳下馬背飛跑來中營複命。
“回禀殿下,”那親兵行了個軍禮道:“末将與同伴兼程奔到葉郡求見太子殿下,才聽聞太子殿下已于日前率領五萬玄翼軍攻打曲陽城,末将候了兩日,大軍尚未歸來,唯恐殿下挂心,我二人商定,由一人帶着書信留在葉郡等候太子殿下,一人先返回營寨回禀此事。”
“攻打曲陽城?”周牧白與衛瑾鵬對望一眼,讓那親兵先下去休息了,轉而來到沙盤前。
塞外萬裏黃沙,綠洲難得,曲陽城便是依靠着一片水澤綠地興盛起來的城池,城中各族百姓混居,常有商旅在此歇腳貿易,幾十年來城池在荼族與瑞國之間數次易手,最後荼族占領此城,作為行軍補給的轉軸之地。
“皇兄怎會突然攻打曲陽城?”周牧白攢眉不解。
“曲陽城日常駐兵止有三萬,但方牆為城,曲水為池,若是閉門堅守,支撐數月也不是難事。玄翼軍從葉郡到曲陽,不過七八日路程,但曲陽之側有日逐部落,乃荼族四大部落之一,若是日逐出兵快馬回救,十日之內便可抵達,及其便利,是以這麽多年來曲陽多半都在荼族手裏。”衛瑾鵬摸着下巴上新長出來的青色髭須,最後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收到了什麽風聲,才毅然攻打曲陽城?”
“我只怕他收到的風聲不真。”周牧白皺眉道。
“殿下的意思是?”
一衆人都望着她,只見她沉吟片刻,指着沙盤中的穗河之上問道:“若是沒有渡河,大軍從此處到曲陽城,需多少時日?”
“行軍需十餘日,但若是荼族鐵騎軍團,恐怕十日即可到達。”衛瑾鵬已警醒過來,沉聲道:“五日之前,帶兵來犯的荼族先鋒被我軍盡數誅殺,大軍沒有殺将過來,殿下是擔心他們誘太子攻打曲陽,再走一招黃雀在後?”
“也或許荼族走的是聲東擊西,同時加入連環計。”沈佑棠盯着沙盤半晌,再指了指曲陽城的位置道:“若是我們無力斬殺先鋒軍,必是我們兵力不足,荼族大軍将壓境圍城。既然我們盡屠先鋒軍,荼族便使計誘玄翼軍進兵曲陽,再立即調頭圍攻,加上日逐部落兩相夾攻……”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在座諸将皆已明白,太子危矣。
“沈岩,傳我號令!”沒有太多猶豫,周牧白已正襟道:“立即集結睿王府十二衛,一炷香後,随我出發!”
衆人皆是一怔,沈岩神情肅穆,只頓了一下,便領命出去了。衛瑾鵬立即道:“殿下!此去路途多舛,殿下萬不能涉險,末将……”
“衛将軍。”周牧白打斷他的話:“暨郡不容有失,衛将軍必須駐守大營。”
“那也不能只帶十二衛啊!”章敏之急道。
“星夜馳援,貴在神速,行軍迅敏且不易為敵軍所察覺。”周牧白環顧諸将道:“孤與衆兒郎立即出發,應能趕在荼族大軍之前與太子會合,此次并不為殺敵,孤會便宜行事,諸位請固守城池,勿需擔心。”
“末将/微臣求與殿下同往!望殿下應允!”邱樹德與沈佑棠皆下跪拱手。
“準!”周牧白接過披風,昂然允諾。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出差~提前更上來。。小夥伴們撒點花呀~撒點言也行啊~~你們怎能對作者菌如此無情~~~
嗯,那首三五七言我随手編的,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什麽平仄啊什麽韻腳啊都請一笑而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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