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舊傷新痕
“發簪有毒。”沈纖荨咬了咬牙。
衆人都望着裴冬成, 等他說出一個結論。
裴冬成皺着眉“唔”了一聲, 将銀針舉到眼前細看一會, 又将發簪觸在手背上輕輕拭過, 等了一霎,見手背毫無異狀, 才回道:“尋常毒物,若無傷口通常于人無礙, 若是遇着傷口, 則見血即行。”他用指尖輕觸了下周牧白臉上的傷口末端, 仿佛想不通般自言自語,“這毒卻甚是奇特, 雖然見血而行, 卻又浮于肌理表面,不傷性命。似乎……專為了毀人容貌而制。”
幾人聽了這話,想起當日情景, 這一下若是劃在睿王妃的臉上……想着都不禁心中一寒。
沈纖荨扶在牧白肩上的手緊了緊,牧白也有後怕在心頭, 她拍了拍纖荨的手, 示意她放心, 又向裴冬成道:“不傷性命就好。太醫看這傷當如何醫治?”
裴冬成斟酌片刻,難得有幾分猶疑的道:“微臣先為殿下施針,止着傷勢蔓延,再換上去腐生肌之藥外敷,望可暫緩。這裏療毒之藥不曾齊備, 微臣寫幾個方子,還請殿下安排人手回暨郡籌措,且望殿下盡早與微臣回赴郡中,免傷勢擴散。”
向晚時候,周牧翼與沈岚來辭行,明日一早,他二人将領着玄翼軍往另一處山寨攻打響馬。周牧白令人置下酒菜,又邀了沈岩等幾員幕僚并副将,共飲滿杯,壯軍威,賀功成!
夜色深沉,纖荨獨坐在帳中,提筆寫了幾行字,困倦襲來,還是強撐着不肯去睡,只等牧白回來。實在困極時,迷迷糊糊的合了合眼,忽聽外邊有人聲,她振了振精神,起身轉過案臺,便見牧白掀起幕簾,走了進來。
牧白還是清醒的,只臉上有些紅,纖荨不讓她多飲,她也聽話,三杯即止。這時見纖荨迎了上來,她笑了笑,挽過她的手道:“怎麽不先歇着?”
纖荨親自伺候了她梳洗,又給她寬衣,行到塌旁,推了推她,牧白有些不明,眨眨眼問:“我睡裏邊?”
“嗯。”
牧白便不再問,乖乖靠裏躺下,纖荨熄了燈,才靠在外側,平躺了下來。
牧白自然而然的伸展手臂摟着她,要側身躺着看她,雖然夜色中是看不着的,但總想面對着她。
纖荨卻不依了,推她道:“躺回去,當心蹭着傷處。”
牧白只得翻翻身,手臂依舊摟着她,不一會又要側過來,纖荨摁着她不讓她動,自己半側了身,挨伏進她懷裏。
這回牧白老實了,靜靜的抱着她,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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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寶親王不是還要領兵麽?怎的今夜談到這般晚?”纖荨将青絲長發捋了捋,免得碰到牧白臉上的傷。
“方才飲到一半,收到探子回報,有一處山匪殘兵,約莫千餘人衆,離此有半日路程,我們尋思着,牧翼帶玄翼軍攻打響馬的時候,赤翼軍去攻打山匪,雙管齊下,他們便是想救也救之不急。”
“你要親自帶兵去?”纖荨語氣有些急:“你不是允了我明日啓程回暨郡麽。”
“這處山匪離此地僅半日路程,不會耽誤很久。若能趁此撲滅,即可免除他日之患。”牧白安撫的摸了摸她溫軟的背脊。
纖荨不依,“那你臉上的傷怎麽辦!”
“裴太醫換了藥,想來無礙吧。”說到傷口,牧白又想伸手撓它,可手臂被枕着擡不起來,她忽然明白了為何往常都睡在裏側怕碰着她傷口的纖荨何以今夜要求睡在外側。笑了笑,攬着她,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纖荨閉着眼,任她親了,才又道:“傷口有毒,裴大人也說這傷拖不得,要及早回去療傷。明日回暨郡,可好?”
牧白嘆了口氣:“非是我不想回去,只是荼族漸将部落怕是已收到消息,要帶兵來援。若是等他救回這幾起響馬,聚衆成勢,只怕于我們更為不利。”
纖荨擡頭道:“你莫不是還要去征伐其他響馬?”
牧白一時沒有做聲。
纖荨咬了咬唇,忽然擡起身子伏在牧白上方,就着隐約的夜色看了牧白一會,牧白還擔心她要責怪,卻見她閉上眼睛,毅然決然的吻了下來。
她倆成婚已一年有餘,纖荨于親熱之事,總是羞澀被動的,即便是親吻,除了上回在南驿庭相見,牧白開口要她吻她之外,她還從未主動過。
這是第一次。
牧白這般想着,纖荨的丁香小舌已經探了過來,牧白擁緊了她,那一絲思緒也被燒斷了。
良久,兩人才慢慢分開了些,纖荨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窩在牧白懷裏,微喘着氣看她,固執又嬌弱的道:“明日,與我回暨郡,可好?”
牧白還有些迷迷糊糊,看着她明媚嬌豔的模樣,愣愣的回答:“好。”
纖荨滿意了,拍了拍她手臂,平躺回床榻上,拉着她的衣袖,閉上眼睛。
睡到中夜,纖荨被牧白的動作驚醒,她心裏想着事,本就睡得淺,又特意拉着衣袖,牧白一擡手,她就醒了過來,果然看到牧白睡夢中要去抓撓傷口,忙輕輕按住了,擡身在那傷處吹了吹,暖香拂過,傷口的疼痛麻癢得到了緩解,牧白攢着的眉松開,又沉沉睡了過去。
纖荨在迷離的夜色中靜靜的望她半晌,又摸了摸她臉上未受傷的細膩肌膚,眯了眯眼睛,依舊拉着她的衣袖睡去。
如此折騰幾次,清晨的曙光悄悄落在帳前,牧白還在睡着,纖荨已醒了過來。普睜開眼,便看了看身邊的人,本是慵懶的尚有些睡意,在一眼之間立即清醒了過來。她盯着牧白的臉看了一瞬,唯恐晨光太淺,還道自己看錯,忙起身點燈。牧白也醒了過來,語意模糊的道:“怎的就醒了?”
纖荨有些焦急,掌着燈過來托着牧白的下巴細看,牧白被燈光一映,皺了皺眉,就聽纖荨急道:“快傳裴大人來。”
牧白還未答話,她已揚着聲,沖着帳外道:“來人,請裴太醫立即到大帳來!”說着放下燈盞,也不等丫頭過來,自己穿上了外衣。牧白心知定是傷勢有了變化,也跟着起身,纖荨将外袍展開,伺候她穿上,思源與書瑤就在大帳一側的帳篷裏,此時聽到聲響,忙過來伺候她們穿上禦寒的冬裘。
裴冬成聽到傳話,心裏咯噔了一下,換了衣裳只拿冷水随手抹一下臉,就拎着藥箱疾步走到大帳。
簾幕被打了起來,天色漸漸透亮,纖荨陪牧白坐在桌案後,裴冬成逆光行來,走到案前錯開身,看到了牧白的臉。
雖然已心有準備,裴冬成還是吓了一跳,昨日換的藥非但沒有作用,反而更加重了傷勢一般,原本只是幾粒細小的燎泡忽然長成一小片,在傷口上密布,望之使人心驚。
“這……!”他從未見過這般的毒傷,不由得愣住,随即下跪道:“微臣庸碌,濫用虎狼藥,致殿下傷勢加重,微臣該死。”
牧白已知大略,雖然心中着急,此時也只能穩着道:“裴太醫快快請起,想是塞外之毒難為克,太醫不必自責,還是想想此時當如何為好?”
裴冬成起身細看半晌,號了脈又問了牧白疼痛癢麻等症狀,終是沉着眉,請牧白即刻啓程回暨郡。
牧白也深以為然,随即拔營起兵。
大軍行了一日,離暨郡已近,暫歇一夜後周牧白令衆副将引赤翼軍轉程攻打昨日探得的荼族山寨殘餘,自己點選了五百輕騎,帶着沈岩,護着纖荨,一路奔回大營。
路上奔波,裴冬成擔心塞外黃沙染着傷口,勸牧白用一張絲帕覆在臉上,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又用薄荷葉配了些藥膏塗在創傷處,總是将一切可想之法都用上了。
營中沈佑棠與衛瑾鵬早得了消息,将裴太醫的方子謄寫了數份,派人到城中采辦藥材。
怪的是這兩日,牧白臉上的傷又似被控制住了,燎泡雖沒消減下去,卻也沒再發紅。
終于趕到暨郡大營,衛瑾鵬、周牧笛、并陳旭等人都迎出寨外,牧白在馬上拱手回禮,衆人都知她有傷在身,一切從簡。
裴冬成一回到營帳就帶着藥僮直奔着藥材去了。沈佑棠已令人在牧笛的帳旁搭了個新的營帳,讓書瑤與思源暫住,牧白想了想道,軍中不便留駐女眷,今夜暫且歇在營內,明日還是将王妃送到城中,另外派一支二百人的護衛小隊,就近駐守在別院周圍。
安排停當時,裴冬成已将藥煎好,讓藥僮端着,一齊往大營來,看着周牧白徐徐飲下,又叮囑了些忌口的事項,才擰着眉又去搗鼓其他藥材。
次日一早,沈岩領着駐守小隊,送睿王妃進城。
此後每日,沈纖荨都帶着書瑤或是思源到營寨中探望牧白的傷勢,見她傷勢似乎趨于平穩,漸漸放下心來。
這日剛用過早膳,沈岩帶着十餘騎精騎,如尋常一般護送着睿王妃的軟轎去往營寨,到得大帳卻不見睿親王,再尋到中營,只見沈佑棠與衛瑾鵬都在,問到睿親王身在何處時兩人都是支支吾吾。
沈纖荨蹙眉深思,轉瞬明了,直問道:“可是殿下的傷又加重了?”
沈佑棠吓了一跳,看着他妹妹咄咄逼人的氣勢,只得躬身答道:“确是加重了。殿下如今正在練武場,不許人過去。”
沈纖荨斥道:“不許人過去你們便不去?!”說着轉出中營,問明了練武場的方位,帶着思源一路尋去。
到得門外,守衛皆不敢阻攔,又不敢違逆睿親王的意思,只得在向着門裏大聲禀報,睿王妃到。
沈纖荨推開兩扇門,卻是愣了下。
練武場中,只得牧白一人,聽見聲響,轉回身來,臉上,覆着一張絲帕。
纖荨上前幾步,牧白迎了過來,笑問道:“你怎的來了?”
那明媚的笑,看不到。只能從彎彎的眉眼中,知道她在笑。
纖荨擡手要扯下絲帕,牧白退了一步,避開她的手,仍是笑道:“無礙的,裴太醫到城裏尋藥去了。換幾味藥,當會好轉。”
纖荨固執道:“讓我瞧瞧。”
牧白沒有說話,纖荨拉着她的左腕,擡起另一只手,将要碰觸到絲帕時,牧白終是捉住了那只手,眼眸中閃過一絲受傷與惶惑,她退了一步,輕輕道:“還是,等好了再瞧罷。”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許多的新留言,作者菌好開心。祝大家端午節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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