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後會有期

白墨走出大帳時臉色略有些蒼白, 裴冬成上前扶了他一下, 嗅到他身上有幾副藥劑的味道, 這味道中還混合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兒。他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見白墨臉上有兩道刮傷的血痕,便也了然了。

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沈纖荨眼中滿是擔憂,想問又不有些不敢問的神情, 沈佑棠代她問了出來:“殿下的傷, 如何了?”

白墨略擡着頭, 看到衆人都環望着他,他翹着嘴角笑了笑:“還行。”

衛瑾鵬幾個被他這句話弄得哭笑不得, 但想來是可醫了, 都興沖沖的要進帳問安。白墨攔了攔,言道:“殿下此刻也疲乏得很了,諸位大人暫且莫去擾她吧。”說着又望沈纖荨道:“并非在下要阻着王妃, 實在是殿下現時的傷痕有些可怖,還是請裴太醫進帳為殿下料理為好。”

沈纖荨雖然極想進去看一看, 但想到牧白在她面前最是在意那傷痕的, 只得忍了忍, 轉而對裴冬成道:“那就有勞裴大人了。”

白墨又道:“七日之內,不得見風遇雨,尤需靜養。”言罷告退而回,衛瑾鵬見他走得搖搖晃晃,想他忙了整夜, 從山縫裏爬上來也是一身的傷,便讓庾少卿陪他一道回去。

裴冬成進了大帳,見周牧白仰躺在榻上,臉上一片血紅,乍看之下極為可怖。他心下一驚,忙趕上幾步,半跪在榻旁。周牧白飲了發散的藥,正昏沉着,聽到腳步聲勉強睜開眼,見是裴太醫,放寬了心,沉沉睡去。

帳裏的燈燭未滅,那些斑駁的傷痕在血光下收斂聲勢,仿佛平複了些。

一連幾日,白墨總是在卯時前後到大帳中為周牧白療傷,白日裏再與裴冬成商量着去腐生肌的方子,時不時添減些藥量。眼見着傷勢不再擴散,傷口周圍的燎泡也逐漸幹涸,結痂,凋落。白墨與裴冬成都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沈纖荨不好每日來營裏,只在初初療傷的次日與之後來看過兩次,見傷口愈合,心中自是歡喜。平日裏打發了沈岩過來問安,回去都說恢複得極好。

纖荨點點頭,尋思片刻,又問寶親王可來暨郡接了小公主。

沈岩回道還不曾見。

“寶親王若到暨郡,你替我捎句話。”纖荨讓他附耳過來,囑咐了幾句。

沈岩聽得瞠目結舌,好半晌才為難的道:“怕是不好吧?”再見他堂妹一臉嚴肅瞪着他,糾結一會,只得拱手答是。

纖荨走到內閣門口,又回身道:“我讓書瑤備了些金銀之物,你替我捎帶給白大人,便說睿親王深感他的援手。”

沈岩道:“衛将軍已封過銀子給他了。”

纖荨搖搖頭:“這是睿王府的謝禮。”

這邊廂周牧白囑咐裴冬成給白墨開方調理,一番脈診後裴冬成驚詫的發現白墨氣血兩虧,聯想到睿親王臉上傷痕的血色侵染,雖然有些想不明白,卻也大略猜得出。他心中既佩服又感嘆,随即研墨提筆,白墨搖頭道:“遲些再調理罷。”見裴冬成疑惑的望着自己,只得哂笑道:“我若吃了藥,殿下的傷就難辦了。”

裴冬成若有所思,想來白墨的血有些特殊的藥性,不能被其他藥物沖散。他放下筆,對白墨謙和一禮,再不多問一句。

雖說是靜養,但軍中事忙,衛瑾鵬和幾個副将幕僚少不得天天到大帳中尋周牧白議事。

這日白墨正拿着一小碗藥膏給周牧白的傷口上藥,沈佑棠在外嚷了一聲“微臣沈佑棠求見”,守衛的通報聲中,他與衛瑾鵬已疾步走進帳來。

“殿下!”沈佑棠急道:“探子回報,荼族又派了使節往尚鄯國,強邀尚鄯國國君發兵助戰!”

白墨拿着藥膏的手頓了一下,正碰着傷處,周牧白“嘶”了一聲。

“在下失禮了。”白墨說着退開一步。

“無礙。”周牧白随口答道,轉而問沈佑棠:“尚鄯國國君可有答複?”

“尚鄯國君大約是不願派兵的。但聽聞荼族使臣與大皇子百裏涵頗有往來,據探子回報,大皇子有意允兵。”

“百裏涵?”周牧白皺眉不解,“允兵于尚鄯國毫無益處啊。”

“末将也是這般想。但不知是否荼族要挾了尚鄯,若不助戰,則有可能再次大舉犯界?再者,聽聞百裏涵有意聯姻荼族,去年求娶部落公主未果,這次荼族借兵,對他而言許是個機會。”衛瑾鵬說着摸了摸下巴的胡茬。

“用幾萬将士的性命去換個聯姻?”周牧白對這尚鄯國皇子的做法頗有些不敢恭維。她沉眉思量道,“三十餘年前荼族大敗尚鄯國,前代國君被迫率國民遷徙,而今荼軍若再壓境,只怕不好相與。”

“是。”沈佑棠道:“而且尚鄯國并不擅長行軍作戰,反而是草木之術多有心得。前幾年進貢到我朝的七色堇便是域外一絕。”他笑笑續道:“微臣還聽說,尚鄯一族擅馭獸之術,可使百獸聽命,只是極少有人得見。”

“哦?這般稀奇?”周牧白展了展眉目,郎朗一笑:“也罷。你點幾個人給太子殿下送個信,看此事他是否已有安排。尚鄯國不應戰便罷,若是助纣為虐,我堂堂瑞朝莫非還怕了他!”

“是!”見她這般鎮定,沈佑棠與衛瑾鵬也定下心來。

白墨見他們談完,才上前繼續給周牧白的傷口敷藥。他斂着眉目,以至于無人察覺,他眼底的一片波瀾。

周牧翼領着一小隊人馬從葉郡到來,聽聞三皇兄的毒傷有良藥可醫,俱是欣喜。周牧笛見他來赤翼營,知他定是來接自己,小嘴撅撅,倒也沒說什麽。

離宮日久,旁人倒罷了,母後定為自己愁白了鬓發。牧笛想着,心裏也酸酸的。

在營中住了兩日,周牧翼與周牧笛到大帳中辭別,見她臉上毒傷只餘下零星淡紅的痕跡,都為她開心。

“皇兄。”周牧翼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你的心事我明白。且放心回去,總有法子的。”牧白道。

牧翼眼中亮了亮,忙問究竟。

“我曾去信給大皇兄,請他為你向父皇請願,皇兄言道,你若是皇族旁支倒也罷了,偏是個皇子,要與商賈通婚,只怕父皇萬難應允。”

“那你方才又說……”

“他有一策,已讓人帶了信給江家,又請了戶部尚書在父皇面前作保。若是江家小姐真有意于你,自會按計行事。你回去靜候佳音便是。”周牧白一壁說一壁望着他笑,卻不再深談。

周牧翼聽得懵懵懂懂,只得點頭答應。

“小白哥哥。”牧笛依舊是俊秀的少年裝束,一派認真道:“我們走後你可要多保重。再變醜三皇嫂可就不要你了!”

!!!

周牧白将一張信箋随手抓成團扔了過去,周牧笛側身避開,吐吐舌頭。

“回宮後代我像父皇母後請安。”桌案後邊周牧白虎着臉,“此後可不許再淘氣。”

周牧笛皺皺鼻子,嘀咕道:“老氣橫秋,果然像父皇。”

周牧白揚了揚拳頭,牧笛躲到牧翼身後,探出半張臉,嘻嘻一笑,眼底卻慢慢含了淚。

兩人随後轉出大帳,走了還沒幾步,沈岩從旁過來,與寶親王拱拱手,牧笛懶得應酬,打了聲招呼回自己帳篷去了。

收拾随身衣物時護衛在外傳報,白墨來了。

牧笛眉睫一跳,想起從前的約定。白墨費盡心思尋到五色虺,治好了睿親王的毒傷,她自然知道,如今他來……不管怎樣,許諾了的事情,總是要兌現的。

她定了定神,讓護衛放了白墨進來。

白墨穿了一身幹淨的衣袍,修身簡潔,顯得肩寬腿長。他第一次進到這頂帳篷,略打量了一眼,便看着周牧笛。

“你尋我……可有事?”周牧笛問道。

白墨看了她一會,才閑閑的道:“聽聞你要回瑞京了。”

“嗯。牧笛心下有些慌亂,只好低着頭把玩着藏在袖中的一只玉镯子,卻聽白墨的聲音略揚了起來:“可還記得,你曾許我一事。”

牧笛咬咬唇,終是勉強的,又“嗯。”了一聲。

白墨收斂了神情,望着她道:“我要你……”周牧笛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臉上緋紅,小手都拽緊了,才聽白墨續道:“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牧笛詫異的擡頭,見白墨笑得促狹,“莫不是還叫狄清泉?”

牧笛不覺有些氣惱,“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小白哥哥和沈佑棠都提過,她就不信他不知道!

白墨依舊笑着道:“可我想你自己告訴我。”

牧笛白他一眼,知道他不是來為難自己,心中微甜,卻還擰着勁嘟嘟嘴:“我叫周牧笛。”

“周牧笛。”白墨低聲念了一遍,望着她坦然一笑,“好。那麽我也告訴你,我叫百裏墨。”

“百裏墨?”牧笛重複了一遍,有些不明所以,“那你怎麽說你叫白墨呢?”随即又醒悟過來,“哦,你定是在躲着什麽人。”

白墨沒料到她猜得如此快,倒是自己有些怔忪。看到她俏皮的模樣又覺得心裏暖洋洋的。“我也要走了。”他略側着頭看她,“走了之後你會想我麽?”

牧笛臉上又紅了紅,咬着唇道:“誰要想你。”複而又問:“你要走去哪裏?”

白墨不答,只是望着她認真的道:“可是我會想你的,牧笛。所以但願,你我後會有期。”

作者有話要說: 收到 myth 投來火箭炮一枚;

收到 江夏 投來地雷一枚。

O(∩_∩)O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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