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長生劫（九）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竹林飒飒，清風習習。

一陣輕踏落葉的足音漸近，竹林中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白衣黑袍，袍腳領口都繡着暗銀色的雲雷紋，襯得白皙的面容愈發俊秀。他眉眼修長，輪廓明晰而不銳利，尚還帶着青澀的孩子氣，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充滿少年人的銳氣。

十七歲的洛雲洲，一如林中碧竹，是副初長成的挺拔利落。

他手中握着一把樣式普通的輕劍，洛雲洲在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一丈之外停下，定下心神緩緩拔劍，氣沉丹田。昆侖劍法講求的是“劍道靈均”，一招一式既要游刃靈活，又要均正端方。洛雲洲屏氣凝神，一劍向前揮出。

“咔”的一聲，劍勢在碧竹上留下一道深深劃痕，洛雲洲不滿意地皺起眉，再次擡劍。

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複着相同的動作，很快，竹身上就出現了密密匝匝的劍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日頭都已經升到了頭頂，洛雲洲的腮邊滑下豆大一顆汗珠，他咬牙揮出最後一劍。

咔嚓——

竹子應聲而斷，轟然倒地。

“三百四十八劍。”洛雲洲抹掉下巴上的汗水，輕輕籲出一口氣。

比昨日少用了十四劍，應當算是有進步吧。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劍，劍身不知何時崩了一個小缺口。他摩挲着劍柄，低聲自語道：“啧，又得去換一把劍了。”

五年前，師尊在霧靈湖擊殺蛟龍時身負重傷，回到昆侖後只來得及交給他一本昆侖劍譜就匆匆閉關。這五年內，他自覺已經把昆侖劍法融會貫通，常常想着擁有一把真正屬于自己的劍，可是師尊卻遲遲未出關。

洛雲洲擡頭看了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師尊遲遲不出關，他心中總是懸着一塊巨石，不知道哪天就會當啷砸下來，砸他個措手不及。

他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正欲重新來過，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洛雲洲耳力過人，盡管來者腳步很輕，距離亦不近，但他還是聽得清楚，一二三四，共有四人。

他勾起一個冷笑，收劍入鞘，撣去肩上的竹葉。

嗖——

破空之聲自身後而來，洛雲洲輕輕一偏頭，一枚銀镖從他耳邊飛過，直直打上了他前方的那棵竹子，然後“當啷”掉了下來。

洛雲洲嗤笑一聲，道：“師兄好身手。”

身後那人惱羞成怒道：“洛雲洲！怎麽，你也就這點躲的本事？”

洛雲洲悠然轉身，看着秦楚和他的三個狗腿子，笑得一派謙和：“師弟的身手，自然是不及師兄萬分之一。”

秦楚漲紅了臉，手指捏得咔咔作響，恨不得上前撕碎他那張虛假的笑臉。

他是掌門嚴青的衆多弟子之一，雖不是親傳，但由于出修真身世家秦家的嫡系，在門派衆弟子中頗有聲勢。秦家和洛家還有幾分親眷關系，秦楚看着區區一個野種卻被地位超然的昆侖君子劍收作唯一的徒弟，心中嫉恨已久，容徵閉關後，他對洛雲洲的排擠更是變本加厲。

只是随着時間推移，這小野種倒是越來越不好對付了。

如今容徵閉關五年都沒有任何消息，說不定早已身死，區區一個野種，竟敢嘲諷他？

秦楚磨了磨牙，冷笑一聲，道：“也是，你師父到現在還沒有出關，你怕是到現在連一個低級法術都使不出吧？哈哈哈哈……”

秦楚和狗腿子們笑作一團，洛雲洲臉色卻是一沉。這話正好戳中了洛雲洲的痛點，這五年來他只修習了昆侖劍法，別說普通法術，就連捏訣也做得不甚順暢。

看洛雲洲終于變了表情，秦楚心中更是得意，道：“師弟若是想學，師兄也不是不大方的人，只要你求我，師兄倒是可以教你一二。”

洛雲洲微微一笑，道：“多謝師兄。”

秦楚洋洋得意，正欲開口，洛雲洲卻突然發難，一把抽出輕劍身形快如閃電般向他沖來。

“呵！”秦楚吓了一跳，忍不住後退兩步，結果卻被衣擺絆了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龇牙咧嘴地擡頭，卻見洛雲洲已經收劍入鞘，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好整以暇地俯視着他。

“師兄，何故如此驚慌？”

“你！”秦楚簡直怒火燒心，喊道，“你這個野種！你……”

洛雲洲眼神驀地一冷，眼中似有血紅色暗芒一閃而過，秦楚被這異象吓得一塞，說不出話來。

“秦師兄，話不能亂說。”洛雲洲寒聲道。

秦楚回過神來，怒火更甚，用力踹了一腳跟班，喝道：“愣着幹什麽！給我上去打他啊！”

洛雲洲握緊輕劍，牙關咬緊。他知道，若是真的打起來，自己不一定是這幾個已經築基的師兄的對手。

對方三人已經紛紛提劍殺了過來，洛雲洲也顧不得其他，只好抽劍迎上。

轟——

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他們腳下的土地都跟着震了震。所有人均是一愣，停下動作，紛紛擡頭向巨響傳來的方向望去。

西南方的山間青光大盛，巨響正是那裏傳出的，山中珍禽都被驚得振翅飛出，空中傳來數聲清越鶴唳。

那個方向是……

“師尊！”

洛雲洲突然臉色巨變，也顧不得在場其他人，提氣就向西南方趕去。

***

“廢物，照你這種修行方法，再過五百年我們都不一定出得去。”

謝辭睜開雙眼，無奈道：“前輩，我已與你說過多次，人修與妖修，修行方法是截然不同的。”

橫卧在他對面寒玉床上的青衣男子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

青衣男子正是青蛟九夷，他渾身活似沒骨頭似的斜躺在寒玉床上，一手支着下巴，眼皮微斂，左眼角一顆朱砂小痣豔得灼人。

“那你就按着你們人修的法子慢慢來吧。”他說完翻過身背對謝辭，不再理他。

謝辭無奈搖頭，也不再說話，繼續閉目調息。

妖修普遍心智偏低，九夷也不例外，不僅腦子直一根筋不會說話，還動不動就跟個小孩子似的發脾氣。

在靈犀洞裏閉關這五年，與這麽個家夥日夜相對，謝辭感覺自己的脾氣都快被磨成幼兒園阿姨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九夷忽然動了動，潑墨般的長發仿佛有生命似的随着他的動作在青衣鲛紗上流動。

“喂，”然而他一開口就破壞了所有美感，九夷一臉不爽地叫了謝辭一聲，道，“我餓了。”

謝辭只好睜眼，嘆了一口氣，問：“今天又想吃什麽？”

誰能想到傳聞中五年都在閉關養傷的謝辭，其實每天都要苦逼兮兮地偷溜出去給大爺找食呢？

謝辭不開心九夷就高興了，他整個身體頓時愉悅地舒展開來，懶洋洋地眯縫着雙眼想了想，道：“唔……山上其他的也都吃過了，那不如……”

“不行。”謝辭想也不想的拒絕，眼前這位大爺頓時立眉豎眼，下一秒就要破口大罵，謝辭緊接着道：“仙鶴乃是門中豢養的靈獸，不能吃。果子貍如何？撒上粗鹽再抹上蜂蜜香料，滋味可比鶴肉美得多了。”

九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可轉念一想，他本來就是要找這廢物的不痛快，怎麽能聽他的？于是拉下臉，道：“不行，就吃鶴肉。”

“不行。”謝辭皺眉道。

“鶴肉。”

“不行。”

“鶴肉！”

“不……”

“容徵！”九夷暴怒，想也不想地對石壁揮出一掌，“你再說一遍？”

石壁呈蛛網狀裂開，整個石洞登時一震，頭頂碎石撲簌簌掉落。

九夷猝不及防被掉了一頭一臉的碎石，表情更是可怕。

謝辭早就習慣了這位大爺三不五時爆發的脾氣，淡定拂去頭上身上的灰塵，道：“除了吃仙鶴，其他都好說。待我們出去了，還有更多好吃的東西。”

九夷怒目而視，磨牙道：“我今日還偏要吃鶴肉了，你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他說着便拂袖而去，謝辭嘆氣道：“九夷，洞外有禁制，你出不去……”

“真當你們人類的破陣法困得住我？”九夷不耐煩地打斷他，“廢物，你可別後悔了！”

片刻後，洞外突然傳來幾聲地震般的巨響，整個洞府頓時地動山搖！

謝辭吓了一大跳，幾乎是從地上蹦了起來，連忙躲避着頭頂掉落的石塊沖了出去。

“九夷！”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補完了記得看喔，下一次更新是下周五晚上~

終于開始時光荏苒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