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個擁抱

百裏鳴岐察覺到一絲異樣，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兩人一眼，問道：“認識？”

無是非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百裏鳴岐的師弟已經笑着說：“之前我們見過啊，他不是地龍灣那個混混嘛……對了，也是在府衙把師兄你打了的那個人。”

百裏鳴岐面無表情地轉身上樓：“并無此事。”

無是非聽他這樣說，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氣，随即卻想，那時候這位還跟他說他們“這就算認識了”，卻也沒具體說算怎麽認識，就他這位的反應來看，這人完全沒有要跟他繼續深交的意思啊……難道是他想多了？

當時他還極力提醒人家，不想跟他們這些大家族的少爺扯上關系，但是其實是人家不想跟他們扯上關系吧……

無是非想到這裏看了走遠的百裏鳴岐一眼，微微垂下眼睛——啧，那也不要把這件事說給百裏鳴岐聽比較好，省得顯得他倒貼。

而此時，百裏鳴岐也正站在樓梯上往下看，恰好對上無是非的視線，便冷冷地說：“還不上來。”

無是非收回心神，沒再看那位師弟一眼，快步走上樓梯，他跟着百裏鳴岐跑了沒幾步，突然醒過味兒——不對啊！他又不是百裏鳴岐的小弟，憑什麽他說什麽他聽什麽？

無是非突然不走了，站在原地叉着腰看向已經走到自己房間門口的百裏鳴岐，叫他一聲：“喂！”

百裏鳴岐這時終于停下來，疑惑地回頭看他：“怎麽？”

“有些話咱得說明白了，我現在雖然跟你們站在同一邊，但是咱們是合作關系，我可不是你手下。”

百裏鳴岐看着他挑挑眉，手同時在門鎖的位置輕輕一劃，門鎖發出咔噠的一聲，門就被打開了。

原來他們修真者鎖門都是用法力鎖的嗎……這家客棧明明可以用房卡開門，安全性已經挺高的。

百裏鳴岐推門進去：“進來說。”

無是非眼看着他進了房間，有些猶豫不定，他确實有很多話想問想說，也不能在走廊裏交流……但是莫名其妙走進別人的房間又總覺得有些怪異——他倆又不熟。

……不過算了，現在也不是糾結那些事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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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鳴岐住的客棧當然是陰山鎮最好的客棧，但是這裏畢竟屬于偏遠地區，再好也沒府城條件好，所以一進門他就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這個床上的鋪蓋，不太像客棧裏的東西。

“沙發凳子可以随便坐，床不可以。”

百裏鳴岐進屋之後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很端正地坐在他那張看上去非常柔軟的大床上，怎麽看怎麽不搭。百裏鳴岐把床鋪得很軟，尋常被褥上還鋪了一層毛茸茸的毛毯，雖然說冬天确實這樣比較暖和，但是……為人冷冰冰，卻喜歡睡毛茸茸的床，這也太違和了吧。

無是非翻個白眼，在沙發上坐下來：“我本來也沒想坐你的床。”

百裏鳴岐沒理會無是非的辯解，開門見山地問：“除了你不是我的手下這一點，你還想說什麽？”

“我想說……”

“等等。”

百裏鳴岐突然打斷他，嚴肅道：“在你說之前，我須提醒你一件事，以後離蕭麟遠一點。”

無是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蕭麟？”

百裏鳴岐皺了皺眉，然後抱住手臂，好整以暇道：“樓下那個是我師弟，名叫蕭麟，你不認識他？”

無是非咧了咧嘴：“有過一面之緣，沒問過名字，我哪兒知道。”

“是麽。”

百裏鳴岐無所謂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信了：“蕭麟心思詭谲，常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奇想妙為，與他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對于這一點無是非倒在心裏默默贊了個“是”——正常人會在給人簽名時簽上師兄的名字嗎？

無是非收回心神：“我知道了……我接着說之前的事，我們現在是合作關系，我可不要當你的手下，知道嗎！”

他說到這裏微微擡了擡下巴：“我也完全可以選擇別的世家，并非只有你們九臯氏族。”

百裏鳴岐“嗯”了一聲：“你想多了，手下我還是喜歡有能力又聽話的。”

“……”什麽意思啊！

無是非突然吐出口氣，倚在沙發上，他有些郁悶地說：“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會對星童子感興趣，那個傳言明顯是假的，拯救修真界的關鍵……啧，如果真能拯救，還需要等到幾百年後的今天嗎？”

百裏鳴岐看着他許久，臉上始終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在無是非說完之後，卻道：“我也不認為這個世界還有被拯救的可能性。”

無是非擡起頭瞥他一眼：“那為什麽還要找我。”

“星童子……你們是這樣叫的吧？他的價值于懂它的人看來，并非拯救世界的關鍵這樣直白淺薄。如今天下呈現亂勢，但是百姓還能勉強生存，他們又為什麽不好好生活，去考慮星童子、天地靈力？”

百裏鳴岐說着站起身，慢慢踱到窗邊：“即便在大修真時代，真正能修行的也只有少數人，無法修仙的才是多數。普通人就算回去那個靈力充盈，天材地寶豐富的時代，也與修真無緣。所以……”

他說到這裏看向無是非，面色沉靜，鳳眼含威：“真正明白你存在價值的，只有世家。”

無是非忍不住皺起眉頭——他還是第一次被當作一件物品來談論，這感覺算不上舒服。

“但是世家也不會拿你來拯救什麽天下蒼生。”

無是非聽得雲裏霧裏，心下越發煩躁：“那你們到底找我做什麽？”

百裏鳴岐靠在牆邊看着他：“根據命書所說，星童子有很多奇妙的能力，有些甚至未曾被人知曉，而世家最看重的，便是他解讀大能遺書的能力。”

無是非微微睜大眼睛，看着百裏鳴岐一會兒，又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那不可能，我不識字。”

百裏鳴岐沒說話，無是非又自嘲似的笑了笑：“第一次見面就被你們識破了，你自己不記得？”

“不識字可以學，不識大能遺書，卻學不來。”

“什麽？”

百裏鳴岐走到他身邊，伸手指向他背着的那個包袱：“這個……你說是大鐘寺的寶物，對吧。”

無是非下意識握住自己肩頭的包袱帶子，沒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

“我雖非佛家弟子，卻也知道，佛堂的寶物多是舍利或者高僧遺骨，如今佛法被刊印多次，只要有心向學，皆可學之，住持卻告訴你，藏經閣的幾本書是寶物，還是特地對你這樣一個不識字的人說的……自己還想不明白嗎？”

無是非抿緊嘴唇盯着他，一雙桃花眼隐隐露出兇光，百裏鳴岐卻故意想激怒他似的，俯身撐住面前的茶幾，湊近無是非，看進他的眼底：“你可知，大修真時代，也有佛修存在。”

“住口……”

“你師父傳給你的這幾本書，正是大能遺書。”

“……”

無是非突然覺得頭頂像被人用小錘子敲了一下似的，嗡嗡作響，他下意識抓着包袱倚進沙發裏：“不是……這些不是什麽大能遺書，只是普通的經書……”

百裏鳴岐直起身，朝他伸出手：“經書給我，如果真是普通的經書，就算給我看也沒關系吧。”

“給你看就給你看！”

無是非咬咬牙，解開身上的包袱，将那些書攤在桌子上。百裏鳴岐拿出一本翻了翻，扔在茶幾上，又拿出第二本、第三本……直到将所有的書都翻過一遍了，才停下這種行為。

無是非忍不住問道：“怎麽樣，這不是大能遺書吧！”

百裏鳴岐搖搖頭：“上面寫了什麽？”

無是非氣道：“那我也不知道啊！”

他搶過一本書胡亂翻起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不識字，你這個認字的都看不懂，我不認字更看不懂了！我們是一樣的！”

百裏鳴岐聽後就這樣盯着無是非，直把他盯得渾身發毛，他才說：“我不是看不懂，是看不見。這本書對我來說是空白的，是一本無字之書，但是你卻可以看見字。”

“……”

他将其中兩本挑出來放在無是非面前：“只有這兩本，可以看出是文字。雖然筆法稚嫩，寫得歪歪扭扭，形如狗爬，我卻還能認得出來。”

無是非沒說話，百裏鳴岐将其中一本翻開，念道：“無上佛法，金剛心經，佛修一門，在于修心……”

“啪！”

無是非一把按住那本書，不讓他繼續念下去：“夠了！”

他記起來了……這本書，是他自己寫的。

無是非與他師父初相遇時，并沒有展現出任何對大能遺書的才能，有一次他們将藏經閣的書拿出來翻曬，無是非才遇到這樣一個機會，他那時候在旁邊玩，突然指着一本書笑道——這醜東西是什麽啊，這麽多黑道道，爬蟲似的。

事後，住持告訴無是非，那是書，書上寫的是字。

那之後，住持就萌生要教無是非識字的念頭，他死也不肯，住持卻沒放棄，對他的處罰也變成罰抄經書……現在想來，抄得也都是這些書吧。當時他什麽都不懂，完全是當畫畫一樣，照葫蘆畫瓢給畫下來了，所以才會“筆法稚嫩，形如狗爬”……

百裏鳴岐繼續道：“這兩本書，一本叫金剛菩提心法，一本叫諸神寂滅之法華大陣，不論從名字還是內容來看，都不是佛經，而是修煉心法，就是傳說中的大能遺書。”

無是非仍然沉默着，他心情有些複雜，之前他一直想不通住持為什麽說那是他的“貪念”，如此想來，他最初其實也想練這些心法，才把自己留在寺裏的吧。

百裏鳴岐見無是非發呆，在一旁自言自語道：“沒想到小小一座寺廟竟然藏着兩本大能遺書的譯本，相當了不得。”

無是非卻聽不進去他說的話了，他坐在那發呆，過了一會兒突然仰起頭，擡手捂住眼睛，百裏鳴岐也噤了聲，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無是非沉默了一會兒，把胳膊拿下來，倒是沒哭，只是整個人看着都不精神。百裏鳴岐覺得他應該有話說，但是最終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我去看我師弟了。”

無是非起身要走，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肩上一痛，整個人被一股力量突然拽得倒飛回去，他一回頭，便見百裏鳴岐一只胳膊上已經顯出紅色的“纏綿入骨”，線的一端連着他的肩膀，他另一只胳膊卻朝自己張開，像要抱住他……

然後他就直接撞進百裏鳴岐懷裏了。

“…………”

百裏鳴岐沒說話，微微蹙着眉頭，手上卻把無是非緊緊按在自己懷裏。他察覺了無是非的僵硬，在他有反應之前，沉聲道：“別動。”

“………………”

這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