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光替
展文博跟他笑道:“你可真不容易啊。我B組那邊的武戲,我所有特寫鏡頭都拍完了,趕回A組一看,你們竟然連一場戲都還沒拍完,還是這麽簡單的一場戲。”
不知是熱的還是疼的,顧明希不太想說話,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B組一整天的戲全拍完了?”
“嗯,其他的都交給武替了,我本來武戲也想親自上陣的,但B組導演一個勁兒催我回A組,說時間緊迫,要趕進度,用不着我拍武戲。”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自嘲道,“看吧,我想不用替身都不行,逼着我不敬業。”
顧明希淺淺地笑了笑,一只手不自覺地撫在了肚子上,好在他寬袍大袖,展文博并沒有注意到。
蒙策似乎是有意想跟展文博套近乎,招呼人搬了一臺大風扇過來:“天兒太熱了!還是這個更帶勁。”又主動接過工作人員拿過來的給大家解暑的雪糕,殷勤地遞給展文博:“展哥你先來。”
展文博擺擺手,随手指了指顧明希:“你先給明希吧,他剛才辛苦了。”
他并不知道這兩人剛吵過架,但話一出口他才想起來,顧明希進劇組這麽多天,從來不吃雪糕。
蒙策臉色變了變,笑得有些尴尬,但還是轉頭擡了擡手,将雪糕伸到顧明希面前:“給你的。”
“我不吃,太冰,腸胃受不了。”他剛擡頭拒絕,見工作人員已經将風扇擺弄好了,正好對着他開吹,風力強勁。
他倏地站起來往另一邊走去,就算一會兒風扇會搖頭,他也受不了這麽近距離的呼呼的大風。
蒙策僵在原地,忽而冷笑道:“你至于嗎?多大點兒事兒?不就是念個數字改個臺詞嗎?現在誰不這樣?你別以為你就多麽清高了,我前兩天拍戲的時候你幹什麽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還用我戳穿你嗎?”
顧明希想反唇相譏,但胃裏卻猛地一陣翻湧,他死死地咬着唇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己當着衆人的面嘔吐出來。
展文博終于看出了他狀态不對,關切地問:“明希你怎麽了?”
好不容易将嘔吐感強壓下去,他才敢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惡心。”
對面的蒙策蹭地一下站起來,嗓門高了八度:“你說誰惡心?”
顧明希也不搭理他,面無表情站起來,慢條斯理地往衛生間的方向走,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當他确認自己已經不在衆人的視線範圍內,就開始一路小跑,到了衛生間連門都來不及關,嘩地将早上吃的那點兒東西全交代了出來。
蒙策還在跟展文博沒話找話說,展文博卻徑自起身:“我去看看他。”
自讨沒趣的蒙策哼了哼,扭頭就帶着助理上劇組配置的房車裏涼快去了,到需要拍他的戲時,再找人去請他下車拍戲。
接下來該拍室內的戲了,燈光師要先調整燈光,需要演員站位走位。
輪到顧明希走*光的時候,他不着痕跡地用寬大袖子遮掩下的手狠狠地按了兩下肚子,站起身來。
展文博有些擔憂地看了看他:“你不是不舒服麽?走*光還需要自己上?”
“我沒什麽事。”
“啧,臉色這麽差?還說沒事?”
“那是化妝師化出來的效果。”顧明希表情平淡。
一旁有人輕輕拽了拽他:“顧老師,顧老師!讓我上吧。”
顧明希扭頭認出了他,這人叫馮修宇,幾天前他剛進組的時候,他就在劇組當群演,說他很喜歡看他演的戲,沒想到竟然碰到了一個劇組裏,還說必要時他可以當他的替身。
顧明希有些驚詫自己竟然還能有年齡相仿的男粉絲,但從來沒想過真要讓他當替身。現在即便不舒服,也沒打算讓他上,于是跟他擺擺手。
馮修宇有些着急:“今天讓我替一次吧!這麽熱的天氣,又是室內,今天這屋裏空調還不太給力,又是強光,您還不舒服,這要是一會兒……”
“應該沒問題。”顧明希往燈光師那邊走,走了幾步又回頭,“讓他們帶你去換戲裝吧,萬一我真吃不消的時候你再上。”
“好嘞好嘞!”
顧明希還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身體,在七十度高溫的強光下站了不到兩分鐘,汗就嘩嘩地往下淌,連帶着呼吸都開始急促,腹中的絞痛又開始猛一陣緩一陣,每次一肆虐的時候就讓他覺得心慌心悸,偏偏還要聽着導演各種口令和吆喝,一次又一次從場景的這頭走到那頭,走幾步,退回去,再走幾步,再退回去,來來回回走了很多趟,他終于敗下陣來,往馮修宇那邊看了一眼,都不用他開口,馮修宇立馬小跑過來,跟導演和燈光師點頭哈腰:“讓顧老師休息一下吧!我替他走*光。”
宇文鴻不置可否,只是看了顧明希一眼:“喲,顧明希顧老師也大牌了啊,都有自己的光替了!”
顧明希默然不語地走回展文博身旁,展文博攬過他肩膀:“很難受?坐一會兒吧。你到底哪裏不舒服啊?”
他之前追到衛生間的時候顧明希已經吐過了,正在洗手,問他哪裏不舒服也不肯說,現在看他竟然同意讓光替上場了,知道他肯定是難受得不行了,越發擔心他。
顧明希坐下後終于忍不住彎腰捂着肚子狠喘了兩口氣,這才笑笑說:“肚子有點兒疼,可能還有些中暑。”
“要不要請個假回酒店休息休息?”
“不用了。在這兒坐一會兒就好了。”
他一邊閉着眼睛忍痛,一邊聽着導演不停地對着馮修宇吆喝着,一會兒說他走得太快了,一會兒說他胳膊擡得太高了,一會兒說他腦袋歪的角度不對,走個光竟然走了一個多小時。
虧得他用了光替,不然這時可能已經倒下了。好在休息了這一個多小時,腹痛雖然還是綿綿不絕,卻已經在他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了。
接下來的幾場戲都拍得比較順利,導演一直臭着的臉色也終于好看了點兒。
蒙策終于從房車裏被請過來了,他一見顧明希就陰陽怪氣:“我聽說你剛才也用光替了?哎喲可惜我沒看到。你不是覺得自己最有職業精神的嗎?怎麽也開始用替身了?你別跟我說光替不算替身,你現在用光替了,是不是下一步就要用其他替了?我還聽說你從來不吃劇組的飯,那是不是回頭拍吃飯戲的時候還要用個飯替幫你吃飯啊……”
顧明希沒有反駁,一是根本懶得搭理他,二是他也确實無法反駁。他不願意用替身,但也不得不承認,就他現在這副身體,以後拍戲少不了要用替身,比如蒙策所說的“飯替”,又比如代替拍落水戲或雨戲的“水替”……
緊接着要拍蒙策和展文博的兩場對手戲,連拍了好幾場的顧明希終于可以坐到一旁休息了。
蒙策的表現依然不過關,因此導演也一遍又一遍喊停,一遍又一遍跟他說戲,一遍又一遍給他時間讓他找狀态。
展文博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也會過來跟顧明希說說話,再一次過來的時候見他正從椅子上起身,站在原地彎着腰喘着氣,臉色白得有些吓人。
“怎麽了你?”
他撥開他伸過來的胳膊:“我去休息室歇一會兒。”
鐘蕊兩步追上去想攙扶他,卻被他擺手拒絕了。
展文博看着他步子都有些踉跄,想跟過去看看,副導演卻又在叫他了。
等他拍完這場戲,又拍了一場,再下一場又該輪到顧明希了。
副導演滿場在找人,展文博叫住他:“他今天身體不舒服,去休息室休息了。”
負責去休息室叫他的工作人員一會兒跑回來報告:“顧老師說他不舒服,要再休息一會兒,讓先拍別的。”
副導演問:“他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緊?”
“不知道啊!我敲門,是他助理開的門,就說顧老師不舒服,我都沒見着他人。”
宇文鴻一聽就炸了:“不舒服?就是嫌熱不想拍呗!這麽大熱天拍古裝戲誰會舒服?要是誰都像他那樣一熱了不舒服了就躲到休息室不出來,那這戲還怎麽拍?”
展文博在幫忙解釋:“他今天真的難受,之前肚子疼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宇文鴻正在氣頭上,似乎根本沒聽到他說話,一腳踢飛了地上的一個礦泉水瓶,回頭瞪了蒙策一眼,罵罵咧咧道:“特*麽的一個劇組養倆祖宗,還拍個屁啊!我親自去請他!”
他憋了一肚子氣沖到顧明希休息室門口,正打算用腳踹門,聽到裏面有隐忍的嘔吐聲,伴随着他那女助理有些着急的聲音:“都說了讓您今天在家多休息一天,您非要趕回來拍戲,現在這又疼得跟前兩天一樣了,別剛出院又折騰回醫院了……”
宇文鴻硬生生将腿收了回來。
在家休息,疼得跟前兩天一樣了,剛出院……
難道真的是錯怪他了?他不是去軋戲,也沒有偷懶,而是真的病得不輕?
可他四天前跟自己請假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怎麽反而休假還休出毛病了呢?
在他愣神的工夫,裏面壓抑的嘔吐聲終于漸漸止住,卻良久沒有聽到顧明希說話。
宇文鴻終于還是忍不住直接推門進去了。
顧明希正坐在沙發邊緣,腰彎得緊貼在腿上,腦袋挨着膝蓋,一只手撐在茶幾上,另一只手已深陷腹間埋沒不見。
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他也依然一動不動,直到鐘蕊起身叫了一聲“導演”,他才硬撐着擡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看得宇文鴻也是心裏一緊,他臉色白得完全沒有人樣,滿頭滿臉的汗,見了他也張了一下嘴似乎想要叫他,卻沒發出聲音,只是急促地喘着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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