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小房間裏,麻雪和大壯面面相觑。半晌,大壯小聲說:「那咱們誰出去拿充電器?」

麻雪扭過臉:「我不出去。」

「你是新來的,當然是你去!」大壯也不肯出去做電燈泡。

麻雪說:「那咱們誰的手機都別充電了。」

……

然後确實就沒充電。

麻雪和大壯都不敢去廳子裏,只好兩人用房間裏酒店提供的紙筆玩起了井字過三關。

……

久蠻和穆初桐完事之後,也沒回主卧去,反而就抱着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麻雪和大壯依然未敢出去拿充電器。

久蠻抱着穆初桐,心裏那陌生的羞赧感已經褪散,便說:「你以後啊,見到師賢轉頭就跑,不要理他。煩人。」

穆初桐枕在久蠻臂上,問道:「他怎麽煩人了?就因為今天問了這麽一個問題嗎?」

久蠻臉上一僵,說:「這算其中之一吧!」

「我覺得他勾結惑延、陷害大佬,這些都很嚴重。」穆初桐想着得到滿足的男人脾氣特別好,便鼓起用起來,試探着問久蠻,「可他今天問的那問題又有什麽問題呢?明明別的大佬也問過這樣的問題。可見這是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久蠻說:「你這麽一堆『問題』,聽着老子腦殼疼。」

穆初桐便說:「連南染這樣糊裏糊塗的、師賢這樣愛惜面子的,都承認了是情人。您這麽大氣的,卻不肯承認我?」

「你又不是我的情人。」久蠻說,「這不是拿你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比了嗎?」

穆初桐聽了這話,心思活絡起來,抱住久蠻的手臂,問道:「那我既不是你情人,還跟你這樣,豈不是更不三不四?」

久蠻從未談過戀愛,對此心裏也一團迷糊的,只說:「那我也沒這個意思。只是我覺得他們追着問我這個,挺煩人的。我也覺得無須跟他們交代什麽。」

穆初桐強忍不快,心想:那你就不需要跟我交代什麽嗎?

久蠻确實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他覺得自己對穆初桐全心全意,沒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穆初桐自己卻又鑽了牛角尖,只道:确實啊,大佬需要跟我交代什麽呢?

穆初桐悶悶地去睡覺。

悶悶的。

空氣也是悶悶的,外頭烏雲聚攏,好像天氣總是不肯放晴。久蠻嘆了一口氣,拉上了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遮住了光,便躺回床上。

他伸出手臂,抱住了穆初桐,又說:「我把明天空出來了……」

「唔?」穆初桐有些不明所以。

久蠻說:「我去陪你看看你媽媽吧。」

要不是久蠻幫他查,他還不知道穆母的葬在哪個墓園裏。

叔家的人告訴他,他的母親生前不體面,死在了外頭,大約是丢棄在哪個亂葬崗了。

穆初桐還真的相信了。

天上依舊是陰雲密布,氣壓讓人胸悶。

大壯開着車,麻雪在副駕駛座上順手調了一下空調,讓車內的空氣不至于那麽悶。穆初桐坐在後排,看了一下窗外的雲天,又很快別過頭來,看着與他并排而坐的久蠻。

久蠻似乎比穆初桐更加在乎這次的拜祭,居然還穿上了全黑的西裝,口袋上別了一朵白花。

穆初桐還是頭一回見久蠻穿西裝。

看着是有點稀罕的。

只是久蠻這樣的身材,穿西裝總不會出錯。

車子很快好到了墓園外,久蠻和穆初桐下了車。穆初桐從車子出來,第一下就感受到了從墓園灌木叢出刮過的風,淩冽得似可以割破他的臉。他不自覺地瑟縮着低頭,久蠻伸手幫穆初桐把圍巾裹了裹,遮住了穆初桐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久蠻又問:「耳朵冷不冷?」

麻雪已遞來了兔毛耳罩。久蠻接過來,給穆初桐戴上了:「這兒是郊外,是比較冷的。」

穆初桐點點頭,随着久蠻入了墓園。穆初桐看了一眼墓園的牌匾,腦子過了一遍,感到吃驚:「這是XX集團旗下的鑽禧墓園不是嗎?」

「是的。」久蠻說,「你對商業的事情還真敏銳。」

穆初桐滿心疑惑:「我聽說在這兒一個龛位價值百萬……」這昂貴的墓園也确實證實了傳說中的「死不起」。

「哦,是嗎?」久蠻還真的不知道。

二人按照麻雪的帶領,走到了穆母的墓碑前。

穆母的墓碑在墓園的水泉旁邊,占地不少,修葺的狀态也非常良好。穆初桐只能說自己不孝,他心裏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兒有個A4紙大小的龛位都要差不多一百萬,那麽這個風水上佳的墓碑該值多少錢?每年要不要額外收取管理費?這錢都是誰出的?從哪兒來?

這巨大的疑問壓在他的心頭,反像從山坡滾下的巨石壓斷了他脆弱的哀愁。

他心中悲戚被去了大半。

他竟然帶着探詢的心情打量着這個墓碑,是漢白玉的墓碑,兩側刻有鳳凰雕柱。漢白玉經不得日曬雨淋、風吹雨打,容易發黑,然而這墓碑卻光潔如新,可見有人一直珍重保養。

穆初桐的目光終于挪到了墓碑上的照片上。黑白照中笑顏如花,上書「穆玉之墓」。

「穆玉……」穆初桐嘴中喃喃這個陌生的名字,看着照片上如花的容顏,心中才漸漸騰起一股淡漠的哀愁,像是清晨的水汽因日光而生成的薄霧。

久蠻說:「令堂因為是以前唱戲的,用的假名,叫『謝池春』,大家也就這麽混叫開了。你可能也不是很記得她的原名吧!」

穆初桐點頭,叔家裏的人也總稱呼穆玉為「謝池春」,當然更多是「那個戲子」或「那個婊子」。

立碑的人寫着「穆容」。

「穆容……?」穆初桐皺起眉,「這個人是誰?」

久蠻說:「我也不清楚。」

假話。

——穆初桐心裏忽然就跳出這兩個字。

假話。

穆初桐那一瞬間斷定,久蠻在說謊。

久蠻的臉色很正常,語調也并無變化。

可穆初桐就是覺着久蠻說的是假話。

但他又覺得自己無憑無據地懷疑久蠻不好。畢竟久蠻又有什麽要騙他的理由呢?

更何況,久蠻也犯不着為了什麽事情騙他。

他如今在久蠻身邊,看着如此嬌寵,但和昔日那些被用完就扔的男寵們是一樣的。要是哪天一句話說得久蠻不高興,就是死到臨頭了。

穆初桐的心裏千回百轉的,想起過往種種,又偏偏覺得自己與那些男寵是不同的。久蠻不會對自己如此無情——可之前那些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情人們,哪個不是這麽以為自己的呢?最後還不是被現實無情地摧毀了?

也許,當初謝池春——或者說是穆玉,成為叔家當家的情人的時候,也是以為自己可以得到真心的。

結果得到的是踐踏。

穆初桐如此糾結,肝腸寸斷,撫摸着母親的遺照,眼眶不自覺地濕潤起來,不知道是為了誰傷心了。

久蠻見穆初桐這樣,也有些慌了,摸出了一張紙巾,給穆初桐擦眼淚,又說:「節哀啊!你母親都過去那麽久了……」

穆初桐握住了久蠻的手,在這墓園裏冰涼空氣中才握住了一些熾熱的溫度。

「久蠻啊,」穆初桐是第一次這樣直呼久蠻的名字,誰都不知道他為此費了多大的勇氣。

久蠻似乎也不覺得被冒犯了,仍是那樣溫柔地看着他。

這份罕見的溫柔給了穆初桐極為難得的勇氣,終于肯講了心裏話:「我的母親晚景凄涼。我當初以為自己是個男人,就不會有這個擔憂的……」

久蠻一怔,他自然沒想到穆初桐會有這樣的想法。

穆初桐見久蠻的臉色變了,便又開始慫了,往後退了一步。

久蠻也不知該怎麽寬慰他,便只得直腸直肚地說了自己心裏的話:「我也以為你不會這麽想,也是因為你是個男人啊。」

穆初桐臉色也不對了。

久蠻便又說:「你好歹是個總啊!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麽?」

穆初桐無奈一笑,笑容裏盡是苦澀:「我算是什麽屁的總啊?」

久蠻便道:「你有公司,經營得也越來越好了,怎麽不算個總了?」

這點倒是讓穆初桐挺安慰的。可穆初桐依然說:「就算如此,在你眼前也不算什麽的。」

久蠻笑了:「爺爺,別說是『總』了,就是『總統』,在我眼前都不算什麽。」

「你這話就是托大了。」穆初桐挺不耐煩的,「而且還玩笑。」

久蠻便正色:「行,我不托大,也不玩笑。可總統在我眼裏,确實是可以杠一下的。當然,沒事咱們也不惹他。可是你,你是我爺爺啊!你瞧我都不敢惹你!這樣還不夠尊重嗎?」

穆初桐心裏有些愉悅的甜蜜,卻也維持不久,仍臉色不善:「我做你的爺爺幹什麽?就是你賞臉叫我一聲『爺爺』,旁人看着,也以為我是你的孫兒。」

「那是他們的事。」久蠻皺起眉,「有人覺得我就是個混混,也有人覺得我是個傻子,還有人說我是變态魔鬼,這旁人說什麽、想什麽,誰能管得住呢?我做到今天,所受的非議還少嗎?就是我這麽暴脾氣的,也得忍耐旁人的口舌。只要不到我跟前哔哔的,我一律當不知道!這不是我大度,是我不想煩死我自己。」

穆初桐竟是無言以對,但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痛快,又想着自己反而成了不懂事的那一方了。

久蠻看穆初桐臉色并無回轉,便又嘆了一口氣,語氣中竟有些無可奈何:「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們自己心裏清楚就好。」

穆初桐忽明白了自己「不痛快」的點了:「可……可問題,問題是……我自己也不清楚。」

「啊……」久蠻也是怔住了。

穆初桐想着,久蠻如此細意地哄他,大約真不是不尊重他的。所以,穆初桐又有幾分殷切地問道:「要是旁人問了,我能說咱們在正經談戀愛不?」

「談、談戀愛?」久蠻的耳根一時紅了,「害羞」的感覺又将他擊倒,他有些慌張起來,「這、這……」

穆初桐皺眉:「不可以嗎?」

久蠻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得粗聲答道:「這樣說出去,別人會笑我娘炮的。」

穆初桐一顆心往下沉,半天悶聲回答:「那也是。」

久蠻自己也是不知所措。

場面便開始尴尬起來。

穆初桐自己扭過頭,說:「您既然忙,那您先回去吧。我想在這兒多陪陪母親。」

久蠻也覺得不自在,就答應了,留了大壯在這兒陪着穆初桐。

麻雪開車送久蠻回去。車子開到一半,久蠻看着經過的店鋪,忽然說:「停下。」

麻雪問道:「怎麽了,大佬?」

久蠻說:「我得去買個戒指。」

「啊?」麻雪說,「咱們這次出行帶了很多大寶石戒指,不用買新的了吧?不然穆爺爺又說我們亂花錢了。」

現在是穆初桐管帳,用錢也是卡着的。

久蠻說:「我用自己私房錢給他買個大鑽戒,這還不行嗎!」

「啊??????!!!!!」麻雪臉色大變,「鑽戒?大哥,您知道鑽戒是什麽意思嗎?」

「我又不是智障!」久蠻說,「我瞧着吧,說什麽談戀愛太娘了,還是結婚吧,大氣!」

「啊?」麻雪雲裏霧裏的, 「會不會太倉促了?」

久蠻說:「你祂媽懂個屁!有花堪折祂媽直須折!」說完,他把衣服上的白花摘下,披上了貂,大步出去。

這家珠寶店在商場裏頗為高檔,黑白裝橫映襯得精美的珠寶更加熠熠生輝。但是因為單品價格高,又不是消耗品、日用品,所以大多時候都門可羅雀,沒什麽客人。這位店長正覺得無聊,卻忽然間看見一個身穿黑貂、兇神惡煞的大男人,踏步進來,在店內,如枭盯視,如狼頻顧,貂皮在步履間揚起,現出了荷在腰間的槍支。店長心裏咯噔一聲,卻見那男人已走來,嘴裏還大聲高呼:「把你們店裏最大的鑽石拿出來!」

店長立即抱頭蹲下,按響了警報。

久蠻被逮捕了。

麻雪也不能幸免地被視為從犯,一并去了警局喝茶。

久蠻一生作奸犯科無數,沒想到頭一回進局子居然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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