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又要捧我嗎（修）

為了第二天的《邊城謀》開機儀式，顧明希将衣櫥裏為數不多的夏季服裝全翻了出來，卻沒有找出一套合适的。

全都大了一號。

兩個多月而已，就瘦了這麽多嗎？

他正猶豫要不要現在去商場再買一套合身的，手機響了，經紀人戴亮打來的。

他接通了就問：“劇組回話了吧？明天開機儀式是幾點啊？”

“回是回話了，他大*爺的，竟然說讓你先別參加開機儀式了，讓你等進組通知。”戴亮很是憤憤，“我問宇文鴻，我說你們要是真怕了龍煜，不敢用顧明希演男三就明說，別這麽一直把人吊半空中懸着，他又吞吞吐吐說不是這個意思……”

“不去就不去吧，再等兩天，如果兩天後還不通知我進組，以後再找我我也不去了。”顧明希語氣平淡。

沒什麽好生氣的，以後這種情況還會有，甚至還會變本加厲，他應該學着慢慢習慣。

如果以後果真沒有任何人找他拍戲了，連配角都沒得演了，就當是老天爺心疼他的身體，特意給他放假讓他休息吧。

三個月前，他和那個叫龍煜的影視大鱷見了面之後，就一路走背運。

龍煜要找他演男一號。

龍煜要約他見面。

龍煜要約他在酒店房間談事情。

龍煜要和他做“交易”。

龍煜要強他。

……

龍煜不讓他演男一號。

龍煜放話要封殺他，說不希望看見他演任何重要角色。

龍煜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名導章文翰棄用了他，換了龍煜傳媒旗下的某演員出演新電影的男主角，而他本來和章文翰合同都簽好了。

……

那之後他不僅沒戲可拍，還很快被确診為結腸癌中晚期，幸好還沒到無法手術的階段，及時做了根治術。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患癌的事情，除了經紀人戴亮和助理鐘蕊，公司其他人以為他只是腸梗阻做了手術，公司之外的人更沒人知道他住院做手術的事兒，以為他果真因為龍煜的封殺而銷聲匿跡了。

現在即将開機的這部古裝劇《邊城謀》，還是三個月前龍煜還沒有封殺他的時候簽下的合同。

終于也頂不住壓力想要棄用他了吧？

他發了一會兒呆，一擡眼見助理鐘蕊正站在卧室門口，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小姑娘都快哭出來了：“顧老師，他們是不是又不讓你進組了？演個男三都不行？龍煜怎麽能這麽欺負人？”

顧明希正想安慰她兩句，她又擦了擦眼睛反過來安慰他：“算了算了，不去更好。本來我和戴亮哥就不放心你的身體，是你自己說合同是早就簽好了的，不好違約，還說這個角色打戲不多，吊威亞也很少，工作量不大，正好适合你，戴亮哥才勉強同意的。現在他們不要你去了，你正好可以多休息一些日子，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但她自己好像也沒被安慰到，說着說着又撇嘴想哭：“可他們這樣也太欺負人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顧明希笑着拍了拍她：“別哭了，你不是要給我做鳝魚粥嗎？要我做什麽嗎？”

“不用不用，我都準備好了，馬上就可以下鍋了。”她扭頭就往廚房走。

粥要慢慢熬，顧明希還是決定先去商場給自己買套衣服。

他從床上那堆衣服裏挑出大得不那麽離譜的一套換上，慢吞吞下了樓。

剛走出單元門沒多遠，就聽到身後有人欲言又止般叫了一聲“明——”，他頓住腳步，有些不确定地緩了兩秒再回頭。

竟然是龍煜！

正從一輛中型車上下來。

他竟然也開這種車？

他臉上掠過一絲驚詫，卻也站定了看着他。

龍煜卻是讪笑着僵在了原地，似乎還在琢磨這開場白該怎麽說。

他禮貌而又疏遠地對他笑了笑：“膿腫好久不見，挺巧啊，在這兒也能碰上？”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曾經有人因n、l不分及平卷舌不分，将龍總叫成了“膿腫”，因此據說龍煜極不喜歡別人叫他龍總。

他現在就是要吐字清晰、字正腔圓地叫他膿腫，就是要成心氣他惡心他。

龍煜的笑容果然僵住了，卻又很快調整了表情：“我是特地來找你的。我們能找個地方坐坐嗎？我有事情想跟你談。”

“有什麽事兒就在這裏說吧。”

“這裏不太方便……”

“不方便就算了。”顧明希轉身就想走。

他一把拽住他：“好好好，我就在這兒說，你別着急走啊。”

顧明希擡手拂開了他的手，卻只是垂眸看着地面。

“聽說你接了一部古裝劇，這兩天就要開機了？”

“怎麽？膿腫還會關心一個不知名小演員接什麽戲？”

“你現在不能接那部劇！”

顧明希輕笑出聲，終于擡眼看他：“膿腫，你不想讓我演戲，随便給劇組打個電話，他們就會把我換掉，犯不着巴巴地跑來專門跟我說一聲。”

再說，你不是已經給劇組施加壓力了嗎？我可能已經被棄用了只是他們還不好意思明說而已。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怕你累着了。”

顧明希又笑：“是嗎？感謝膿腫的關愛，我知道，我應該退出娛樂圈，那樣絕不會累着自己。”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我現在真的是關心你，我聽說你前段時間生病做手術了，這才過多久啊，你就着急複出拍戲，還是古裝劇，我真的怕你身體吃不消……”

“你聽說的？你從哪兒聽說的？”

“我也是無意當中聽到的……”

“我的身體用不着膿腫來關心。如果你來只是想阻止我接這部劇的話，那我可以明确告訴你，這部劇我演定了。”他頓了頓又說，“除非你把我封殺得更徹底。”

龍煜一跺□□了個底兒：“窦伯庸在籌拍新電影，我覺得男一號特別适合你，都跟他推薦你了，你如果接了這部古裝劇，動辄三五個月，那電影你就沒戲了！”

顧明希微微一怔，唇邊又有了笑意，是嘲諷的笑：“膿腫，你是又要捧我嗎？這次又要附加什麽條件？我要是不跟你做交易的話，你是不是又想來強的？”

龍煜臉色唰地變白，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膿腫你別費那些心思了，沒別的事兒我先走了。”

龍煜也想霸氣地将他拽到車旁，霸氣地告訴他“我就是要捧你，我不僅要捧你，還要追你”，可他還是忍住了。

他不想再次把他吓跑了。

他已經不是之前那個龍煜了。

不，他還是他，只是，他已經從三年後重生到現在了。

上一世，他确确實實封殺了顧明希整整三年。

他要強他是個誤會，但誤會發生後他無從解釋，又無顏再面對他，在一次圈中大腕制片人和導演齊聚一堂的活動中，他喝多了之後不知怎麽就當場聲稱：“誰要是敢用顧明希演重要角色就是跟我龍某人過不去……”

酒醒後他就後悔了，想收回那個莫名其妙的封殺聲明，但他當時剛回國不久，新整合的龍煜傳媒雖已成為國內最大的影視公司，但他畢竟資歷尚淺，如此說話當放屁、朝令夕改也怕圈裏衆大腕笑話他，又想着顧明希還年輕，封殺個三四年也還有大把的機會可以紅，于是暗自定了一個三年的期限，打算三年一到就解封，再好好捧他補償他。

那三年裏，他也很關注他的情況。他雖然不讓他演重要角色，但也不讓任何劇組虧待他。

因此那三年盡管顧明希只能演各種男配角，片酬卻依然可觀。

他也不允許有人欺負他，但凡有人在劇組和顧明希發生了争執，那個人過一段時間就會因為某方面工作的“失誤”或“不到位”被換掉。

他掐着日子，在三年封殺期限将到的頭一天，就已經想好了第二天要怎麽去道歉，怎麽鄭重地向他表白。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顧明希因結腸癌複發，醫治無效而去世。

他不信！絕對不信！

顧明希這三年裏的所有動态他不說了如指掌，也是比較清楚的。

他除了剛被封殺後的兩個多月确實沒什麽動靜之外，其他時候一直在拍戲，演各種男四五六七號，最近半年他還一直在進行話劇巡演，在話劇中他演的是男一號。

他從來不知道他患癌，卻冷不丁就說複發了病逝了？

如此突然卻又無跡可尋，這讓他怎麽能相信？！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去找顧明希生前的主治醫生的。

那個叫裴湛湛的女醫生告訴他，顧明希确實是三年前就确診為結腸癌的。

算算具體時間，确診并做手術的日子，就是在他攪黃了他出演章文翰新片那事兒之後沒幾天。

難怪他那兩個多月沒有出現在公衆視線中，他還以為他那段時間是不敢抛頭露面！

他恨不得幾個耳光抽死他自己！

裴醫生還說，他是十多天之前常規複查的時候确診複發的，當時就讓他住院，但他說話劇巡演還有最後幾場，他是第一次演男主角很可能也是最後一次演男主角，他想善始善終，并保證話劇巡演結束就立刻住院治療，還讓她幫忙保密。

但在話劇巡演的最後兩天，他因腫瘤而引起的腸梗阻已經非常嚴重了，在結束了最後一場巡演後，他在獨自開車前往醫院的途中，腸梗阻急驟而又劇烈地發作，而他當時手機沒電處于關機狀态，直接暈倒在車裏。

等第二天淩晨清潔工發現停在路邊的那輛車不對勁，報警并将他緊急送醫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

看慣了生死的裴醫生當時也紅了眼圈：“怪我，我也沒想到他的病情會惡化得那麽快。他送到醫院的時候，整個肚子上都纏滿了男士的束腹帶，還纏得特別緊，一解開就能看出他的腹脹特別嚴重，而且很不對稱，他一定是怕腹脹太明顯會影響話劇演出的效果……”

他聽得心中大恸，卻像從口鼻到淚腺都被死死捂住，哭不出來，發不出聲，也無法呼吸。

他失魂落魄地趕去參加顧明希的遺體告別儀式，卻被他經紀人和助理擋在門外。

他的助理鐘蕊淚眼滂沱卻态度堅決地不讓他見他最後一面：“我希望你別去打擾他，這是對他最後的尊重。”

是他害得他這一輩子都只是個不知名演員，去世的消息都沒能在娛樂圈激起太大的漣漪，媒體也不怎麽關注他的葬禮，只有他公司的人和少數幾個昔日同窗送了他最後一程。

最終他只能遠遠地看着那寥寥數人為他送行，又一路跟到墓地，等那些人全部散去後，才踉跄着過去，半跪在他墓碑前，小心而溫柔地撫摸着墓碑上“顧明希”那三個字。

他跪了一下午，直到天黑，全程他都沒有對着墓碑說話，只是摸着他的名字哭了笑笑了哭。

從墓地離開，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下一步該怎麽辦，腦子裏已經是混沌一片，等他稍微清醒一些的時候，自己已經身在顧明希樓下，正好看見鐘蕊抱着一大箱顧明希的遺物出了單元門。

箱子太大，東西太多，蓋得也不嚴實，鐘蕊一個沒抱住，東西就嘩啦撒了一地。

他忙不疊去幫她撿起來，整理好，卻見那是一沓還沒有裝訂成冊的劇本。

一個電影劇本。

他有些驚詫：“他之前接了電影嗎？”

鐘蕊瞪着他：“電視劇還只能演演男五六七八號呢，還電影？你不松口，誰敢找他拍電影？”

“那這劇本？”

鐘蕊沒好氣地回：“他自己寫的，還沒寫完。他說演員這條路要真走不通，說不定還能靠劇本養活自己呢。”

可惜，劇本還沒寫完，人已經走了。

龍煜像被當、*胸一擊，下意識攥緊了手裏的劇本：“我能看看嗎？”

“不能，我要燒了給他。”小蕊伸手就想奪過劇本。

拉拽之下劇本再次散落一地，這次龍煜彎腰去撿的時候發現腳下還有一本書，書名叫《怦然心動》。

這本書他再熟悉不過，也是他最喜歡的一本書，他拿起書剛一翻開，書中夾着的一張照片就掉落出來。

這張照片讓兩個人都驚呆了。

那是龍煜的照片，還是他十六七歲還在上高中時的照片。

“我高中時的照片……怎麽會在他這裏？”他的聲音抖成了碎片。

鐘蕊無法回答，她也同樣被這張照片吓到了。

她家顧老師跟龍總裁勢同水火，怎麽會将他學生時代的照片保留至今，并一直夾在他最喜歡的書裏？

她很爽快地将照片遞給龍煜：“這照片歸你了，我不會燒給他的，他肯定也不想再看到你。”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張照片回了車裏，先是将照片塞進衣服裏，捂在胸前，想想又還是拿了出來，一直捏在手上。

他開着車漫無目的到處轉的時候，也是一手捏着照片的。

開着開着他就意識到不妙。

心髒越來越不對勁。

自從得知顧明希的死訊，他胸口的壓迫感和窒悶感都沒停息過，伴随着時輕時重的絞痛，他一直以為是心裏太難過了導致的。

可現在，這種絞痛卻來勢洶洶，很快他就兩手發麻，呼吸困難……

他勉強将停到路邊，打了雙閃，摸出手機想打電話卻好半天撥不出號，意識開始模糊直至被完全吞噬，唯獨瀕死感卻越發強烈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