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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到昨天夜裏好像還在淅淅瀝瀝的下,之後也沒有過毒日頭,所以現在地面還非常潮濕,嚴重加快了腐敗過程。

蓋着白布的屍體一側地面上有大面積暗紅色血痕,無數蒼蠅在上空盤旋,伴着惡臭嗡嗡作響,絕大部分年輕衙役都是頭一次經歷這樣富有沖擊力的場面,一個個面色如土,喉頭不斷滾動。

晏驕和徒弟阿苗麻利的換好用桐油泡過的特制罩衣和氈靴,帶了魚皮手套,舉步邁入豬圈,擡手将蓋着屍體的白布掀開,蹲下查看起來。

陽春三月,天氣逐漸回暖,本就容易滋生腐敗,再加上連日雨水,更是雪上加霜。也不知兩人究竟死了多久,不僅傷口處蠕動了許多蛆蟲,就連浸泡了血污的土地上也是白花花一片。

兩人剛一踩上去,噗嗤噗嗤的細微爆漿聲便不絕于耳……

費濤上任兩年來,從未見過如此惡心又兇殘的場景,他本來覺得方才已經将早飯系數吐幹淨了,可此刻再見依舊胸口翻滾,禁不住雙眼泛酸,與衆衙役一起稀裏嘩啦合着酸水将昨兒的宵夜殘渣也嘔了出來。

哪知這晏捕頭和帶着的兩個小丫頭竟都面不改色,衆人一邊吐一邊不禁駭然,不自覺就起了敬意。

最近幾日陰雨纏綿,溫度起伏不定,根據屍體腐敗情況和蛆蟲發育程度來計算死亡時間的法子多多少少會有點誤差。

晏驕拿工具往浸泡了血污的地面戳了戳,翻開一層泥土看了,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琉璃珠往地上一丢,看着它咕嚕嚕往牆根兒滾去,這才一把抓回來,道:“取水來。”

“是!”随雲縣衙門一幹人等還沒反應過來,跟着晏驕來的牽馬随從就已經抱拳去了。

剛吐完的費濤一擡頭就看到了那枚琉璃珠,神色忽然變得複雜起來。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年前西域進貢的月華珠,因珠內有月牙雕飾,月光下分外皎潔璀璨而得名,宮中雖然不稀罕,但民間少有。聖人将其作為賞賜,分給了得寵的臣子。

自家伯父官居三品,也有幸得了一對。

然而現在,其中一顆剛在滿是蛆蟲和血污的豬圈裏滾了幾圈……

院子外面就有井,不多時,那随從就單手提着滿滿一桶水回來。衆衙役見他神色輕松自如,快到桶沿的水竟一滴不灑,可見神力,都是豔羨。

晏驕不知道費濤心中所想,實際上,這珠子是自家男人混在一堆光輝燦爛的珠寶首飾一起送來的,美其名曰“拿着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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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晏驕眼中,這珠子也實在太像後世的玻璃彈珠……甚至剔透度還不如玻璃,所以也真就沒太放在心上。

無意中做出驚人之舉的她舀了幾瓢水往地上潑去,就見清水迅速變成淡淡紅色,然後裹挾着蛆蟲等彙入牆根消失了。

她簡單的估算了下時間,這才對衆人道:“這座院落中間高四周低,一旦下雨,雨水就能迅速彙到牆根,然後通過預留的孔洞流入剛才咱們進門前看到的排水溝裏。你們看滲入地面的血跡,也是往這個方向的。”

阿苗眨了眨眼,眼神有點茫然。

排水溝?

晏驕搖搖頭,“你呀,我說了多少遍?得多看,細心觀察。”

阿苗和一側站崗的許倩齊齊哦了聲,十分受教。

見證現場教學的費濤也不自覺跟着回想。

其實作為本地父母官,房屋建築格局他再清楚不過,可偏偏就是這樣不起眼的小細節,一時間真沒聯系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排水溝與本案有關系嗎?

他是這麽想的,也就這麽誠實的問出口了。

“自然是有關系的,我已經可以确定屍體被抛入豬圈時雨剛停不久,只剩一點地面積水。”

除此之外,再加上前面說的兩種方法,三線合一,死亡時間就很精準了。

晏驕進一步解釋道,“屍體丢進來之後就沒有再移動過,你們看,血進的不算深,可遠超正常情況下的土地擴散面積,說明血極有可能不是緩慢滲入,而是順水擴散的。照方才的流速來看,這裏排水良好,若正在下雨,血應該基本被沖幹淨,并且蔓延到牆根位置才對。若是雨停了很久,血無法順利流動,自然該大部分都在身體周圍彙聚後緩慢滲透地面。”

她這麽掰碎了細細一說,大家壓根兒不必再費腦子,順着一琢磨便覺豁然開朗。

費濤當即叫了得力幹将上前,“你帶人去附近百姓家中打聽打聽,看這一帶昨日究竟何時雨停。”

哪怕是同一州縣,不同位置雨停的時間也會有所差別,雖然細微,但這種差距确實存在,他能想到這一點,可見是個細心用心之人。

兩具屍體的頭頸部和一邊手臂都有明顯撕咬痕跡,尤其是王有為,右手幾乎全部消失,右臂和肩膀也露出森森白骨,确實觸目驚心。

晏驕又嘆了口氣,突然問道:“豬呢?”

費濤被她跳躍的話題問的怔了怔,愣了下才答道:“殺了。”

說完又補充幾句,“據仵作推測,這家人被發現時死了少說也有一天多了,那兩頭豬正是長膘的時候,餓得狠了,啃吃起來異常兇猛,衙役們也險些被咬。為了奪回屍體,便殺了。”

晏驕嘆道:“被害已經夠可憐了,好歹給他們留個全屍,盡快把豬殺了吧,看還能不能從胃裏掏出點什麽。”

費濤點頭稱是。

阿苗大體估算了死亡時間:現在辰時過半,雖然不知道雨停的确切時間,但少說也得十多個時辰了。

“師父,若豬果然那般兇猛,一天多也不至于才啃這麽點兒吧?”她低聲問道。

這話雖然殘忍,但道理不假。

晏驕随意嗯了聲,視線已經從傷口上收回,開始研究起男性死者腹部創口來,同時雲淡風輕道:“豬雖是雜食動物,但因早就被馴化,習慣了吃豬食,若非餓得狠了,估計也不會上來就吃肉。”

“而且你看這兩名死者,女性屍體損壞程度要輕微的多,應該是沒有外傷,缺少血腥味吸引的緣故吧。”

她說話聲音不大,但因為周圍太過寂靜,就變得清晰可聞。

不知哪個衙役帶頭幹嘔一聲,衆人都覺得至少幾天內不會再想聽到“吃肉”這兩個字了。

阿苗恍然大悟,“師父的意思是,這兩名死者雖然在兇手離去時就被丢入豬圈,但卻并不是馬上被啃食,而是那兩頭豬久等飼料不到,餓得發慌,這才……”

晏驕點頭,又仔細查看一陣,心中有數,叫人将屍體沖洗一回,再看過了,“傷口像是菜刀造成的,這麽看的話,兇手激情殺人的可能性比較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自己攜帶作案工具。先叫人去廚房看看。”

本職工作之外,晏驕最大的愛好就是烹饪美食,閑暇時間基本上都是在廚房度過的,對廚具再熟悉不過,一看傷口就肯定了兇器。

說完,她站起身來,一邊緩解着長時間蹲姿造成的暈眩,一邊吩咐道:“天氣濕熱,容易滋生病害,先用些殺蟲藥,再用生石灰徹底清理一回吧。另外通知家屬,我要進一步驗屍。”

男人腹部一刀顯然是致命傷,但女性死者的死亡原因還是個謎,希望解剖能帶來答案。

“戶籍簿子上顯示這家人五服之內的親戚都死絕了才進京的,”費濤唏噓道,“卻是無人可通知。”

晏驕怔了下,低低的念了聲佛,“就這樣吧。”

雖然省了麻煩,但難免令人心生酸澀。

人活一世,好不容易熬到現在,奈何一朝殒命,或許日後逢年過節連個上墳燒紙的人都沒有,何其凄涼。

“大人!”一個衙役小跑過來,帶着幾分興奮的回禀道,“東邊菜園子裏發現一柄帶血的菜刀,廚房內有搏鬥痕跡,菜刀不見蹤影,應該就是兇手現場抓取的。”

“走,去看看!”

菜園子裏第三名死者所在的石桌不過兩丈多遠近,修的方方正正,拾掇的井井有條,裏頭好些青菜水滴似的脆嫩,可惜再也沒人會吃了。

就在這一叢叢青菜之間,赫然藏着一把沾血的兇器,将原本安靜寧和的生活氣息破壞殆盡。

晏驕上前丈量了下刀刃尺寸,對費濤道:“八九不離十。”

費濤先看了晏驕一眼,見她微微颔首,這才指着刀柄上的印記安排道:“将這紋樣拓印下來,去查查是哪家鐵匠鋪子什麽時候賣給誰的。”

大祿朝結束戰争尚且不滿十年,故而鐵器管理極其嚴苛,莫說兵器,便是尋常鐵質農具和大件生活用品購買時也需要登記造冊,查找起來倒是方便。

這裏是費濤的主場,難得他又如傳言中一般配合,晏驕就很放心的将勘察現場的剩餘任務交給他,自己則專心查看其本案中的最後一名死者來。

日頭漸漸升高,地上拉長的影子慢慢縮短,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每一處角落。

溫熱的空氣中有幾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然飛舞,時不時用觸角碰碰牆頭幾株柔嫩的小花,翅膀劃過的空中仿佛有細碎的金屑閃爍,打着旋兒,一點點的,落到下面那具慘白的屍體上。

正前方地面有幾枚不太完整的鞋印,跟衙役們在院內其他位置提取到的大小和形狀都非常相似,應該是同一人所為。

死者生前應該是個很美的姑娘,可如今卻只剩一副扭曲的、殘破的軀殼。

衣服基本都被撕碎,只剩大塊布片壓在身下,沒有什麽可以作為證據的東西。屍斑明顯,上肢的屍僵微微有緩解的跡象,但尚未出現屍綠。

“頸部有明顯掐痕,面部淤血發绀,大概率是窒息,死口、唇、頸部有大量血跡,暫時沒看見大的傷口,需要稍後徹底破壞下颌屍僵仔細檢查。下體重度撕裂傷,身體有多處咬痕、掐痕和擊打痕跡,生前遭受過嚴重虐待。”晏驕示意阿苗記錄下來,“死亡時間應該在那對夫婦之後。”

阿苗頓了下,眼睛緩緩睜大,“師父的意思是,兇手當着那對夫婦的屍體奸殺他們的女兒?”

晏驕剛一點頭,身後便響起幾聲咒罵。

許倩的眼裏仿佛随時都能噴出火來,在旁邊咬牙切齒道:“回頭捉住了,我必要先捅他兩刀!”

晏驕毫不懷疑這姑娘真幹得出來,不過當下也不好勸解,畢竟自己也很想這麽做,于是便轉頭朝兩個随身侍衛中相對較沉穩的那個擡了擡下巴,意思是回頭讓他攔着點兒。

同樣陰沉着臉的小八瞅了許倩一眼,點頭表示明白。

晏驕卻指了指自己,“八爺,還有一個。”

說實話,她現在的肺已經快要氣炸了。

小八:“……行吧。”

畢竟這位頂頭上司可是有着“鴛鴦雙鍋女仵作”名號的暴烈人物啊。

“師父,死亡原因比較明顯了,還用解剖嗎?”阿苗有些不忍心。

這姑娘生前已經夠苦了。

“要。”晏驕毫不遲疑的點頭,将白布重新蓋起來,示意衙役擡走,“她身上的傷痕太多太亂,很可能隐藏着線索,而且弄清楚成因對确定兇手和犯罪過程非常關鍵。”

“大人,這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直沒說話的另一個侍衛忽然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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