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杯酒涼(二)
天色陰沉,隐隐有下雪的兆頭。
大行皇帝喪事還未辦完,皇太女的喪禮又提上了日程,禮部忙得焦頭爛額,宮內六尚二十四司也忙着日夜趕制哀禮所用物品,王侯公卿們的喪服倒是不用重制了,直接繼續穿着去參加皇太女的喪儀。然而如今北方戰事蔓延,國不可一日無君,懷瑾殁了一個月不到,懷瑜就被裹了一身隆重的龍袍,趕上了那張王座。
近日來坊間流言甚嚣塵上,一是說大夏接連死了皇帝和皇太女,怕是國祚到頭,國之将亡了;二是說衛賊心狠手辣,不僅殺了皇帝,連皇太女都不放過。
這些話謝辭早聽了不下八百回,所以早朝上一個老臣噴着唾沫星子含沙射影地罵他的時候,謝辭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
他現在正對着停在5.01%遲遲沒有動彈的進度條發愁。和從小接受帝王教育的懷瑾不同,小哭包懷瑜對于治國理政完全一竅不通,以前學的也只是皇室子弟的基礎教育,不成想有朝一日竟趕鴨子上架當了皇帝,她只得從基礎的從頭開始學起。結果這快一個月過去了,進度條還是紋絲不動。
謝辭站在文官的最頭上,遠遠地可以看到王座上那個小姑娘,旒冕冠垂下的十二道珠簾後,是一張驚惶無措的小臉。
今天是懷瑜第一次正式參與早朝議事,朝臣們只當她是一個擺在上頭的吉祥物,心知肚明這位不過是奸相衛琅的傀儡皇帝。
“眼下民間流言愈演愈烈,如此下去,怕是會民心不穩,有礙我大夏百年江山社稷啊,陛下!”
老臣的聲音愈發嘹亮,到最後甚至稱得上凄厲了,這一嗓子拉回了謝辭的神志,他轉頭看一眼,須發皆白的老臣跪伏在中央,精瘦蒼老的背脊因為情緒激動而不住顫抖。
謝辭從衛琅的記憶裏刨出一個名字,禦史大夫劉檀。
三朝老臣,忠心耿耿了一輩子,頗有才幹,就是腦子不大會拐彎兒,耿直得像頭牛,半只腳入土了還是正三品,名列衛琅欲除之而後快的榜單TOP 3。
四下皆靜,老臣顫巍巍的尾音消散在空氣裏,滿朝文武無人敢接話。大夏的這些重臣,一大半是衛琅的人,剩下的那些,若不是衛琅先挑起戰火,也只有禦史劉檀敢和他正面剛。
懷瑜的目光在他和劉禦史之間來回轉,漲紅了臉說不出一個字,看上去快哭了。
謝辭心裏嘆了一口氣,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這才慢悠悠地開口道:“劉大人這話有趣,民間流言四起,那必是有心術不正之人在四處傳播流言,監察、緝拿造謠之人,不正是你們禦史臺的職責所在麽?”
“相國大人此言差矣,”劉檀目光炯炯地瞪着他,一雙眼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兩個洞來,“我禦史臺所行乃是監察百官,清肅朝堂之職,所負乃是查清先帝、元慶皇太女晏駕之因之責,如何能對百姓大肆監察!”
這話就是在赤、裸裸地說衛琅殺了先帝和元慶皇女了,劉檀一番铿锵激昂就像一粒石子打破了平靜的湖面,原本安靜得聽得見一根針落地的大殿內瞬間響起一片嗡嗡聲,立馬就有衛琅這邊的人按捺不住出列。這下可好,“反衛派”緊接着也有人被激出了頭,雙方舌戰的人越來越多,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好不熱鬧。
這幾乎是多年來早朝的必備項目,謝辭揣手站着,擡首卻看見懷瑜一臉着急地看着下頭吵得激烈的百官,一臉想拉架又不知如何開口的表情,在王座上手足無措坐立不安。
謝辭看她那副簡直想下來勸架的樣子,還真怕她一個忍不住就噔噔噔跑下來了,正欲出列,卻聽隔壁武官那列響起一個聲音,聲音不大,甚至還有些散漫,偏能穿透嘈雜的人聲,讓謝辭聽了個一清二楚。
“依臣所見,這流言也可能是朝堂之內散播出去的,劉大人不妨查一查。”
此言一出,四下皆靜。
謝辭差點端不住自己這一身衛琅式的嚴肅冷厲。
【他今天怎麽也來上朝了?!】
【宿主,新皇帝第一天上朝,按例所有的官員都是要出現的。】
【我不是說過他出現在我一百米之內你都要提醒我的嗎!】
【滴——提醒宿主,提醒宿主,沈容晏出現,目前距宿主6.15米。】
【……】你這個馬後炮放得真是及時哦。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今上的親叔叔、先帝的親弟弟,楚王沈容晏。楚王殿下生得好看,氣度雍容,然而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大草包,京城纨绔中的戰鬥機,養了一府百十來個美姬侍妾,成日不是尋歡作樂就是招貓逗狗。先帝見不得自己的弟弟這麽副現眼樣,就在兵部給他挂了個從四品的閑職,一年到頭也上不了幾次朝,除了怼相國的時候分外起勁,平日裏也是個擺在朝堂上的吉祥物。
百官皆知楚王和相國是死對頭,今日楚王怎麽隐隐有偏着相國說話的意思了?
楚王姿容秀麗,玉面修竹,站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官裏簡直鶴立雞群,沐浴着來自四面八方意味各異的視線也依舊面色從容,仿佛自己剛才不過是說了一句今早多吃了兩個灌湯包而已。
謝辭見了他簡直渾身不自在,瞥了一眼就連忙把視線收回。
他和楚王的第一次見面,有一點尴尬。
不不不,應該是極其的尴尬了。
如果說生産的陣痛是疼痛感中的第十級,那就是謝辭人生中尴尬程度的第十一級。
當時系統随手就把他推進任務裏,謝辭來不及說話,來不及細想,眼睛一閉一睜,腦子裏就被塞進了一大堆這個世界的資料和原主衛琅的記憶,等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就發現……情況似乎不大對。
空氣裏彌漫着情、欲的味道,耳邊是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呻、吟,肉體沉浸在一種蝕骨銷、魂的極端快感裏。這種感官刺激實在是太過強烈太過舒服,謝辭忍不住随着慣性大力撞了幾下。
直到他發現,身下的這具身體,手感好像不太一樣……
薄韌卻有力的肌肉,骨骼分明的肩背,還有、還有……
雖然是後入式他看不見對方的臉,但傻子也感覺得出來,這他媽是個男人啊!
筆直筆直了二十八年的直男謝辭,頓時,天崩地裂了。
【系統!系統!系統我操、你媽什麽情況啊啊啊啊啊!!!】
【滴——系統服務器繁忙中,滴滴滴——】
【!!!】
謝辭屁滾尿流,想到自己剛剛日了一個男人,渾身的白毛汗都在瘋狂跳舞。
他拼命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這是一堆數據,沒錯沒錯,這只是一堆數據……
诶我操!
以一種稱得上屈辱的姿勢趴伏在那裏的男人低喘着笑了起來,聽着那陣低低的笑聲,謝辭的雞皮疙瘩都快掙脫身體飛起來了!
男人偏過頭來盯着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笑意,他又輕又慢地說:“怎麽,相國大人這就洩了身,難不成是上了年紀……不行了?”
任何一個男人被說不行都會暴跳如雷,但謝辭沒有,因為他看着男人那張絕豔的側臉,整個人已經陷入了震驚過度的麻木。
皇帝的異母弟弟,楚王沈容晏。
謝辭在衛琅的記憶裏瘋狂扒拉,終于搞清楚原委:大概是五年前,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衛琅幾乎完全把持了朝政。很少有人知道衛相國好男風,而他偏偏看上楚王的臉好多年,于是就以楚王之母吳太妃的性命要挾,逼迫沈容晏屈從了自己……更驚悚的是,衛琅好像是真的愛上了沈容晏。
然而沈容晏無疑是對他恨之入骨的。
我的媽呀!不是主角養成系統嗎?得不到你的心就得到你的人什麽的,怎麽還來個基佬版的強取豪奪虐戀情深啊?!
衛琅上了王爺,(試圖)殺了皇帝,把持朝政,意圖謀反,這人是要上天?變成這樣一個人豈不是一天會被刺殺個好幾百回?
【系統系統!我能不能放棄這個任務啊!】
【滴,宿主目前積分:0,放棄任務的後果:抹殺。】
【……】
【第一個任務難度分類為入門級,祝宿主玩的愉快,早日完成任務,滴滴滴——】
這他媽是入門級?我要出門,出門啊啊啊!
沈容晏一時控制不住出言諷刺,心裏其實是後悔的,他知道身後的男人有多暴虐殘忍,也想象得到這句話會讓他變得多憤怒,甚至還會對母妃造成傷害……
然而他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衛琅的任何反應。他忍不住看他的臉,發現衛琅的表情有些奇怪,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仿佛是……呆滞?
沈容晏第一次在這個翻手為雲覆手雨的男人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然後他就看着他面無表情地下床、穿衣、離開,背影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不,怎麽可能呢。
沈容晏低頭,自嘲地笑了一聲,他艱難地撐起被折磨得渾身酸痛的身體,伸長手指去勾那件被随手扔在一邊的裏衣。
衛琅,衛琅……他把這個名字放在齒間反複咀嚼,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殺了你。
“殿下說的在理,是該查。”謝辭一臉深以為然地點頭。
百官:卧槽今天太陽打西邊起了?楚王和衛相統一戰線了?
沈容晏遙遙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繼續說:“皇兄和元慶皇太女相繼晏駕,此事實在蹊跷,臣心中哀痛,認為此事,也該細查。”
百官:哦,拐了個彎還是在怼相國啊,吓死爸爸了。
謝辭心中冷笑一聲,不管人是不是他害死的,反正最後查出來肯定會是他害死的。
“相國大人,本王聽說,皇太女薨的那日,相國下令處死了所有為殿下診治的禦醫?”沈容晏毫不掩飾地把矛頭直指向他。
謝辭挑了挑眉,他早知道自己當初的做法會招致非議,因此也不否認,點頭道:“是。”
文武百官頓時炸了。
沈容晏笑了,問:“不知大人為何如此?”
“作為大夏最好的醫者,吃着朝廷的俸祿,卻沒治好殿下小小的風寒,該殺。”謝辭看向他,冷冷淡淡,眉眼間一派肅殺。
一句擲地有聲的“該殺”出口,朝堂上安靜了下去。
謝辭出列兩步,眼神掃視了一遍下首的官員,直到他們一個個或情願或不情願地低下頭去,才折了折衣袖,冷聲說:“諸位若是想查,拟個名單遞給陛下過目便是,何必在朝堂之上争執不休?”
【叮——】
久違的系統提示音突然響起,謝辭一驚,打開進度條一看:6%?
什麽情況,怎麽一下子突然就多了0.99%,難道小哭包被他的霸氣側漏感染了?
謝辭正維持着一臉不容置疑的冷漠發愣,就聽禦座下首的大太監扯着尖利的嗓子高聲喊道:“陛下身體不适,今日早朝到此結束,退朝——”
第二天,禦史劉檀果然遞了一份查案名單上來。遞到懷瑜手上的奏章都要先經謝辭的手,目前她其實就是個負責在謝辭批示過的奏章上蓋章的人肉圖章。謝辭拿到那份奏章之後,笑了笑,把裏面一大半人都劃掉換成了自己的人。
反正他已經是個深入人心的大奸臣了,也沒必要改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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