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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千秋望着手裏的符咒,驟然握緊拳頭。很明顯手中的這一枚并不是當年留下來的,朱紅色的墨跡鮮豔欲滴,仿佛是這兩日才剛剛完成的。
栗子是在告訴北千秋,她也能做到像當年老司命那樣的事情。而且也是在說,如今命握在順帝手裏的她,可能也會要向之前老司命一樣來掌控她的轉世。
當初北千秋帶走栗子,她也是毫無還手之力的羸弱少女,她只說自己能看到北千秋的靈魂。當時的栗子如果說出了真相,恐怕北千秋真的橫下心會殺死她,而如今她回到了長安,依然身不由己,卻心軟的來提醒她這些危險。
當初的地牢因為安王事變而填滿,從各個家族因為連坐入獄的官員到前來攻城被俘虜的士兵,本早就該被送去充軍的囚犯們全部擠在狹窄陰暗而惡臭的監獄內,而北千秋住在這地牢盡頭的唯一一間單間內。
可其他囚犯并不認為那裏一直都是北千秋,畢竟在他們的眼中,那裏有時候是中年的軍漢,有的時候是羸弱的文士,有時候也會是十幾歲出頭的女孩子,每過了幾天,其他囚室中就抓走一部分人,那個唯一單間內的人也會被帶走。
他們都沒有被帶回來,其他擁擠的囚室會塞入新的違抗今上被判的犯人,而那個單間也會重新被塞入一個人。只是住在盡頭陰暗單間的人總是一樣的表情,坐在幾乎無法看清他身影的晦暗裏唱着歌。難聽的要死的歌。
不論是誰,都好像有着一個魂一樣在那間囚室裏,唱着同一首歌。
唱 的很豪邁,一開始還聽不清楚,後來就能漸漸聽到了,唱的是她要站在風口浪尖,緊握住日月山川,還要再活個五百年。簡直是在諷刺,她唱的嗓音嘶啞,連夜裏也 在嚎,讓本來就不知道何時會死早已神經衰弱的其他人更惱火,開始漸漸群起而罵她,甚至從地上摳下來石子兒往她的方向擲去。
“你還想再活五百年,做夢吧你!”那些同樣抓狂的囚犯罵道:“我從沒見過這個單間中呆的人活的超過幾天!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那時的北千秋是個光頭中年漢子的身體,她只笑道:”這屋裏什麽時候換過人,一直都是我,我唱着同一首歌,你竟然會以為換過人?”
在這監獄裏活的足夠久的幾個人,忽的有些瞠目結舌,過了半天才覺得毛骨悚然,然而北千秋說了這句話卻不再言語,繼續開口唱着她的”還想再活五百年”。忽的牢獄中曾任的謝家朝廷命官開始反問她,問她是誰。
北千秋笑起來,想說自己的名字,卻又覺得說起來沒意義,垂頭似哭似笑的聳起肩膀,過了半日才說道:“謝大人在等着太後來救您麽?”
那位謝大人,正是當今太後謝漱玉的舅父,他被說是參與安王兵變的主謀,這倒也不冤枉,安王是謝漱玉的長子,他好歹也是有血緣關系的。
謝大人愣了愣,過了半晌沉聲道:“臣是等不到的,臣只希望不在這裏見到太後。”
北千秋低聲笑起來,想撓撓頭,才發現自個兒現在是個大光頭,說道:“你死的太快,應當是見不到。要是在這牢裏呆上幾年,指不定就見到了。”
“卻 不知道這位真身是何人,竟鬧出了之前劫獄一事。”謝大人倒是很淡然,漸漸地周圍的人都席地而睡,還有幾人靠着冰涼沁水的石壁神志不清的聽着這對話:“劫獄 一事鬧得那般翻天覆地,咱們這地牢雖然已經在地底最深處一層,卻能聽着上頭的不少動靜,剛剛鎮壓了劫獄,就見着這單間多了您這位住客。”
鎖鏈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深處傳來,北千秋笑道:“謝大人要是在之前也有這麽眼明耳聰,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到了這層地牢,我竟然補上了全套的裝備。”她說着晃了晃手上的鎖鏈。
“倒是因為劫獄失敗了,若是您眼明耳聰一點,也不至于現在做了我們的鄰居。臣倒不知道,那劫獄的人是不是已經……”謝大人有意試探道。
單間的黑暗裏沉默了好半天,鎖鏈聲再度響起,停頓寂靜漫長到他以為單間的住客已經睡了,才聽見了她的回答:“我的這條命,并不值得旁人用命來搏。”更何況是不顧後果來救她的人,她難以想象他也堕入地牢受盡折磨。
謝大人不知該将話如何接下去了,可他臨死之前,竟對這唱着同一首歌的同一個魂抱有興趣。可北千秋卻接着開口道:“大人應當知道吧,隔着幾日總會有位貴人前來看我,只是他不怎麽說話,大人也不怎麽看他。若是下次他當來,大人不妨仔細看看,或許是極為熟悉的人。”
這幽深髒污的地牢內,除了手執蠟燭的獄卒們會時常穿梭于其中,卻總有一個白衣帷帽的男子時常出現于此,他幾乎是只往地牢深處的那個單間中走去,甚至有時候還會打開單間的門,走進去與她聊天。
就在北千秋說完的這一夜,那位身量修長的白衣男子又來了,或許是因為她的話,或許是真的有那麽些相似,謝大人瞪大着眼睛,看着那人穿着靴子的雙足再度走進裏頭的單間裏,他有一種心驚肉跳的熟悉感。
然而那人走入了單間之中,似乎毫不厭惡其中的髒臭環境,亦或是那單間之中也并不是太髒,他的白衣在黑暗中仿佛亮着微光,足以讓謝大人看着他的身影席地而坐。他與單間中的人說起話來,一開始是聲音低微的交談,後來似乎二人再度起了争執,他的聲音響亮了一些。
謝大人往日沒有注意,今日卻幾乎是身軀陡然一震。他也曾無數次的在朝堂上,聽過這個聲音從高高的龍椅上傳來,只是那時候龍椅上的人習慣了說話有些畏縮,并不如在地牢中這般坦蕩也激進。
“你這麽活着,也應該将災難權當做幸運,你的活法你的身子都是別人注定的恩賜,還有什麽權利談什麽自由。”順帝的聲音有幾分微微高起來,傳到這邊來卻依然仿若悄悄話一般。
北千秋倒在地上笑起來,幾乎笑的肚子抽痛:“所以呢,你有了天下就認定旁人都是你的恩賜,你應該記得我早就說過,親情比愛情更難得也脆弱,若将它都編入沾滿毒液的網中,刺破了惠安的幻想,她一定會是最先壞死的,她到死前也會拼命咬你一口。”
順帝一向極為厭惡北千秋仿若是預言的話語,他甚至恐懼。她常說一些讓他不屑的道理或話語,卻往往都兌現在不遠的将來。順帝開口:“如果網編的足夠完美,她不會有夢醒的那天,作為她對我這些年的恩賜,我願她快樂地死去,永遠也不知道真相。”
惠安的名字一提,謝大人整個人微微發抖。
北 千秋似乎覺得他那張口中說出什麽樣的話都不吃驚了,她托腮倒在唯一一張草席上道:“哼,你有時候別把自己想的太牛逼。聰明和智慧是兩種東西,你無數次的跟 我講,為了如此理智聖明的盛朝,一定要讓皇權遠離昏庸的好人和野心的女人。先不說理智聖明四個字足夠我笑掉大牙,如今你也沒好到哪裏去,你是自以為聰明的 僞君子,一樣也會毀了這王朝。”
順帝沉默,半晌才接話道:“你既不是昏庸的好人,也不是有野心的女人,你向來不屬于這二者當中的任意一個,若是你能同意我的提議……”
“哼,別他娘的在這兒瞎比比,當年你說要聯手,我們也無法聯手,誰都提防着對方,好歹是我一疏忽沒鬥過你。”北千秋冷笑道:“快滾吧,我現在看你一副平靜跟我說話的樣子都覺得惡心,你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想想下次怎麽弄死我比較爽。”
順帝無言,他難以言明自己的情緒,他樂于見到北千秋怒罵的樣子,卻又希望她能伏于他肩頭,表情柔軟的與他說話。然而後者,他這輩子也沒怎麽見到過,縱然偶爾見到了,也是下一秒她就開始往他身上捅刀子。
謝 大人看着那白色身影再度走出地牢,心中驚愕異常,單間裏靜悄悄的,他已經無法再去開口詢問了。北千秋的眼睛卻是晶亮,在黑暗中望着順帝離開的方向。之所以 故意将這些事情透露給謝大人,引發囚犯的恐慌和猜疑,她心裏頭也有她的想法,縱然在地牢中被折磨着,她也不忘了想盡辦法離開。
利用這些惶恐的囚犯便是第一步。
“陸大人在此處作甚?”北千秋猛然擡起頭來,才發現她還站在宮道之上,後頭兩個小黃門看他不往前走也不敢提醒。而他面前卻是轎辇與後頭一隊宮女,轎辇上端坐着皇後。
“微臣見過皇後娘娘。”她連忙将手裏的紙符捏緊,低頭躬身行禮道。
皇後端莊的面上閃過一絲難以言明的情緒,北千秋才意識到皇後可能知道她的身份,皇後擡手讓人放下了轎辇,兩個大宮女扶着她走了下來,她站定在北千秋面前說道:“看着這方向,陸大人竟是去探望過元貴妃的?”
北千秋如實相告,只說是皇上允許的,她擡起頭來看向皇後,她衣領高立着,準确說是她幾乎沒有不是高領的衣服,她的身上總是被故意留下各種痕跡,如今縱然是高領宮裙遮蔽着,北千秋似乎也能窺得見她衣領邊的一點傷痕。
果然當初選定皇後來給太後下毒,是極為正确的。
“元貴妃身子不大好,本宮也正要去看看她。”皇後說道。
北千秋笑起來:“皇後娘娘為一國之母,能幫助皇上遠離家族紛争與堕落引誘,實在是盛朝之榮幸。如今兆振似乎也沒人照料,他不過比太子小兩歲,也到了要好好讀書的年紀,可不能因為元貴妃的寵愛和南明王府的興昌,就以為自個兒是有勢力的皇子了。”
這話說的讓皇後頓了一頓,她向來是心裏頭想的很多,嘴上卻幾乎不開口的人。如今她也相當忌憚兆振的存在,北千秋這般挑明,就代表北千秋心裏也有了些計較。
從當年她嫁入宮廷後,她與北千秋的合作不止一次了,她以為太後之死就是兩個女人這種不言明德合作關系的終結,卻沒想到北千秋還有其他的想法。
皇 後自然知道此事不合适在這裏說,甚至不論何時計劃都不是會說出口,每人下一步棋,不必多說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她只是表示默許了和北千秋的攜手,後頭自 然會有人找來,與她詳談。她只說道:“兆振還小,怎麽會那般想。若陸大人是皇上特允的,或許還能在出入幾次宮廷,來見過元貴妃。”
北千秋笑道說是盡量。短短兩句話,她也知道皇後的默許,皇後又說了幾句元貴妃相關的事情,便回到了轎辇之上,一隊人馬順着宮道再往元貴妃的方向走去。
北千秋才漸漸笑起來,往外走去。她将那道符放入袖口,心中已經有了想法。順帝若是真的要用這道符來對付她,她也能将計就計,直接毀了他。這些年都在謀劃,該來長安的人,應該也到了,且看這會兒誰輸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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