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衆人吃完了便散場。久蠻自然和師賢有機密會談,其他人便各自散去。穆初桐和幾個同行的生意人被安排到極樂堂西側的一個小院落裏住着。那院落地處偏僻,應該是剛收拾出來了,推門進去,還驚着了游廊上的貓兒。游廊接通着三四間小客舍,每個客舍的窗楹上挂着牌子,寫着楷體字的客人的名字。
穆初桐拿起那木做的牌子,看着上面毛筆寫的工整的楷體,低聲說道:「這是師賢的字?」
站在旁邊給他們帶路的小哥聽了笑着道:「穆先生真有眼光,這就是咱們師先生的字!」
穆初桐一怔:「他一個個地寫嗎?那不是太勞駕他老人家了?」
「哈哈,他不老!」小哥哈哈笑着說,「而且先生說寫字可以靜心,他喜歡做這件事。」
說着,小哥又指着穆初桐的牌子,說:「先生寫這個的時候我還在呢,他還說您的名字很好!」
穆初桐笑笑,看了一圈,鄰居的牌子上都寫着「吳二丫」、「李大力」,這麽對比,他的名字确實不愧對這個稱贊。
穆初桐一路上過來,總覺得這個「極樂堂」的布置相當眼熟,然而又說不上來,他這個人也是很較真的,像是在路上聽到一段熟悉的旋律,他就是想破腦袋都要把那首歌的名字想出來。他也是特別好奇「極樂堂」怎麽那麽眼熟,于是到了客舍裏,他便開始輾轉反側,想了半天,才記起來,這兒像是他小時候看過的某個話本上來的。小時候看過一本古代話本,上頭寫了主角住着一個府邸,跟這兒的布置很像。
尤其是說,府邸的中心有一座浮橋。
穆初桐想,橫豎現在剛吃完晚飯沒多久,也不能立即睡覺,索性去逛一逛,看看是不是就是話本裏的府邸被建出來了。
按理說,他也不應當在別人家裏亂走,剛離開院子的時候是有些謹慎的。然而他順着大路走,一路上遇見幾個零零星星的楚幫人士,都沒怎麽樣,反而還跟他打招呼。甚至還有個蹲在走廊下的剝蒜大哥問他要不要也來一顆蒜,在游廊燈籠底下唠嗑的女幫傭問他要不要一起嗑瓜子兒。
由此,穆初桐心想:這兒的人倒比荊幫的好相處些。
這一路的建築布置,都與話本內的差別不大,穆初桐越看越有信心,走到了府邸中心,果然見有一個頗大的蓮花池,池上一座貼着水面建起的木浮橋,直通湖心的水榭。穆初桐踏着木浮橋前去,一路走到水榭,卻見榭中無人,雖不敢久待,但也不免駐足一會兒看看風景。看着小時候書裏的景致成真,有些恍惚,又很是驚喜。
穆初桐憑欄看了一會兒,忽感到背後有人來了,忙一轉身,卻知道為何人來得這樣近了他也沒發現——那人是赤足的,走路沒有腳步聲。
這個極樂堂常年赤足的人,也大約只有師賢一個了。
師賢行動輕便,赤足無聲,穆初桐能夠發現他的趨近,全是因為師賢身上那股子萦繞不散的沉香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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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賢……」穆初桐扭過頭來就發現師賢已經特別接近了,吓了一跳,又覺得直呼「師賢」不妥,便結結巴巴地接上,「師賢大佬……」
師賢大約被這個稱呼逗笑了,輕笑了一聲,才說:「不必見外,叫我師賢就可以了。」
「那怎麽行?」穆初桐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犯傻了,便說,「您那樣随和,自然不會介意稱呼的問題,可久蠻大哥會說我不懂得規矩的。」
師賢便道:「那你可以像他們那樣,叫我『先生』。」
「師賢先生。」穆初桐便應了一句。
師賢總是微笑:「你怎麽來這兒了?這兒離你的住所很遠吧。」
「是挺遠的。」穆初桐靠着欄杆,看着師賢先生,師賢也在欄杆旁,水光之中更顯眉清目朗、氣質文雅,讓人觀之可親,與久蠻那個豹目斷眉、不怒自威的長相給人觀感大不相同。穆初桐便又誠實地說:「這兒布置有點像我從前看過的一本書……」
「嗯,是麽。」師賢答道,「那麽我們看的可能是同一本書。」
穆初桐有些驚訝,看着師賢,卻見師賢還是那個八風不動的樣子,說話的語氣也極為平淡。穆初桐又想說什麽,卻聽見穩健的腳步聲從木橋上過來。穆初桐循聲一看,便見久蠻披着黑色風衣,在晚風裏如同一柄利刃似的破風而來,風衣翻起是獵獵作響。
久蠻這人氣質太利,襯得身後的大壯和獅心似個影子是沒有存在感。
久蠻上前,便說:「你怎麽也在?」
穆初桐只得回答:「吃完飯,散步,消消食。」
「你狗膽挺大的啊,別人的地盤你遛彎啊?」久蠻一拍穆初桐腦門,又擰過頭跟師賢說,「這個傻子沒規矩,你別理他。」
久蠻那叫一個力能扛鼎,随手那麽一拍,那勁兒也挺厲害的。穆初桐腦門被那麽一拍,險些要腦震蕩了,有些暈乎乎的,又仰頭看住了師賢。師賢仍是微笑,說:「無妨。」
久蠻心想:這個師賢夠裝逼的,活得像演古裝劇一樣。
師賢又跟穆初桐說:「說起來,你怎麽一直看着我?似乎吃飯的時候也時不時瞟我。是有什麽緣故嗎?」
久蠻聽了這話,有些吃驚:「你看人家老大做什麽?」
穆初桐答:「因為師賢先生長得好看啊。」
久蠻聽了這話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師賢也愣了一秒鐘,然而很快回過神來,笑着說:「穆先生也長得很好。」
久蠻和穆初桐都愣住了。
師賢卻仍是那樣平平淡淡的,像只是評論了一句天氣很好似的,便又說:「天也晚了,我該回去了。兩位也早些歇息吧。明天是我們極樂堂化緣的日子,大家會起得比較早,可能會影響你們休息的。」說完,師賢便走開了,晚風中看,那紅色僧衣裙裾飄飄,似池中盛開的蓮花一樣好看。
穆初桐看向久蠻,問:「他說的『化緣』,是指收保護費麽?」
久蠻點頭:「是的,收個保護費都說得那麽清新脫俗,你可見此人裝逼之程度多麽之高乎。」
「久蠻大哥你跟他講了一會兒數,回來都『之乎者也』了。」穆初桐心想,這師賢感化人的力度真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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