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星期二:相逢依舊
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的颠沛流離重新碰到彼此,在心中苦難的長河中遙遙相望,想伸手觸摸對方,都生怕唐突,驚擾了期待已久的相逢的夢。于是小心翼翼地,只好笑起來,滿臉惶惶凄楚的神色。
許琛暮坐在桌邊覺得自己不大自在,看看那個自己記不得姓名的女人微微抿着唇低頭忽視自己,當自己是一草一木,空氣中的微粒,春風中的一縷。她怯怯地看陸瓊,才鼓起勇氣來,胸脯鼓起老高,問題醞釀在懷裏咀嚼了半天。
有人敲門了。
陸瓊低着頭置若罔聞。
許琛暮于是将自己當作是主人,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一個男人提着什麽東西站在門邊,露出有些暢快的笑來:“哎,是你。”
是我?我認識你麽?
許琛暮微微一咧嘴,堵在門口,男人眉目端正,是很有氣度的模樣,個子很高,帶着讓人舒服的笑意,夾着什麽,看看她這模樣,擡起一只手來,虛晃了幾下:“讓開。”
這不客氣的态度好像自己是鸠占鵲巢一般,許琛暮只覺得一股無名之火冒出來,這一冒出來好像燎原似的燒遍了自己的胸膛,腦子裏嗡的一聲。
“別說出去哦,你知道後果。”陡然間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恍恍惚惚像是和面前站姿挺拔的男人呼應了起來,仿佛就是他口中所說,他從前所言,把這句話裝金飾銀擺在面前,她只覺得有些難受。
男人低沉的語調帶着掌控一切的戲谑,而她渾身乏力站在那裏,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冷得直打顫。
她一下子惱怒了起來,微微抿起唇笑了,死死地堵在門口,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巍峨不倒。
“你誰?”許琛暮盯着他,突然笑了起來,“拜拜。”
沒等唐益說什麽,回過頭來就把門拍上,狠狠摔了門,好像和唐益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仔細一想,不對啊,她怎麽能突發神經對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男人發這麽大脾氣呢?居然第一時間不喜歡這個男人?
這種好像命中注定的冤家的感覺讓她感覺十分不舒服,自己如同是瘋狗一樣逮着誰咬誰,這麽一想,就後悔了,讷讷地站在玄關,陸瓊從身邊擦過來,像是風無影無蹤掠過。
“啊——我……”
“唔?”陸瓊歪歪頭,“是誰?”
“一個……一個男人,不認識。”她壓低了聲音,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無理取鬧的意味,理虧了氣勢就低了,腰杆兒也軟下去了窩成一團,讷讷地看看陸瓊,陸瓊一巴掌拍向了她的後背:“別駝背。”
“哦!”她挺起了腰來,緊張地看着她,“我把他拍到門外去了你別罵我……”
“為什麽呢?”
“我第一眼就看他不順眼。”說着嘆了一口氣,許琛暮下意識地就親親熱熱地拉着陸瓊的袖子,“我是不是神經病啊我又不認識他,你說我是不是吃醋還是怎麽的……啊也不是吃醋,我是不是太奇怪了你別讨厭我。”
陸瓊不着痕跡地把自己的袖子抽出來。
“你們一直都這樣。”
“什麽?”
“你一直和唐益相看不順眼。”陸瓊安撫性地揉揉她的頭發,許琛暮感覺自己得到了寬恕一樣,頓時底氣又回來了,插起腰來俨然主人模樣,看着陸瓊輕飄飄地打開門,男人倚在門邊擡起眼來:“等你可不容易啊!”
“我只是在吃飯。”陸瓊投以微笑,側身讓過了他。
許琛暮覺得唐益在用下巴看自己,嚣張至極,小人得志。
于是她更加不喜歡這個人了。這個女人說自己以前就和他相看不順眼,那麽一定是有原因的咯,看看這個女人,她也不認識這個女人,但是那是因為她狗血地失憶了,對她的态度還是溫溫和和的,那麽親熱,她情不自禁地就想要靠近這個女人。
截然相反的兩種态度。
“這兩天情況還好麽?”
“很好咯,很高興。你怎麽突然來這邊?”陸瓊對唐益的笑容一直很溫和,笑起來跟牙膏廣告一樣标準,許琛暮黯然吃味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莫名其妙地在嫉妒什麽,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自己在這裏,才是陌生人。
“哦,姑姑和姑父說要準備來這邊兒看你。”唐益踱着步子走進去,“大概又是相親的事兒,你自己不着急,她們那邊是挺着急的。”
“來了也沒用。”陸瓊淡淡地瞥了一眼許琛暮,許琛暮好像蔫兒了一樣把頭塞進胸脯裏冒充鴕鳥,再蹲下就整個兒一□□,所以沒有看見她,“許琛暮。”
話出口,才想起來,許琛暮又一次失憶了,每天都失憶一遍就跟懲罰一樣陷入無盡的輪回當中,她呼喚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那是在叫她。
沒想到許琛暮卻條件反射一樣猛個紮子把頭揚起來,看向了她。
陸瓊突然笑了起來:“過來。”
許琛暮呆了呆,啊,是在叫她,沒錯了,于是讷讷地看看那個女人,确認了,自己條件反射聽到的名字,是自己的。
許琛暮。她連每個漢字的比劃都對應了上來,烙在了腦海裏。自己的名字是許琛暮。忙跑到陸瓊旁邊,特意繞過了唐益,看看唐益,滿臉的深惡痛絕,好像唐益身上有什麽不能治療的病菌會傳染過來似的,湊到陸瓊身後,小心地站直了。
“她還是傻不拉唧的什麽都記不起來是吧?”唐益輕笑着,語氣上揚,看着這好像是許琛暮記不起來自己就心情極好一樣,許琛暮陡然惱了:“你才傻不拉唧。”
“哎呀你說你記得什麽?”
“我記得我很讨厭你。”
“很好。很好。”唐益拍拍手,“你還是這麽牙尖嘴利。”
許琛暮不說話了,因為被陸瓊拍了一巴掌,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麽,唐益有這個女人的光環罩頂,自己于是怎麽都打不過的,往後仰了仰身體帶着挑釁的眼神。
“你們又吵,坐下。她們倆都來麽?”陸瓊心裏有些慌張,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只好鎮定地讓他倆面對面坐了,離得很遠,總不至于踩上茶幾打一架,這才稍微放心了一點,父母要來的事情讓她又覺得困擾了一些,自己的父母雖說是很開明的,從前不反對她們兩個在一起,後來因為許琛暮失憶,便都慌了神,忙着給她找退路,怕許琛暮變成一團膏藥将她黏在一塊兒,拖了後腿,相親也找了,征婚也找了,乍一看以為是詐騙廣告一般。
“是啊都來,這幾天都念叨着呢,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就給我打電話了。”唐益從口袋裏拽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根夾在指間,又自顧自地抛了抛打火機,作勢擺在嘴邊了,才擡眼問:“不介意吧?”
“不介——”
“介意!”許琛暮漲紅了臉,二手煙誰稀罕,你怎麽不回你自己家抽煙去,你這一點兒誠意都沒有,就差把煙卷兒叼上嘴了才問介意不介意,不是叫人為難麽?竟然脫口而出,陸瓊詫異地看看她,拽住她。
于是她不說話了。
“那我不抽了。人家介意着呢。”唐益幹笑幾聲,把煙又放下,看看陸瓊,陸瓊沒有什麽表情,默許了。
“你還拖着她麽?”唐益笑,指着許琛暮。
“什麽叫拖着我——”許琛暮又是聲音提高八度。
“許琛暮。”陸瓊輕聲喚着她。
于是她又偃旗息鼓。
“脾氣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小,什麽進展都沒有,什麽都記不起來,自私地什麽都忘了還這麽大脾氣。”唐益笑着搖頭,“姑姑和姑父來的時候你可千萬管好她啊,不然就鬧大發了。”
“說我脾氣大你怎麽不說你讨厭!”許琛暮就快要唱女高音了,氣得要死,果然看這人不是什麽好人,陸瓊淡淡地看着她,于是她立馬把雙手擺在腿上,坐得筆直端正,緊緊抿着嘴巴生怕陸瓊生氣,可是自己分明也不認識她啊,為什麽會在意她的看法。
所以是極好的朋友或者是……戀人?
她陡然間又漲紅了臉。
陸瓊猜想她可能腦補了什麽,轉過頭來看看唐益,唐益斜靠在沙發上,笑起來:“情商也不怎麽高。”
許琛暮身子前傾就差一躍而起。
陸瓊一把攥住了她,趁着火頭沒有起來,看看唐益:“好了不要說她了,說你這次來還有什麽事兒吧!”
“沒事兒不能來看看你麽?”唐益微笑起來,指了指自己提來的盒子,“安神的補品,對你的病情有幫助。”
這女人有病?許琛暮呆了呆,打量一番陸瓊,确實身材消瘦,看起來像是病秧子,風一吹就倒的那種,是得了什麽病嗎?她心裏對陸瓊泛起了極大的同情,定定地端詳着她,鄭重其事地伸出手去,攥着陸瓊搭在腿上的右手,合到自己掌心去,拍了拍,跟長輩似的。
陸瓊愣了一下,轉過頭,卻看見她一臉沉痛的模樣。
“怎麽了?”她壓低了聲音。
“沒有。”許琛暮自覺良好,手上多用了幾分力氣,看着唐益,唐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說她怎麽跟個傻帽似的。”
剛剛冒出了那麽一絲微弱的好感被削減沒了,她憤怒地站起來,半晌沒說出話,沒冒出剛才那激動的尖銳的叫聲來,低下頭去,坐得平穩,然後深吸一口氣,壓下了這股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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