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星期日:女女授受不親
灰白色的鴿子往天穹另一頭掠過去了,地上踩着厚厚的樹葉,分明也不是深秋,地上的葉子積攢了這麽多,應該是從來沒有人打掃過,空氣中竄入樹葉的氣息來,清清爽爽的味道,長風衣的一角在樹林中隐去了,不久,出現在另一邊的石子路上,風衣裏裹着的女人躬下身子系鞋帶,旁邊還有個穿米黃色外套的女子駐足等她,兩人都是瘦弱的久病的模樣,走在一起像是以瘦為美的那些年代中的仕女圖裏的姑娘,眼神往這小樹林流連後便注視樹林深處了。穿米黃色外套的女子幹咳一聲,另一個女子起身,瞥了她一眼,接着靜默地繼續往前踱着步子,安靜地走着,從樹林那頭到這頭,前面是個小公園,沒有什麽設施,有個幹涸了的小湖泊,她們在湖邊的長椅上坐下。
“這裏附近還有這東西。”許琛暮好像什麽都沒見過似的四下觀望着,長椅旁邊倚靠着一棵大約兩人合抱的大樹,枝幹枯朽了搭在頭頂,上面的塑料袋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她順手扯了下來,“陸瓊,我好像在知道我是記者後,看見這東西,一下子突然很想寫一篇稿子,說不定挖掘一下白色污染什麽的,或者其他的相關的東西,我是記不得了,但是我對這東西好像很感觸的樣子,你能告訴我嗎?”
“你對什麽都很感觸——”陸瓊低頭裹緊了衣服,她容易覺得冷,陪許琛暮下來也是一時興起,那厮露出的面容讓她歡喜極了,明知道這傻子明天什麽都記不起來,可是一見她笑,自己就跟着歡喜。接着被忽悠忽悠,什麽都能答應了她。
跟小孩子一樣,她估計許琛暮如果要求過分一點,說,走我們去把唐益甩倆巴掌再回來,搶了他的房子住,她也會凝神考慮一下這件事情,然後輕聲告訴她是否可以,許琛暮好像她的劫數一樣。有種迷信的意味。
“萬物有靈嘛!”許琛暮一笑,“你可是作家,比我更有靈才對。”
“傻子。”
“我——”許琛暮憋了半句話,可是陸瓊的神情也不像是生氣,于是讨似的蹭她,“你說些我失憶以前的事情吧!”
“你失憶以前——”陸瓊沉思了很久,“你失憶以前是個負心漢。”
一句話把許琛暮噎住了,想了想:“那不要說了萬一有心理暗示呢,我是發誓了要記住你的名字的……”
能記得才怪哦。陸瓊抿起唇來笑,不以為意,卻也不生氣,她回過頭去看看許琛暮,眼睛亮亮的嘴巴扁扁的,都多大的人了還要蓄意賣萌,誰曾想那厮也毫不自知,蹭過來蹭過去的,陸瓊給她捋了捋額前的鬓角的頭發,別到耳後去,許琛暮有些傷感地望着她,眼底都是這種浮萍一樣的傷感。
“怎麽了?”她動作很小心。
“你失憶一下就應該知道我怎麽了,我不記得你了,可是我很喜歡你,好像很愧對你的樣子,又怎麽都做不了。什麽也記不起來,我只能記起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什麽前男友啊,什麽亂七八糟的報道啊,我是不是很沒有良心啊。”
許琛暮嘆了一口氣,感覺陸瓊的目光灼灼地往自己這兒投射,“要不你還是告訴我吧,我如果是個渣的話,那就是個渣了,沒辦法的事情,我一定得改了面對未來是不是?”
眸子擡起來,灼燙的眼神,陸瓊覺得像是在這棵大樹下她們訂立了什麽盟約一樣,命定的契約,然後不得不遵守,紅線漸漸顯示出來,她和這個滿心都是新聞熱點的姑娘剪不斷理還亂,最終還是要歸到許琛暮的眼睛裏,她的眼睛裏滿是熠熠生輝的星河。
被這種神聖的儀式感,還有驀地壓過來的使命感動到了,陸瓊的右手無意識地掠許琛暮的碎發,終于下定決心一樣,靠過去,尋到了她的唇,灼燙的永恒的帶着熱量和眼淚的唇齒交纏,許琛暮愣了愣,嘗試着閉上眼睛去回應她。
“明天你回來嗎?”有什麽人低聲問道。
她陡然一驚。
“明天你回來嗎?”她不知道這是誰說的,像靈魂深處的呼喚一樣,朦胧悠遠,只有她自己聽得見,一遍遍越發遠了,響在空蕩蕩的腦殼裏,埋在沒有光的深處。
手背被陸瓊的眼淚打濕了,她慌了慌,陸瓊将額壓在她肩上,深吸一口氣:“我沒有辦法按時間敘述了……我記得什麽,就說什麽……”
她重重地點頭,分明不記得了,這個吻似乎又重新喚起了什麽記憶來,翻騰得太深了她連那黑暗的邊緣也摸不到。
唯一摸得到的是陸瓊那遠比看上去還要纖細的身體,觸碰上去手指還未來得及有感覺,心上一道一道鈍重的疼痛,陸瓊不該是這樣瘦的,她記得陸瓊不是這樣瘦的,盡管沒有見過,可是下意識的,就有了這樣的信息,她收緊了手臂,茫然地聽耳邊輕柔的敘述,似乎還是在哭,這眼淚太重了砸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發誓自己一定要記起來從前的事情,然後去工作,去上班,為家裏努力着,要照顧好陸瓊,不能再忘記她了,永遠記得她的名字,歡歡喜喜過一輩子。
“我第一次見你,是九年前,你才成年,我二十一歲。”
“哦你比我大三歲啊,女大三抱金磚,怪不得我是受啊。”許琛暮憋不住打斷了,自己嘴上癢癢就開始犯貧。
“噗——”陸瓊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坦然起來,許琛暮的眼神很篤定,認定了她自己是個受,她們之間談不上攻受,許琛暮鑽牛角尖,然後那什麽抱金磚的話,她以前也說過,原本也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哎說真的,我是不是真的是受啊!你看我好不容易才分析出來的,真的。”許琛暮舉了兩個手指頭發誓。
“是,真聰明,猜對了。”陸瓊心情大好,“還要我繼續講嗎?”
“講講講,我不打斷了,我真不打斷了。”許琛暮重複了一遍。
“你看起來像個智障——”陸瓊微笑起來,“那天是你成年當天。也就是十八歲生日。”
“我十八歲生日奠定了我是個智障的基礎。”許琛暮抽出筆來在日記本上寫了,嘴裏念念有詞,陸瓊微笑着看她,她扁了扁嘴:“智障應該不是什麽好的詞彙吧!”
“傻子的意思。”陸瓊認真地解釋。
可許琛暮一下子想起來陸瓊剛才那滿懷怨怼的怨婦氣息的“傻子”以為是打情罵俏的體現,感覺醍醐灌頂一樣,恍然大悟,低頭備注了一下:“智障,同義詞,傻子。”
她是真不記得這些東西了麽?陸瓊十分懷疑,可是許琛暮做筆記就跟聽課似的認真,她半晌沒開腔,許琛暮終于又破功了:“哎呀智障就智障了,你說智障就智障,快說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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