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回到中原
二十二
這一年的年末,宮裏又添了新人,是哪家的姑娘得了恩寵入宮為妃,天香并不在意,別人向她說起,她也只是微笑着應對着對方,宴席間有人來向她敬酒,她吩咐桃兒擋了下去,見敬酒之人有些尴尬,桃兒忙為天香打了圓場,可天香卻不以為然,丢下一句宮門深似海,只見新人笑,何人見得舊人哭,便披了暖袍離了席。
宮裏的長廊內都挂上了大紅的燈籠,既是迎了新人的到來,也接了即将到來的新年,天香緊了緊身上的暖袍,慢慢的走到長廊內,她伸出手撫着一只燈籠,把玩着燈籠上面的圖案,再移開燈籠看去,那廊外,挂着一彎皎潔的半月。
她走多久了?
整一個月。
已經一個月那麽久了嗎。
公主,她是一個好人,老天爺會眷顧她的。
哦,天香無奈一笑,倚着了廊下的柱子。
其實,她早已想好在和馮紹民分開之前如過客一樣走完這一生,一日三秋,三日十載,數載一生,這末了,她還是她,她也還是她。
她奢望那一年的馮紹民能陪她一輩子,可她從來不敢奢望馮素貞能陪她一輩子,她其實心裏很清楚,這份感情如果放在一個普通的身份裏,她也許會做出一些掙紮,可偏她在的這個身份背後是皇家,她,掙紮不起。
天香,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這一句話,一個月前的那個雪夜,馮素貞跟她說了一個晚上,說了多少回,她記不得了,那個雪夜裏發生的事,是她原本就打算好的,心給了馮素貞,人也給了馮素貞,在這份感情裏,她已沒有遺憾。
公主,廊下太冷了,可要注意身子,杜連心從後面走來關心天香道。
今天是你第一次陪張大哥進宮,該是好好打點一番的,天香道。
我素來不愛這些熱鬧,跟我娘親一樣。
今時不同往日了,你身為丞相夫人,這以後的官家夫人間走動是不可避免的,你瞧,丞相大人來了。
張紹民走過來,先是握住了杜連心的手,然後才看向了天香,是要回府了嗎,我派人送你。
不了,我一個人走走。
你放心,雖然連成的消息還沒有來,但沒有消息也不算壞消息。
我明白,我也相信她會平安回來。
妙州那邊你看要怎麽回複,你們和離的事已經诏告天下,怕是瞞不住馮兄的去處了,張紹民尋思着這事不能再瞞着馮府了,便詢問了天香的意見。
她是和杜連成一道來京城的,又是一道去了瓦剌,就回話說他們在一起吧,去了哪不知道,這樣不管是馮府還是杜府都說的通了。
也只能這樣了,去送信的事我來處理。
嗯,天香對張紹民道了謝,就轉身慢慢離開了長廊,張紹民和杜連心站在廊內目送天香離去後,才折回宴席去,走了幾步路後,杜連心停了下來。
張大哥,自從皇上下了和離的诏書後,我心裏很不安穩,剛才在廊下看到公主的身影很是落寞,我竟有些覺得是自己搶走了你,若非你我成了親,這會兒,你本應陪在她身邊的。
杜連心這樣的說辭聽進張紹民的心裏,使他心頭為之一顫,他想自己還是沒有給她足夠的關愛才會讓她這樣,于是緊緊的将杜連心擁入了懷裏。
天香愛的從來都是馮紹民,我只是一廂情願,我跟她這些年的錯過,就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所以,你不要胡思亂想了,還有,我們已經成了親,你是不是應該要改口喚我一聲相公了。
她在你心裏占了多少份量,打一開始我就知道,所以,我不會過多幹涉,我只是看她這樣,很心疼她,要知道她是一個公主,她該是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的。
這是她們的劫數,替不了的,現在唯有希望馮兄平安歸來了。
還有連成,他這輩子可怎麽辦是好呢。
你這樣憂這個憂那個的,生了病要我怎麽是好呢,萬一連成回來瞧見你病倒了,又該說我沒有照顧好你了。
張紹民替杜連心又緊緊了暖袍,然後握了她的手朝宴席走去。
杜連成的書信隔日從瓦剌送了回來,那書信沒有直接送到公主府,而是先到了相府,杜連成在信裏只是提了一切都好,他隐瞞了馮紹民重傷昏迷不醒的事實,為的是怕天香擔心,而至于何時回中原,信裏并沒有提及,書信的末尾,杜連成提到了東方勝。
當張紹民看到東方勝這三個字的時候,他是難以置信的,他拿着書信反複看着思考着,很快他就捋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待入夜後,帶了人去了東方候一家的墓園。
東方候因生前被先皇奪去了封號,所以他一家的墓園裏除了一個守墓人之外,再沒有他人,當守墓人告訴張紹民剛剛有個姑娘已經進去了,張紹民便馬上跑了進去看是誰也對東方候一家的墓感興趣,到了墓前,張紹民看見梅竹正在挖東方勝下葬的那塊地。
張大人?梅竹聽見有人過來,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張紹民先是盯着梅竹看了一會兒,然後命人繼續挖東方勝的棺,這期間梅竹幾次欲跟張紹民坦白此舉之意,都被張紹民無聲的攔下了,東方勝的棺被挖出并打開後,梅竹上前仔細的翻動着棺內的陪葬品,沒一會兒,她就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那是那年妙州比武招親後先皇給東方勝和馮素貞賜婚的聖旨。
梅竹拿着聖旨還沒有打開看,便被張紹民搶了過去,而後張紹民命人将梅竹帶回了相府嚴加看管。
待天亮後,張紹民讓杜連心去了公主府把天香請了過來,他把杜連成送回來的書信給天香看了,而後又請天香去見了梅竹,天香見到梅竹的反應跟張紹民是一樣的,驚訝之極。
梅竹把這兩年東方勝的所作所為全部告訴了天香和張紹民,二人這才明白崂山遇刺和瓦剌到中原求親的原委,張紹民把那賜婚的聖旨給了天香,天香打開看了一眼,便合上放到了一邊去。
你跟他們分開是在一個月前,杜連成的信是昨天送到了,時間上來看馮素貞現在應當和杜連成在一起,相必是金鈴已經安全到了瓦剌,這樣看來,東方勝并沒有和馮素貞在一起,所以這道聖旨,他怕是早晚會回來取。
這道聖旨他會不會回來取倒不怕,因為現在在我們手中,怕的是他根本不打算再回來中原,他怕是要和小姐同歸于盡,這才是我擔心的,梅竹道。
梅竹,你放心吧,有金鈴公主在,她不會讓馮素貞出事的,倒是你,你是怎麽想的,皇兄剛納了新妃,你在京城應當是知道的。
梅竹笑了笑,我不過是一個丫頭,福薄,我能活到現在也是因為東方勝看我還有利用價值而已,我沒有什麽奢望,只求我家小姐能平安回來,東方勝不要再糾纏她,嗯,還有跟小姐一起回妙州去。
梅竹的話裏面一句也沒有提到皇上,張紹民和天香互看一眼後,皆不再提起皇上,當然,也沒有跟她說起她已經被封妃的事。
張紹民在征得了杜連心的意思,将梅竹留在了相府裏,等着馮素貞回來,而對外,他們也只是說她是從鎮江杜府來的。
在瓦剌的杜連成和馮紹民被安排在了紮爾哈的将軍府裏,連同金鈴一起,東方勝被關在了将軍府的地牢裏,怕也是兇多吉少,馮紹民暈迷了将近一個月才醒過來,彼時正是中原的年初一,紮爾哈命人送來了一些好酒好菜,杜連成正打算享用,卻見馮紹民的手動了起來,他忙過去看了看馮紹民的情況如何。
你選擇在今天這個好日子裏醒過來,真是老天保佑,杜連成慢慢的扶起馮紹民道。
什麽好日子?
今天是年初一,多好的日子。
年初一?我已經躺了那麽久了嗎,馮紹民扶着有些暈呼呼的額問。
你醒過來就好,我已經修了書信到中原報平安,你可以放心休養着,我們伺機再回中原。
金鈴呢,她怎麽樣。
她?杜連成遲疑了一下,她也在紮爾哈的将軍府裏,只是在哪所院子裏,我并不清楚,我們現在的處境說的好聽是休養,說的難聽是被軟禁了,外面的情況一點都打聽不到。
軟禁?呵,早料到會是這樣了,瓦剌王不會輕易把金鈴已經嫁人的消息公之與衆的。
雖說軟禁,你瞧這夥食還是不錯的,你一直暈迷,他們送來的好酒好菜也沒人同我分享,本來還覺得有些難過,沒成想你醒了,杜連成指了指桌上的菜笑道。
我這個病人剛醒,你就想讓我吃這些,是嫌我傷得不夠重嗎。
我可絕無此意,杜連成又笑了笑,把馮紹民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靠着,你先靠着緩緩,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來。
連成,年初一這樣的好日子,喝一點點酒沒有關系吧。
嗯?杜連成擡頭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你暈迷的時候叫了多少次天香公主的名字嗎。
嗯?
天香公主如果知道你重傷初愈的時候我不給你喝粥卻給你喝酒會怎麽想我。
嗯?
嗯,你還是喝粥比較好。
開春的時候,馮紹民的傷已恢複的差不多了,在她養傷的這三個月期間,她每日能見的人只有杜連成,活動範圍也只有她住的這個院子,她每日所做的事情,除了跟杜連成探讨醫理和切磋武藝之外,其它時間全部都用來了想念天香,偶有一日她畫了一副天香的畫像,被杜連成看到後囑咐她燒掉,之後她再也沒有畫過。
金鈴臨盆那日,馮紹民和杜連成被帶到了另一所院子裏,他們看着院子裏來往的人,心中已有答案,杜連成在偏房裏不停的踱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上滿是緊張和驚喜,馮紹民看他這個樣子,尋思了一會兒後,也随他踱起了步。
半晌過後,金筱公主抱着一方小棉被進來了,杜連成正伸出手欲去接,被馮紹民擋在了前面,他這才意識到此時不該是他上前去。
這孩子你帶走吧,從今天開始,她跟金鈴沒有任何關系了,金筱公主将一方小棉被交到馮紹民的手裏道。
我跟金鈴夫妻一場,我想去看看她,馮紹民道。
不必了,一會兒我會派一隊人馬護送你們回中原。
我如果一定要見她呢,馮紹民将懷裏的孩子交給杜連成抱着,攔住了金筱公主的去路。
馮紹民,你不該成為她命裏的劫數,這個孩子也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要知道她是一個公主,難道你希望她為了你抛家棄國,一輩子跟你流浪在外嗎。
金筱公主說的話句句是實話,馮紹民無法否認掉,但她還是想要争取再見金鈴一面,這并不是為她自己,是為了杜連成,然而任她何種請求,金筱公主也只得一句到此為至。
馬車緩緩駛離瓦剌,護送他們的人送至進關的地方,就折回瓦剌去了,馮紹民懷抱着那個可憐的小人兒在進關的城門外看了一會兒瓦剌的方向,便上了馬車朝京城的方向趕去。
趕至京郊時,他們的馬車被杜連心攔下了,杜連心提着一個盒子遞給馮紹民,并囑咐她換上裏面的衣服,馮紹民應了一聲後,遂去馬車裏面換了衣服。
那盒子裏裝的是一件女兒裝和胭脂之類的女兒家修飾之物,馮紹民看到這些,怔住了許久,杜連心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她隐隐感覺到了一些不安,是跟她的身份有關。
馬車沒有去公主府,沒有去相府,而是去了先前皇上賜給馮紹民的候府,張紹民和梅竹正在候府內等候他們。
見到馮紹民從馬車上來,張紹民領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到她跟前道,馮小姐一路辛苦了,這位是候府新來的管家,你哥哥來的信說以後在京城就在這候府住下了。
馮素貞看了看他,道了一句有勞,便随管家進了府,待新來的奶娘将孩子抱走後,大廳裏便只剩下了他們幾人,閑扯了幾句後,張紹民終是把話語轉向了馮素貞,他拍了拍馮素貞的肩,言語間也盡是無奈。
馬給你備好了,去找她吧。
馮素貞一道彎眉擰在了一起,深深提了一口氣後,便匆匆跑了出去。
是出了什麽事嗎?跟她的身份有關的?杜連成見此景問道。
你們走的第二天,京城裏就謠言四起,都是對天香不利的,皇上為了顧及皇家的顏面,下了诏書讓她們和離了。
始作俑者是那個所謂的東方勝的嗎?
是的,說到東方勝,他現在在哪裏。
在紮爾哈将軍府的地牢裏,權位之争時他出賣了金鈴公主,單憑這一點,瓦剌王是不會輕易饒恕了他的。
最好是如此,不然怕是有的鬧心了。
我去看看孩子,你們聊,杜連成道。
等一等,孩子在這裏又不會跑掉,你随時可以去看,杜連心拉住了杜連成道,父親年後來了信,為你說了一門親事,是巡按史家的姑娘,你打算怎麽辦。
杜連成一愣,片刻後道,這孩子只有一個娘親,她的來歷我會跟父親說,我也不會讓她離開我。
你打算怎麽跟父親說,說這孩子是你和金鈴公主的?還是和其它女人的,那孩子呢,她長大後你該怎麽告訴她娘親在哪裏,是告訴她娘親不要她了,還是告訴她娘親死了,或者是告訴她娘親是瓦剌的公主。
我?杜連成被杜連心問的有些啞口無言,不過,他确實也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去跟父母坦白。
杜連心瞧他這樣繼續說道,金鈴公主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是為了還你一份情,而不是拖累你一輩子,這孩子的去處我已經幫你想好了,讓她姓馮養在馮府,這對馮小姐不公平,所以這孩子以後就養在相府裏,随我姓杜,這樣對你對孩子都是最好的。
養在你這裏?
怎麽,你怕我會虧待她嗎?
連成兄,連心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趁孩子還小,養在我府裏對她來說是好的,張紹民附合了杜連心的意思,勸慰着杜連成。
我不是不相信你們,只是,我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想這件事。
你可以等,可馮小姐不能等,你該知道當她恢複身份踏入這座候府時,說不定已經有人盯上了,如果因此起了什麽流言蜚語的,這對她不公平。
杜連心的這句話說的并不無道理,在外人看來,這馮素貞從揚州消失是和杜家公子一道的,而重新出現又是和杜家公子一道,且還多了一個孩子出來,這難免會讓人多想。
最終,杜連成答應了在馮素貞回來之前會做好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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