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星期二:雨聲空曠

耳朵裏冒出的雨聲太過空曠,導致告白也變得淅淅瀝瀝,大家相顧相別以至于相錯相背。

許琛暮依舊憋着一肚子氣,可是腦袋裏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仿佛自己被回憶重新撤回去,回顧了一段自己忘記的東西,重新置入這個場景,淅淅瀝瀝,她慌了神,轉頭看陸瓊,陸瓊也冒在回憶的場景裏。

于是她去看唐益,滿肚子的蒼涼,這種蒼涼是從哪裏來的?總之不應是從腸子裏面冒出來的,好像心有餘悸一般的內心深處的厭惡,像是大街上看見有人随地大小便一樣,從道德層面上的不齒。

腦子裏還不停地播放着下雨的音效,淅淅瀝瀝嘩啦嘩啦,水聲汩汩不停地淌到下水道裏去的聲音,然後有人朦朦胧胧地說了什麽,說了什麽之後眼淚和雨水混為一談,誰也不在乎那是什麽。

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我是覺得不用管那麽多,無所謂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陸瓊的手指纖長,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接着笑起來,“熊明月的鼻子整得不錯。”

熊明月又是誰?許琛暮呆了呆,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記住這個名字,沒有插話,不然又要被唐益恥笑。

“虧他也是臉大,剽竊和抄襲說得就好像他是受害者似的。”唐益一提起這事情似乎忿忿不平,看看陸瓊一臉淡然,好像被抄襲的不是她陸瓊似的。

“都過去了,官司打贏了,也就不用管他私事兒。”

“除非說他腦子有泡,下一本書還抄你的。”唐益揚起下巴來。

“噗——”陸瓊笑,“不一定。”

熊明月的脾性,就薅陸瓊這一只羊,饒是陸瓊脾氣特好任由他随意擺弄,也架不住這寫一本抄一本的架勢,大家一看這是什麽情況,于是忿忿不平了起來,才鬧出這麽一出,陸瓊覺得嗯,我不能沉默下去了,被許琛暮撺掇着去起訴了。

一說起起訴的源頭來,她不自覺地瞥向了許琛暮,許琛暮還沉默不語地坐在旁邊很是乖巧,看起來就像是個表情包,看慣了她撒丫子飛揚跋扈的日子,突然一安靜一消沉就覺得氣場詭異馬上就要起來做表情包。陸瓊笑了起來,見許琛暮笑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趁着這厮還在走神,她揉揉那披頭散發的腦袋,揉得更亂了一些,對上了有些不滿的眸子。

“去洗臉刷牙,記得哪個是你的嗎?”

“哦記得。”許琛暮點了點頭,斜睨了一眼唐益,似乎是證明自己能記得一樣,小人得志似的挺胸擡頭走進了衛生間,才猛地一拍額頭,她記得?她記得!

她記得自己的漱口杯是綠色的……

好像是自己如何擡起胳膊一樣順手的記憶,自然就被調了出來,她愣了愣,端起來,牙膏牙刷都是陌生的,但是一旦端起來就像是那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變得無比熟稔,讓她感覺到這就是她的,沒有理由。

所以她是記得的。

一開始只是為了給唐益看,現在竟然是真的記得。

她吃了一驚,歡天喜地地端起漱口杯刷了牙,刷過牙匆匆忙忙,連唇角的牙膏沫子都沒有擦掉,奔出來:“陸瓊啊陸瓊!我記得了我記得了!”

哪裏還有陸瓊的影子,客廳裏就只剩下了坐在那裏裝大爺的唐益,唐益翹起了二郎腿,低頭對着擦得光亮的茶幾裏自己 的倒影整理發型。

“哎呦你記得什麽?”唐益哧哧笑了幾聲,皮笑肉不笑地扭過頭來,“怎麽着,記得什麽還是個大新聞麽,跑出來,你現在像個原始人。”

“你文明?”許琛暮反問一句,覺得自己今天流年不利,不宜在家,一個白眼扭過去,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扭過頭轉回衛生間去。

“我要是你我就沒臉呆在這兒,你知道你每天都會忘記前一天的事兒麽?都持續了快半年了,你說你和陸瓊什麽關系就在這裏打擾她?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過來嚷嚷,這麽拿不出手,我要是你就羞得撞牆了,人要臉樹要皮,你看看你,啧啧啧——”唐益依舊是在笑,沒變過,接着擡起指甲來剔了剔指甲,把髒污的一小塊兒對着她的方向彈了出去。

她咬緊了牙關把唇邊的白沫狠狠地搓下去。

“你連你恩人都忘得幹淨,還有什麽臉留在這兒?誰又是有義務照顧你這麽個白眼狼?”唐益的笑容不減,“你的頭發看起來很新潮啊,葬愛家族的麽?趕緊搓一搓,容易養虱子。”

許琛暮剛想開口,卻想起來陸瓊的表現,于是深深吸了幾口氣,把自己要問候他祖宗的幾句文明話吞了回去,可是卻又沒出息地覺得他說得在理。

轉頭抱着後腦勺鑽回去了。

把水龍頭開得嘩啦啦響,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拍冷水,卻覺得天大的委屈都壓了過來,她覺得唐益說得不對,可又覺得他似乎說得對,自己哪裏都不怎麽在理,狠狠地搓着臉,把水龍頭關了,坐在馬桶蓋上發呆。

頭發亂糟糟地騰雲駕霧,好像是有鳥在她腦袋頂上抓了幾把似的,她站起來對着鏡子揉了揉,難過地要死,抓起梳子洩憤一樣把頭發梳通,梳齒上把她的頭發扯下了不少,她看着自己的斷發嘆了一口氣。

把頭發簡單梳理平整之後,至少确定了不會被确認成為說原始人,這才悶悶不樂低着頭走出去,陸瓊重新出現在唐益旁邊,俯下身子遞給他什麽。

好像太過狼狽了,剛才明明就應該罵回去的,免得現在憋了一肚子氣難受,好像有什麽東西咳不上來咽不下去,規規矩矩地坐得離唐益遠了一些,又驀地想起來自己醒來的房間有幾本書,那她回去看書好了。

如果是去看書的話,就不用在這裏和唐益大眼瞪小眼相看不順眼了吧!

靈光一閃,她甚至感覺自己腦袋旁邊刷一下冒出了一個閃着光的小燈泡,陸瓊遞過去的東西她也沒看清楚,陸瓊走了過來,看看她,她慌張地搶先一步開口:“我想回去看會兒書。”

陸瓊先是一怔,接着便微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應允了這個要求。

暗地裏松了一口氣,斜睨了一眼唐益,唐益好像是知道自己是在想着打不過還躲不過的消極抵抗的想法,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揚聲說道:“哎,你不是見我不順眼麽,還躲進房間去?你就這麽認輸了?失憶了果然是記憶出現偏差,不像是你了。”

許琛暮呼吸一窒,沒理會。

“哎,縮頭烏龜大概也是你這樣的吧!”

“唐益!”陸瓊聲音提高了一些,于是唐益的聲音少了些嘲諷,但是那笑意還是很容易讓許琛暮腦子裏劃過那戲谑的臉,還帶着趾高氣揚不知道哪裏來的優越感:“你躲着好了,我就在這裏。沒事喲。”

許琛暮憤怒地轉回頭去,欺負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抓不到他的把柄,就沒有可以回嘴的內容,只好擠出一句無力的争辯:“你跟個女人一樣嘴碎。”

“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苦口婆心提醒某些人要端清楚自己的身份,認識認識自己是個什麽人,憑什麽讓別人一直照顧你。”唐益低下頭去,點了一支煙,沒有問陸瓊的意見。

陸瓊冷冷地看了看他:“唐益,我不是讓你來和她吵架的。”

“哎,我這也沒和她吵架麽,是她自己非要看我不順眼,一進門就拿門拍我,你看,我鼻子都拍疼了,是不是也得跟熊明月似的做個隆鼻手術?他那鼻子挺鬼畜的,我可不喜歡。”唐益嬉笑着似乎是在開玩笑,“我這不是逗她麽,你別認真。”

許琛暮漲紅了臉,狠狠擡起頭來,把自己的眼淚憋回去。

“姑姑和姑父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歪頭看了看許琛暮,卻被陸瓊的眼神震懾到了,陸瓊的眼神銳利如狼,死死盯着他,顯示出主人罕見地,生氣了。

“哎,別生氣,我說你們怎麽這麽經不起玩笑,你別認真,這是開玩笑,你現在的狀況吧,就容易敏感,容易多想,之前跟你說過了,你需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态,然後和這個人離得遠一點,她就是個麻煩。”

就是個麻煩。

這句特地加重了語氣,許琛暮身子一顫,似乎回憶起了什麽東西,憋着眼淚憋着鼻涕還有滿肚子的氣憤,垂着頭仿佛自己被這幾句話擊潰了似的,她站在那裏。

“我說了,她不是麻煩,如果沒有什麽別的事的話,我就不送了。”陸瓊聲音淡淡的。接着不再關注唐益,唐益不斷重複她是個病人這樣的言辭。

她不喜歡這樣的話。可能是自欺欺人,但是她歡喜自己和許琛暮在一起的狀态。

在許琛暮面前,自己所有的敏感和尖銳只是作家與生俱來的多愁善感,所有的幻覺是藝術巅峰的想象,陰郁的情緒是靈感的來源,她們只是兩個不同性格的人,然後,她催眠自己說,自己是健康的人,她就真的康複了。

她不喜歡唐益來咄咄逼人的态勢,仿佛是主人一般高高在上,俯視睥睨着她們。而許琛暮在那裏似乎被戳痛了一般,孤孤單單地抱着手臂,露出很凄惶的神色。

那是從前的自己身上才有的。

從前別人和許琛暮說,哎你看上她什麽啊,神經病一個,古裏古怪的,經常出現幻覺,得你照顧她,你圖什麽啊,又和她說,哎,我要是你的話,就趕緊離許琛暮遠遠的,免得污染人家正常的生活。

幹什麽用別人來幹涉自己的生活。

她靠近許琛暮,許琛暮卻驚慌地往後退了退,鞠了個躬,僵硬地笑笑,接着臉上表情凝固了幾分,半晌,露出一個微笑來:“我沒事,他走了。”

陸瓊沒注意唐益走沒走:“你就當他說的話都是放屁。”

她确實生氣了。

許琛暮搖搖頭:“沒事啊,人家都說了也不能當人家沒說。”

“嗯?”陸瓊皺起眉頭,憂心忡忡。

“你別生氣,他才有病呢。”許琛暮仿佛自己什麽事兒都沒有一樣拍拍她的肩膀,拽得二五八萬似的昂首挺胸地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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