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奧秘

占據整面牆壁的水晶落地窗映射出塔蘭涅爾早晨的街景, 廣場上的血跡已經被聖水淨化，幾乎沒什麽行人經過，一切都顯得安寧而靜谧。遠處是尖頂建築聳立的貴族區，高大的鐘樓傲立其間，指針卻似乎被魔物破壞了。更遠處的城牆被青白色的霧氣籠罩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雪山的色調也蒙上了一層繪畫筆觸般的凝重。

氣氛略顯緊繃的交談結束之後，衆人陸續從會客廳裏離開時, 安斯艾爾喊住了你。

“維娜，”大魔導師用幽深的眸光打量着你，“你留下來。”

卡森提諾朝你投過去一個“不必擔憂”的眼神，就跟在法師們身後離開了房間。

很快，這裏只剩下你和安斯艾爾兩個人了。

大魔導師緩緩從靠椅上站了起來，他今天穿着深色的正式魔法袍，配合拖着銀色鏈子的水晶眼鏡，顯得頗為正式。

安斯艾爾動作優雅的取下水晶眼鏡，放在桌面的書籍上，那對充滿智慧的、湛藍裏透出碧綠的眼眸聚焦在你的臉上。

“老師？”

蒼白的唇角扯出一絲笑意, 安斯艾爾踩着花紋地毯一步步朝你走來，纖細的腳踝在法袍底端若隐若現。

及踝的銀發在他身後飛舞着，仿佛某種柔韌的鎖鏈。

你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咯。”你的咽喉被狠狠攫住了。

安斯艾爾用蒼白的手掌扼住你的咽喉, 把你按在了那面透光的水晶牆壁上。

窒息感洶湧而來，你用示弱的眼神望着安斯艾爾，希望他能想起師生一場的情分——如果有的話。

大魔導師松開了你的咽喉, 卻用兩只手指捏住了你的下巴。

“真是我的好學生啊，”銳利如鷹隼的眼眸盯着你，“和西格迦爾的二人世界過得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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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是在責怪我把他帶到魔法水晶旁邊？”

“不，這不怪你。”安斯艾爾用某種失望的眼神看了你一眼，轉而說起其他的事情，“西格迦爾毀掉的魔法水晶是塔蘭涅爾防禦法陣的中樞，維娜，你也許不知道，防禦法陣守護的不僅是塔蘭涅爾的天空，還有，地下……”

你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瞳孔驟然縮了縮。

“現在和你說這些也沒有用了……”大魔導師輕輕嘆息了一聲，“你走吧，離開魔法學會。”

他松開了捏着你下颌的手指，“你不再是我的學生了。”

你終于意識到一個內心刻意隐瞞的事實。

——在西格迦爾毀掉魔法水晶之前，你是有機會阻止他的。他對你的愛足以讓他違背自身的意志。

但你沒有。

刨去腦海裏魔物呼喚帶來的影響，你甚至願意冷眼旁觀着昨晚發生的一切。

表面的善良與憐憫撕開之後，是絕對的黑暗、冰冷與中立。

潛意識裏，與你更親近的是魔物，而不是這個人類的國度……它們也只是遵循着進食的本能行事，它們堕落之前的祖先是和你一樣的‘人’。

不過，在西格迦爾面前，這些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你昨天對他的質問，正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內心的表現。大魔導師的話語撕開了那遮掩的霧霭與面紗。

你想起了在剛成為他的學生時，大魔導師把你帶到那片地下的空間，對你說：

“維娜，這就是我們法師的命運。”

“我的學生需要知道真相。”

而你的回答是：

“我希望成為一名法師。”

你有些呆呆的走出了大魔導師的會客廳，走下樓梯，穿過走廊，步伐僵硬的像一只大號人偶。

“你不再是我的學生了。”

走廊的拐角處，你撞上了一個肩膀纏着繃帶的人。

“對不起……”你擡起頭，用某種幹澀的語調道歉。

聽到你的聲音，卡森提諾忽然把你抱在了懷裏。

你下意識的就想掙脫，可在手按到他肩上和胸前的繃帶時，猛然停了下來。

你的雙手無力的垂落，而卡森提諾仿佛溺水之人抱到一截木頭一般，不願意把你松開。

你的眼淚落在男人胸前的繃帶上，和滲出的血痕浸透在一起，有種凄涼的妖豔。

“卡森提諾，讓我離開這兒。”你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我不再是學會的成員了。”

——你更想說的是，你不再是安斯艾爾的學生，不再是卡森提諾的師妹。可這種話沒有任何意義，還惹人發笑。

“維娜，”卡森提諾在你耳邊用壓低的聲線說，“老師的意思是，選擇了法師的身份，就要負起法師的責任……但我覺得并非如此。”

“嗯？”

“法師是自由的。促使我成為法師的原因，不是為了保護這個國家，而是追尋奧秘、根源、本質與真理。”

你與卡森提諾深邃的灰眸對視，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謝謝你，卡森提諾。”

卡森提諾輕輕放開了你，他朝你彎了彎薄唇。

“維娜，不管去什麽地方，都不要忘記魔法的練習啊。”

你認真的點頭。

這時，卡森提諾從儲物空間裏取出一大疊書，不由分說的塞到你的懷裏。

“願奧秘與你同在。”他眨了眨一邊的眼睛。

你的心情開朗了一些，唇角也露出笑意。

“謝謝你，卡森提諾師兄。”

卡森提諾揉了揉額角，“雖說我不喜歡被這麽稱呼，但你這麽一叫，我忽然很開心。好了，維娜，我相信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你同卡森提諾告辭之後，抱着書走出了魔法學會。

天色已經接近正午，由于塔蘭涅爾位于“絕望之地”的北方，向南邊天幕傾斜的太陽仍在你身前拖出一條低矮的影子。

遠處雪山間的霧氣已被陽光驅散，但冬日的寒意仍透過鬥篷，侵蝕着你的身軀。你抱着書本的兩只手又冷又僵。

這些書都是珍稀的魔法書籍，屬于在藏書室也只能翻閱，沒法帶出去的那種。你小心翼翼的捧着，仿佛在捧着什麽珍貴的瓷器。

當你乘坐魔法升降梯來到城市的下層之後，卻沒有看見西格迦爾和馬車。

你在四周轉了轉，仍然一無所獲。

這時，你所經過的一架豪華馬車的門被打開了。

頭戴深色蕾絲軟帽，身穿蓬蓬裙的小女孩從車裏跳了下來。她有一頭黃金般明媚的長發，額前的留海調皮的蜷着，碧綠的眼眸純淨得像清晨的森林。

“大姐姐，你在找什麽人嗎？”凡妮莎拉住你的衣襟，語調可愛的問。

蘭切爾也從車裏跳了下來，這位金發碧眼、面容精致的小紳士朝你禮貌的鞠了個躬：

“維娜小姐，你要去什麽地方嗎？我們可以送你一程。”

“謝謝兩位殿下的好意，”你說，“事實上，我在這裏等人，就不勞煩……”

“不麻煩的！”凡妮莎笑容甜美的在你面前轉了一圈，“大姐姐，你、你不喜歡我們嗎？”

你苦笑着看着他們：“沒有……”

你想起了肖的提醒，內心愈發戒備。你不着痕跡的打量着四周，卻還是沒看到西格迦爾的身影。

這時，蘭切爾一把将凡妮莎揪到了他的身後，這位小紳士面帶歉意的說：“維娜小姐，凡妮莎她太沒有禮貌了。既然你有別的事情，我們就先告辭了。”

“再見，兩位殿下。”

凡妮莎從蘭切爾背後露出一個可愛的小腦袋，“大姐姐再見喲！”

蘭切爾把凡妮莎拖回了馬車的車廂，但他們的馬車仍停在原地，一點兒都沒有“告辭”的意思。

你朝他們擺擺手。車窗裏也探出兩個小腦袋和四只手，他們表情可愛的朝你道別。

西格迦爾還沒有回來。

思忖片刻，你決定自己回去。

你給自己上了一個“疾行術”，挑着大路朝西格迦爾別墅的方向走去。

……

你順利的回到了住處，這裏有西格迦爾劃下的結界，比呆在外面安全的多。

西格迦爾也沒在這裏。

你不會去約束西格迦爾的行動，但他今天說了會等你，卻一直不見人影，這讓你有些擔憂。

你想起自己還沒有吃午飯，就走到廚房，準備簡單弄一點吃。

可你拉開廚房門的時候，卻發現裏面有一對身穿白色圍裙的雙胞胎。

凡妮莎坐在櫥櫃的上端，黑色的蓬蓬裙上覆着蒼白的、帶口袋的圍裙，她手中上上下下的抛着一只水果刀，穿着小皮靴的兩只腳在半空中晃蕩着。

看到你推開門，金發女孩朝你露出燦爛的笑意。

蘭切爾則坐在一邊，用白皙的手指撫着菜刀的刀背。這位身穿正裝的小少年穿着與他身形不相稱的圍裙，聽到開門的聲音之後，他立即轉過半張精致如人偶的臉，和凡妮莎一起朝你露出笑意。

你立即激發了“力場屏障”，然後轉頭就跑。

“哎呀，大姐姐真是不配合我們的游戲呢。”女孩甜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凡妮莎，”小少年的聲音也環繞着傳來，“對維娜小姐要禮貌。”

你經過轉彎，跑到樓梯口之後，發現這對雙胞胎已經站在了那裏。

你立即往回跑，準備從三樓的窗戶上跳下去。

可兩位殿下的身影又出現在窗戶旁邊。凡妮莎坐在窗棂上，一只手把玩着水果刀，一只手搭在站在旁邊的蘭切爾的肩上。

他們一起朝你露出明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