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家傳之術
三十四日, 月色有些昏沉, 星光都隐沒在雲端。
周牧白端坐于大帳桌案之後, 執筆寫了幾行字。裴冬成拎着藥箱, 守在燈下,時不時擡眼看一看周牧白, 确切的說,是看她臉上的傷。周牧笛與沈佑棠等幾人都候在大帳一側, 如臨大敵。
辰時将近, 周牧白緊拽着拳頭, 雙眉都蹙了起來。舊傷新痕,如約而至。
自從那日在月下許諾之後, 周牧笛就沒再見着白墨, 偶爾她去尋他,總是不見人影。庾少卿也說他很忙的樣子,但深冬無戰事, 戰馬的各項事兒也都處理好了,便随他去吧。
城門之外, 黃沙無盡, 一人一馬孤單的行走在無路可尋的丘陵中, 仿佛已跋涉了許久。砂礫之下有些不起眼的坑窪,牽馬的人放開馬缰,半跪在沙石上,低下頭去仔細看了看,随即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站起身,看了看天色,牽馬往前,尋找下一個窪洞。
又一個黃昏悄然降臨,周牧笛聽親衛回禀方才白墨進了營寨,忙放下手中的事物轉了出去。
帳篷裏點着燈,牧笛在外喚了一聲,白墨沒有回應,牧笛略等了等,自己掀起簾幕,走進氈門。
門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行軍榻,一張方桌,桌後有個木架子。
桌上點着燈,周牧笛走近榻前,見白墨仰躺在榻上,閉着眼睛睡得正沉。他似乎很累,還有些憔悴,眼眶微微凹了下去,額頭上多了個劃傷的口子。
“喂。”牧笛站在榻旁喚了一聲。
帳篷裏有些冷,白墨依舊呼吸綿長,毫無醒來的跡象。
“這般早出晚歸,也不知忙些什麽。”牧笛嘀咕了一句,扁扁嘴,準備離開。走到燈下又旋了個身,捂着鼻子将碳爐子裏漸弱的火星撥了撥,扔了幾塊黑炭進去,才憋着一口氣跑到帳篷外,深深的呼吸一口淩冽的寒氣。
破曉的晨光中,赤翼軍營裏吹響第一輪號角,白墨蜷在被子裏,雙眉擰成一個結,神思掙紮了一下,再緩緩的舒展開。他盯着帳篷頂看了一會,随即翻身下榻,簡單的梳洗後去趟馬廄,将今日需要臨檢的馬匹都檢查了一遍,再與庾少卿打了聲招呼,背起一個小包袱,牽着一匹馬,出營而去。
三十九日了。他在心裏默念,三日之內,必須尋到五色虺。
“殿下。”門外守衛回禀道:“睿王妃來了,已到寨外瞭望處,副典軍往寨門迎候去了。”
周牧白眼中一亮,放下手中的書簡走出大帳,也不帶親随,直跑到寨門處,果見沈岩帶領十餘騎護着一兩雙驷馬車遠遠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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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天遠風清,流雲初散。馬車到得營寨門前,思源當先鑽了出來,攀着車轅跳下車,到車後搬小幾子的時候周牧白已迎了上來,纖荨在裏邊瞧見了,自己打起了車蔓,牧白伸出雙手,将她抱下車來。
纖荨在地上站定,悄悄在牧白手臂上掐了一下,牧白彎着眼睛笑。随行的人看天的看天看馬的看馬,都不好意思盯兩位主子瞧,只有思源笑嘻嘻沖着她家小姐眨眨眼。
“雪才化開,最是深寒,你怎的還到營裏來?”郡外郊野仍是極冷,牧白将纖荨的軟披風捂緊了些,又将披風上的帽子扣在她青絲長發上,纖荨抿唇笑笑,挽着牧白的手,一同走進營裏。
晚膳之後天色漸暗,沈纖荨不肯回城,固執的留在大營裏,周牧白嘆了口氣,知她實是擔心自己。
今日,是第四十一日。待到辰時,又将是一個難熬的天明。
月色悄無聲息的滑落在樹梢,大帳裏燃了數盞牛油燈,沈纖荨執着一枚黑子封住白子的棋路,擡眉掃了周牧白一眼。周牧白撓撓臉上絲帕的邊緣,撚着一枚白棋,左右瞧瞧。
外邊守衛禀道,裴太醫來了。牧白立即将棋子放下,眼睛都亮了起來。
思源打起簾幕,裴冬成攜着藥箱進來,看到睿親王雙眼發亮的看着自己,實在不明白她怎麽突然高興起來。
請了安行了禮,裴冬成要給周牧白請脈。
沈纖荨忽然道:“殿下,你輸了。可不許食言。”
周牧白眼神閃了閃:“裴太醫來診脈,孤王……我自然無法專心下棋,哪算得輸!”
沈纖荨看了一眼棋局,淡然道:“我都記下來了,明日再了此殘局。”
周牧白瞪大了眼睛,見沈纖荨不依不饒,只得認命般閉了閉眼。
裴冬成心中詫異而快慰,自受傷以來……不,是自領兵行軍以來,已許久不見睿親王如此歡快,且如今她的傷口當是極難忍的時候,還能這般言笑,睿王妃當比任何仙藥都來得有效。
幾個人正說笑,外邊忽然又報,衛将軍與副典軍求見。
兩人進來,先與親王王妃厮見,衛瑾鵬才道,收到探子消息,荼族部落有異動。
沈纖荨望了望他們,問道,我與思源可需回避?
沈佑棠道:“王妃言重。我們只是收到探報,荼族王庭派人出使周邊小國及塞外部落,甚至于三十多年前被他們大軍驅逐,背井離鄉将國都遷往西域偏北的尚鄯國。”
周牧白皺眉道:“你是擔心他們聯合各部落和周邊小國對我瑞朝不利?”
衛瑾鵬點了點頭,還未說話,門外守衛揚聲回禀,庾少卿有急事尋衛将軍。衛瑾鵬向睿親王拱了拱手,掀簾出去,不一會仍舊進來。
周牧白按了按臉上的絲帕,問道:“将軍有要事?”
衛瑾鵬道:“白墨一早離營,至今未歸。庾少卿擔心他有失,況且按着軍規,深夜不歸營也是要報的。”
周牧白點了點頭,又在絲帕上按了一下,沈纖荨上來握着她的手道:“可是難受了?”
周牧白擰着眉眯了眯眼睛。
四十一日夜,暮色深沉,毒傷,又開始發作了。
周牧白的額上漸漸布滿汗水,裴冬成拿着薄荷調制的膏藥,塗抹在受傷處。
一聲脆響,周牧白手中的茶盞被她捏碎,她緊咬着的唇,溢出一絲血痕。沈纖荨陪在她身旁,眼裏蓄滿了淚,忽然沉着聲對衆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衛瑾鵬與沈佑棠面面相觑,裴冬成嘆了口氣,将薄荷小罐留下,背着藥箱退到門旁,衛瑾鵬與沈佑棠拱手做了一禮,與裴太醫一同步出大帳。
“牧白。”纖荨在牧白身邊半彎下腰,将她緊摟在懷裏。
牧白雙手抵在桌案上,雙眉皺得深深的,仍舊緊緊咬着唇,難受到無法開口回答她。
“牧白。”纖荨的眼淚滑了下來,她挨近牧白,在她耳垂上輕輕吻了一下,輕輕的輕輕的道:“周牧白,我愛你。”
那道傷口依舊疼痛奇癢,周牧白卻覺得很歡喜,她嘗試着放松自己,肩膀略松開來,反手摟住了纖荨的腰,在她柔軟的小腹上深吸了一口氣,才略擡了頭,努力的微笑:“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纖荨抱着她點頭,眼淚承不住重量,順着臉頰滑落到周牧白的唇上,牧白探出舌尖舔了舔,酸楚的,甜蜜的,美好的,一切。
天色就快亮了,外邊忽然亂轟轟一片,衛瑾鵬的聲音當先傳了進來:“殿下,白墨回來了,有急事求見!”
沈佑棠的聲音跟着響起:“求殿下立即招見白墨!”
沈纖荨也聽聞過白墨為周牧白診傷一事,見周牧白再次咬緊牙關說不出話,立即揚聲道:“請進。”
沈佑棠在外打起簾子,裴冬成與庾少卿左右攙扶着白墨,移進帳來,衛瑾鵬手裏拎着白墨的随身之物,也跟着走進了大帳。
“怎麽了?”沈纖荨皺了皺眉,一手仍按在周牧白的手臂上。
白墨的臉上手上俱是傷痕,衛瑾鵬上前接手扶着他,讓裴冬成脫出手來尋藥箱。
“掉進山縫裏了,好半天才爬上來。天都黑了,我還以為要死在那兒呢。”白墨自嘲的咧咧嘴,随即又認真道:“我不礙事,裴大人別忙了。殿下的毒傷要緊。破曉之前若無醫治,只怕再難有望。”
沈纖荨聽他這般說,眸光立即亮了起來。周牧白還忍着傷口的難受,就聽沈佑棠道:“殿下!白墨找到了治療毒傷需用的五色虺!”
不是還需要七色堇麽?她心中這般想着,卻沒問出口,只凝望着白墨,心中也存着企盼。
白墨不再耽擱,轉頭對衆人道:“七色堇難尋,而今只能用偏方一試。諸位大人,還請回避則個。”
衛瑾鵬還想說什麽,裴冬成卻了然的點了點頭,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有些事,總不便全然露白的。他拱了拱手道:“如此,就拜托白大人了。”
沈纖荨略一猶豫,放在周牧白手臂上的纖手緊了緊,又放開,對着白墨點了點頭,當先步出大帳。
幾個人退到帳外,也不敢遠離,只默默的候着。
帳篷裏的牛油燈發出一陣輕微的噼啪聲,白墨将随身的包裹打開,拿出幾只小樽,和一個密封的罐子,再将一盞燈移到手旁,仔細的看了看周牧白臉上的傷。
“殿下。”白墨退開一步,望着周牧白道:“在下現今要為殿下療傷,但此法乃我家傳之術,還望殿下應承小子,不要向任何人提及療傷的細節。”
周牧白也望着他眼睛,鄭重承諾。
白墨點點頭,在桌上取了一只小瓷杯,用事先備好的烈酒侵了侵杯子,置在一旁,又從幾只小樽中取了些許藥材粉末,再打開密封的罐子,看準方位,鉗着一條五色斑斓的小蛇緩緩提了出來,割蛇取膽,一并放置在之前的瓷杯中。
做完這幾樣事,他從包裹裏取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在火上過一遍,再在周牧白的傷口上巡了一眼,沉了沉氣,将刀鋒擱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說了本文HE嘛,你們又不信~~小虐怡情,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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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 2775 投來地雷一枚。
謝謝各位小主~~~作者菌無以為報,繼續舍身寫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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