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文替不是人

《邊城謀》開機那天，龍煜是好不容易才管住了自己的雙腳，沒有跟過去。

若是過早暴露了自己最大資方的身份，顧明希只會更加排斥他。

但他總歸是放心不下那個人，安排了那個叫馮修宇的群演在劇組時時刻刻關注他的狀況。

絕大多數演員都按時到位。

演男一號的展文博是顧明希的師哥，比他大三屆，是圈裏公認的實力派，熒屏硬漢形象深入人心。

演女一號的方靜羽和演女二號的鐘心婕都是頗有實力的演員，演技不俗。

演女三號的陽沁是個新人，演技雖略顯稚嫩，但勝在形象氣質都符合角色，也很努力，态度極佳，在和前輩們對戲的時候也很好帶，還算很有靈氣的小姑娘。

只有演男二的蒙策還沒露面，說是要晚幾天進組，且據說他拍這部劇只有一個月的檔期。

蒙策是個小鮮肉，還是時下人氣很高的鮮肉，是選秀歌手出身，最近也開始出演電視劇。他演的劇顧明希沒有看過，但聽說演技……不提也罷。

顧明希進組第一天的感覺既愉快又充滿期待。

久未見面的師哥展文博一見他就關懷備至。顧明希上大一的時候他大四，師弟師妹裏面他最看好的就是他，他們那屆畢業彙報演出的時候他專門趕回學校看了，更覺得他大有前途。後來他并沒有像大家期望的那樣大紅大紫，他也很為他惋惜。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合作的機會，見他清瘦了不少，臉上也沒什麽血色，一拍戲卻能給人相當驚豔的感覺，就更覺得自己有義務将這個師弟照顧好了。

跟其他演員合作起來也沒有什麽問題，雖然拍戲之餘顧明希跟他們并沒有太多交流，但依然能覺得整個劇組的氣氛自然而又融洽，讓他待得很是舒服自在。

拍到第五天，他開始覺得有那麽一點點不愉快了。這天要拍他和男二的很多對手戲，因為蒙策不在，但出于場地等各種原因，戲又不得不拍，所以他常常是在和替身演員對戲，有時甚至是在面對一個道具，甚至面對空氣，在表達感情。

一次兩次就算了，三次四次也忍了，到第五六七八次的時候，他終于快失去了耐心，而且因為沒人和自己對戲（如果對面是替身演員，他們是沒有臺詞的），他覺得自己的狀态也沒有調整到最佳，拍到後來甚至有些沮喪了。

休息的時候展文博對他表示了關心：“怎麽臉色不太好啊？身體不舒服？”

他搖搖頭。

“那就是心裏憋着氣？”

顧明希沉默着，沒有否認。

“因為蒙策不來，總讓你對着空氣或者道具演戲，你不高興了？”

顧明希擡頭看他：“師哥，我們上學的時候，我只知道有武替，畢竟大部分演員拍打戲的時候還是需要替身的。後來聽說出現了文替，但我沒有碰到過。我現在才開了眼界，原來文替可以不是人，文替可以是個大麻袋，也可以是塊大石頭，還可以是看不見的空氣……”

展文博哈哈笑着拍了拍他：“明希你也就兩三個月沒有拍戲吧？怎麽像退出娛樂圈很久了似的？”

“我之前跟的那些劇組都是老前輩和實力派演員居多，他們都特別敬業，所以我真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

展文博嘆口氣，“這就是影視圈的現狀，這就是現在年輕演員的素質。但有什麽辦法呢？一部劇本來要拍三五個月甚至大半年，他卻只有一個月的檔期，那他的戲份兒必然會有很大一部分由替身來完成了。”

“既然檔期排不開，為什麽還非得找他來演？換個人不行嗎？”

“劇組會覺得我們這些實力派演員網絡人氣不夠高，想找偶像派小鮮肉提升人氣，何況有些演員是帶資進組的，或者是資方指定非他不可的，那能怎麽辦……”

副導演在那邊叫着：“明希準備了！”

顧明希無奈地對展文博笑了笑，往副導演那邊走了過去。

在這部劇裏，陽沁所飾演的女三號葉心從小就愛慕顧明希飾演的男三號雲深，但雲深因為家族恩怨以及誤以為和她之間有血緣關系，一直不敢正視對她的感情。等他終于弄清楚兩人的身世，下定決定要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葉心卻意外卷入一場陰謀，死在了他懷裏。悲痛欲絕的雲深一夜白頭，此後一心要查出真相為葉心複仇，最終和真兇同歸于盡。

現在要拍的這場戲，是雲深還沒正視自己的感情之前，誤會蒙策飾演的男二號左淵（在劇中他們本是好友）玷污了葉心，難得地離開輪椅去找他拼命。

他先是用自家獨門暗器傷了左淵，又對着倒在地上的他又踩又踢，還痛心疾首地指着他大罵，到最後想要一刀殺了他的時候女一號及時趕到解釋情況，使兩人消除了誤會。

這場戲兩人都有大段大段的臺詞，也有大量對面部表情的特寫，需要兩名演員極強的爆發力，但又不能歇斯底裏，是相當考驗演技的一場戲。

但蒙策不在，顧明希只能和替身演員對戲。一開始的替身是男的，每次一到雲深想要一腳踩碎左淵的小兄弟卻最終忍住了沒下腳的時候，替身演員就忍不住要坐起來護住要害導致露臉穿幫。

幾次過後導演終于放棄，換了一個女替身。

女替身倒不會露臉了，但卻次次笑場，而且每次一笑就停不下來，顧明希也不得不停下來等她笑過之後再重演。

反複幾次之後，大家再次放棄。

這次換成了一個不會動也不會笑場的大麻袋，雖然這個麻袋不會出現在鏡頭裏，但顧明希卻是每次都指着它破口大罵。罵着罵着他也忍不住笑了，這樣一場重頭戲，如果是和實力派演員飚戲，那感覺一定很爽，出來的效果也一定是好上加好，現在卻是指着一個麻袋罵得自己口幹舌燥，罵得都有點疑惑了，自己到底是在演什麽？

雖然上學時也經常對着各種道具練習演戲，可這一幕真的出現在片場，出現在他調動了所有情緒要将一大段臺詞一氣呵成的時候，他還是有點演不下去了。

導演宇文鴻喊了停：“調整一下，我們再來一次啊！”

“導演我們能不能先拍別的戲？這場戲我還是想跟蒙策當面對戲，不然真的很難出感覺，勉強拍出來效果也不會好。”

“都在這場戲上面耗了這麽久了，現在說不拍了這不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嗎？再堅持一下，把這場拍了我們就可以轉場了。”

顧明希不樂意了：還怪我咯？你以為我願意耗這麽久？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該同意用這樣的方式拍這麽重要的一場戲！

他很痛快地拒絕了宇文鴻：“這場戲要這樣拍我沒法演了。”

宇文鴻內心承認顧明希說的有道理，但這場之所以要讓他演獨角戲，除了跟場地租賃等原因有關，還是蒙策自己強烈要求的。因為蒙策雖然沒怎麽認真看劇本，卻也通過助理知道哪些是難度較高的戲，也明白自己演技太差，又背不下記不住這麽長一段沒有停頓的臺詞，這場戲他根本就hold不住，最後肯定還是不會讓他在這場戲裏露正臉的，全靠後期制作。

他雖然覺得這麽拍确實不妥，又覺得只要顧明希肯配合，以他的演技和實力，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也不至于太差。

當初選角的時候，本來只需提前三個月确定好男一女一，好讓他們提前安排檔期，但他卻連男三號都提前确定了，就是因為雲深這個角色動作不多，很多時候全靠面部表情和眼神以及肢體的細微動作，很考驗演技，他覺得顧明希是最合适的人選。

他後來才得知顧明希和龍煜有過節，去試探龍煜的态度，對方“無所謂”那三個字讓他心裏有些打鼓。

放棄顧明希吧，他舍不得，那真是一個形象、氣質、演技、态度各方面都無可挑剔的演員。

繼續用吧，又怕龍煜默默地給他記上一賬。

最終他還是豁出去了用他了。

沒想到他卻是第一個當衆不服從命令的。

他想發火，卻又想起顧明希畢竟在大資方的特殊關照名單中。

也不知道那個神秘的大老板究竟是什麽來頭，但應該怎麽也大不過龍煜傳媒的總裁吧？

猶豫半晌他還是依了他：“好吧，先拍別的。”

當天收工之後，顧明希找到宇文鴻說第二天要請假，一張口就要四天假，說是之前住了幾天院，現在要去複查。

他其實是要去化療的。

他術後一個多月的時候做了第一次化療，之後每三個星期要化療一次，總共要化療六次，現在即将開始第二次。

第一次化療就讓他痛不欲生，他不掉頭發，所有的化療反應全集中到胃腸道，肚子疼，肚子脹，胃疼，胃脹，惡心，嘔吐，甚至根本無法進食，做完化療至少要難受三四天才能稍微好一些。

因此他至少得給自己留出四天時間。

宇文鴻被他的要求吓了一跳。

他說現在拍攝進度很趕，問他能不能改期複查，說不能。

他說四天假期太長，問他一天能不能回來，說不能。

他說就算從頭發到腳指甲全都查個遍也頂多兩天吧，問他兩天夠了吧，說不夠。

他再次想發火的時候又想起了那份特殊關照名單，再度強壓下怒火：“我盡量滿足你的要求，你也替劇組這一幫人考慮考慮，咱倆各讓一步，給你三天假，怎麽樣？”

“抱歉，真不行，四天假少一天都不行，以後讓我加班趕戲都行，但這次必須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