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神之泉（十二）

即便這位所謂的“神靈”這會兒看着根本就是個骷髅，可是站在他的面前, 會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恭敬仰慕之心, 仿佛不能直視神的容顏, 甚至因為那種強烈的顫栗而生出想要跪地膜拜之心。

不過，這會兒面對他的三人都是标準的無神論者, 只有卡維爾“噗通”一聲無法抵抗地趴在了地上，其餘人只是過了一會兒就擺脫了這種感覺。

“這真是我見過的混得最慘的神。”顧程感慨。

哦不對，他根本沒見過其他神, 不過并不能妨礙他看出來眼前這位神是混得真慘。

“卡斯明拉一直在抽取我的力量, ”他說, “即便神原本是不死不滅的，但自從這片大地經歷了神滅之殇後, 就不存在什麽不能死去的神靈了, 只是他束縛着我的神魂, 讓我即便是想死也沒有辦法。”

趙衍之看着他身邊飄着的那些符文, 反正他們也看不懂，“你是說, 這個世界已經是末法時代？”

“是的, 空氣中已經不存在魔法元素, ”他平靜地說, “如果不是借助我的力量, 卡斯明拉這樣的天才也沒辦法讓他的後裔獲取力量成為魔法師。”

“你和這個卡斯明拉原本是什麽關系？”趙挽之好奇地問。

“他？他原本是一位神侍，是被我挑中的神選之子，即便是現在看來, 我的眼光仍然不算差，在當時的那一批神選之子中，唯有他最為優秀。”就是優秀得過分了，在神滅之殇後，他就悍然囚禁了神靈，這真是其他天選之子別說做了，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顧程之前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的超凡者獲得的力量有些奇怪，覺醒是通過神之泉，可是卻沒有一個普遍意義上大家都尊崇的神靈。就像是普通的科技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社會，莫名其妙出現了所謂的超凡力量。

現在一切都有了解釋。

“那些神之泉是……”

“是我的血液，”他嘆了口氣，“神的力量本質上就是源自于神血，自從卡斯明拉抽取我的血液之後，我就在期待他自己喝下神血，不過，也沒有出乎我的預料，他果然并沒有給他自己或者他的後裔使用。在想辦法消除我的影響之前，他是絕不會冒這種風險的。”

就好比卡維爾在進入這裏靠這位神越來越近之後表現出來的異常一樣，如果卡斯明拉抽取的神血真的給自己用了，下場多半是被這位神靈給控制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能囚禁着神靈，利用他在這個魔力枯竭的世界繼續冥想提升。

那些覺醒者的力量源自于神，所以，卡斯明拉從不讓外面的人進入這裏，免得靠這座高塔太近，給他造成一定的麻煩。

“我知道他會将這些神血交易給外面的人，我也怕這些人通過神血獲取力量之後使得這個世界變得堕落可怕，所以，我在神血之中加入了制約。”他輕輕說，“一旦違背我給予的約束，他們的力量将會轉化成黑暗之力，現在，我只能盡力通過這種方式來達到制約和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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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神，他自個兒都快保不住了，還操心這麽多。

顧程看了看這個地方，“你指引我們來這裏，是想做什麽？”

“請你們殺死我。”他的眼神平靜而疲憊，“這樣無休止地折磨我不想再忍受下去。”

趙衍之挑起眉，“難道你不想有人救你脫困嗎？”

卡斯明拉侯爵是他們的仇人，搞一個和他仇深似海的神出去和他作對，想想挺給力啊。

“沒有可能的，”他苦笑說，“卡斯明拉在這裏布下的鎖足足有一千多道，如果是在一千年前，或許我還能有這樣充滿希望的想法，現在……我已經知道沒有任何可能。你們只要破壞掉第一道鎖，他就會立刻察覺然後返回這裏。要知道，即便是卡斯明拉自己，恐怕也沒有這個能力解除這一層層的鎖，更別說我的身上還捆着神之鏈，在我自己已經沒有力量去掙脫它的時候，它已經和我的神魂徹底融合，沒有任何人能夠解開它。”

卡斯明拉做出了這樣的事，內心不可能不恐懼。作為原本的神選之子，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神的可怕，比他更懂神的力量，出于恐懼，他也不可能令他有掙脫的可能。一開始布下的手段就足夠保證哪怕是神也絕對無法逃脫，這麽多年來，他還在一層層加固這種禁锢。

作為一個聰明人，他不會讓他有半絲脫困的可能。

趙衍之轉瞬之間也想明白了，頓時有些遺憾。

“你們是卡斯明拉的仇人吧，放心，只要我死了，卡斯明拉的力量也會被削弱大半，”他微笑起來，“現在的你們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你們別忘了，他原本是神選之子，他的力量本來就有一部分是源自于我的神力。”

趙挽之想了想，“如果你死了，那些覺醒者也會失去力量嗎？”比如卡維爾，會不會從此不會說話了。

“不會，”他嘆氣，“和卡斯明拉那種我賜予的神力不一樣，源自神血的力量是不會消失的，不過，一滴神血能夠讓他們獲得的力量很有限，而且不足以讓他們的生命長度發生變化，他們還是人類，就一定會死亡，等他們死去，屬于神血的力量就會徹底消失。”

神血一旦進入生物的體內，就會融于他們自身的血液，只要他們不死，這種力量就不會失去。

可是，只是一滴神血，并不足以讓他們晉升，他們仍然是生命短暫的普通生靈。

顧程直截了當地說，“那要怎樣才能殺死你？”

既然能夠削弱那位侯爵的力量，他們還是很樂意去幹的。

“神血是我的力量源泉，卡斯明拉為了不讓我死，每次都是等神血再生期過了之後，再抽取我的血液，只需要你們将我現在身體裏的神血全部抽走，我就會立刻消散于這個世間。”骷髅模樣的人笑起來是不會好看的，他微笑的時候，卻帶着一種淡淡的溫暖，讓人感到十分舒服。

即便是現在，也多少隐約可以猜到曾經他身為神的時候是多麽耀眼奪目。

他伸出手，真正皮包骨的手指指節分明到每一根指尖看來都像是雪白的刺，“神血無法用普通的容器來承載，也無法用尋常的東西來抽取，不過你們可以選擇一個人将它喝下去。”

顧程：“……”

趙衍之：“……”

趙挽之：“……”

這不論是聽起來還是看起來，都是很不怎麽樣的提議。

而且，總覺得這裏頭有坑啊，不想跳。

“是需要用這種小盒子裝嗎？”顧程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盒子，這是他們在那個倉庫掃蕩的時候拿到的神之泉，現在知道了，所謂的神之泉根本就是神之血，這就叫人更不舒服了。當時入手的數量不多，倒是有幾十個空盒子，他也一塊兒掃在了背包裏，畢竟這盒子感覺好奇怪，居然能維持這麽低的溫度，這在科技發達的年代，都很難做到啊，冰凍恒溫盒哎！

他看起來很驚喜，“你們居然有這種盒子那就太好了，沒錯，用這個可以盛放神之血，不過每一個小盒子只能放一滴。”

“抽取血液的話這個不行嗎？”趙挽之從背包裏翻找了一陣找出幾個針筒，各種規格的都有，他們在一家規模很大的獸醫診所裏弄到的，不鏽鋼注射器比起一次性的塑料注射器自然是要牢固多了。

趙衍之看過來，“可以先試一試。”

不管這位神說行不行，他們都不準備自己親身上陣喝什麽神血，連卡維爾他們都不準備推出去冒險。

萬一搞個什麽爆體而亡，誰能救不了。

見他們已經做出了決定，這位被困的神知道自己沒有權力再說什麽了，本身雙方的信任度就很有限，他們能夠答應殺死自己已經是他最盼望的事情，其餘都不那麽重要。

尖銳的針頭小心翼翼地避過那些飛舞的符文刺入他的皮膚，銀色的血液被一點點抽取出來。

然後，顯而易見的，不鏽鋼注射器開始漸漸被融化——果然，神之血這種東西無法被一般的器具承載。

趙衍之的手速還是很快的，作為一名醫學生，他的手法十分專業，在幾秒的時間內，已經将這針筒裏的神血分裝到了七個小盒子裏，然後繼續掏出一個新的針筒繼續剛才做的事。

很快，顧程保存的那幾十個空盒子全部都被一滴一滴裝滿了。

不過，這位神靈的皮膚內那些流轉的銀色光輝也慢慢開始黯淡。

“差不多了，”他的口吻輕松，“謝謝你們。”終于，他可以得到解脫，“最後的一滴神血是我的本源之血，這滴神血能夠給人帶來力量，而且不存在任何制約……就當是我對你們的酬謝。”

果然，最後一滴被抽出的血液一出現，就徹底融化了那堅硬的不鏽鋼，半懸浮在空中，散發着耀眼的光芒。

在這時，顧程猛然間回過頭去，他察覺到了那股強大威壓正在急速朝這邊靠近。

“我要死啦，”神靈先生緩緩閉上眼睛，“作為我的神選之子，他自然是會發現的。”他的神情現出一抹難得的溫柔，“那麽多年，我與他之間，終于有了一個結局。”

有很多話，對着這些陌生人是不能說的。

比如，他以前是一個嚴酷而冷漠的神靈，高高在上俯視衆生，一時不快就會對人類降下神罰。

卡斯明拉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曾是一個善良溫柔的金發青年，有一雙世上最慈悲美麗的眼睛。

然而，時光荏苒，再也不見那在神聖之地的高貴神靈，以及跪在地上親吻他手背的青年。

這世上最後一個神，終于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