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事兒本不該由你開口。”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必然以為邵離淵嫌晏驕手伸得長,可晏驕懂他的意思。

她輕笑一聲,垂下的眼睫蓋住許多心思,“我曉得。”

世人對仵作本多偏見,若貿然提出有違倫理的建議,很容易成為衆矢之的。

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既離不開又瞧不上,壓不下去,卻也不耐煩捧着,所以一直這麽不尴不尬。

男仵作已經夠難了,偏晏驕又是個女人,若非邵離淵一開始想得周到,給她頭上扣了個捕頭的銜兒,背後又站着一溜兒神仙,這才陰差陽錯的混開了。

不然,又是一個被埋沒的郭仵作。

道理她都懂,所以對這些同行有種遠比現代社會更為深刻的感同身受,止不住的想替大家,也替自己做點兒什麽。

邵離淵瞧了她一眼,“好算沒糊塗到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提出來。”

頓了頓,又道:“你顧念的也忒多了些。”

他甚少說這種類似勸慰的話。

打從認識第一天起,他就覺得這姑娘像極了一顆小太陽,渾身上下都源源不斷的散發着熱量,又像被猛抽了鞭子的陀螺,從早到晚都有使不完的勁兒,叫人下意識跟着調轉。

乍一看,她和和氣氣的,見面三分笑,可內裏比誰都倔,視一切禮法舊俗為無物。當初自己問她願不願意來刑部當捕頭,若換了尋常女子,只怕吓都吓死了。可她呢?一雙眼亮得像黑夜裏的狼,好不容易瞧見了點兒希望,死活不顧就跳了下來。

可有的時候,太陽照的地方太多了,自己就容易着涼。

晏驕沒做聲。

她站的靠裏,檔案庫又極高極深極大,午後漸漸傾斜的日光費力的穿透窗紙,半道頹然落下,在她臉上投下一大片陰影,看不清楚表情。

“那些罪無可恕又沒有悔改之心的殺人犯算什麽呢?不過披着人皮的鬼罷了。”

許是帶了點兒回音的關系,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冷漠,談話的內容更是尖銳,仿佛只要開了一點縫兒,就立刻順着紮到骨頭裏,叫人避無可避。

“抛開那些報複的不提,絕大部分死者招誰惹誰了?辛辛苦苦打拼,可沒好報,就這麽給那些雜碎送了命,何其無辜!”

“都說死者為大,死了就一了百了,憑什麽呀?他們賤命不值錢,有什麽資格跟善良的老百姓比?人家活着造福社會、興盛家國,他們呢?禍患留人間。兩眼一閉腿兒一蹬,塵埃落定,還不許人繼續追究,怎麽就這麽便宜?”

晏驕從來不是什麽聖母,這些年看過的聚散離合太多了,總替老實人難過。

不管什麽世道,老實人忒吃虧了。

邵離淵活了這麽大歲數,位高權重,何曾有人狗膽包天跟他說這些?當即皺了皺眉,“有些過激了,殺人償命,古來如此。”

難不成還跟史上專政似的動辄連坐、誅九族?

若她外頭這麽說去,眨眼就能被扣上一頂藐視律法的帽子,還活不活了?

晏驕極其輕微的嘆了口氣,好似深夜涼風裏的一縷白煙,一帶而過,分明消失了蹤跡,但總有種莫名的東西久久萦繞不去。

其實她并不是個愛抱怨的人,這些話之前除了跟龐牧躺在被窩裏論心事的時候,對外誰都沒說過。

可也許是邵離淵難得一見的長者關懷,亦或是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緊迫感擠壓着,讓她終于也忍不住找人傾訴。

話匣子既然打開了,有些話就不吐不快。

晏驕兩片漂亮的菱形嘴唇一碰,說出來的話又急又利,“您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可天地良心,他們配嗎?臭蟲似的賤命一條,有的一個人禍害了人家一家子,就像之前的陳山,好好的一家子毀啦!就算有僥幸沒死的,生不如死。一條命,夠賠嗎?”

說這些的話的時候,她的音調分外平靜,在這幽深的室內緩緩蕩開,顯得出奇冷酷。而冷酷中偏偏又透着一股滿是塵世煙火氣的悲憫,無關律法,只顧人情。

有那麽一瞬,邵離淵心中竟詭異的生出一種近乎荒唐的想法:傳說中菩薩低眉、金剛怒目,是否也會是此種情形?

“我之前還旁敲側擊的跟幾個命婦試探過呢,不少都恨得咬牙切齒的。”

朝廷官員玩弄權術,在他們眼中,雖不敢說百姓命如草芥,但或許在許多人眼中,普通百姓的命也不過是個數字。管他什麽難過不難過的,案子結了不就完了?

所以在很多方面,女性遠比男性更容易産生共情。

她既然是命婦,自然也不會放過這一部分隐藏的有生力量。

“胡鬧!”邵離淵沒想到她膽子這樣大,竟敢在背地裏做這種事。

話說到這兒,晏驕好似才覺察到自己有些跑題,過于放肆了。

“我有分寸吶。”她又擡頭沖邵離淵俏皮一笑,瞬間驅散沉悶,言辭裏重新帶了往日的活潑。

“解剖并不是胡亂糟蹋,我們縫的可好了呢!順便還能給整理個遺容啥的,用完了再埋不是一樣的嗎?保證什麽都不缺!仵作練好了才能更好地替百姓申冤……他們生前造孽,死後這麽回饋百姓不挺好的麽?”

一口氣說完這些,晏驕才好像知道怕了似的,“我今兒算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回。”

邵離淵從鼻腔發出重重一哼,一顆懸着的心才慢慢落下來,“合着你還知道。”

晏驕狗腿兮兮的上去給他捶背,結果被瞪回來,“我還沒老到那地步!”

說着又哼了聲,“剛不還指點江山麽?現在又惺惺作态,裝給誰看?”

“給您看。”晏驕仿佛跟老天爺借了倆膽兒似的,幹脆利落道,“我這不是有恃無恐嗎?知道陛下是明君,您是愛惜百姓的好官,不然我哪兒敢啊。”

都說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這話真一點兒都不錯。跟龐牧、齊遠、小六那些人混久了,如今她的臉皮都厚實許多。

邵離淵還真拿她這幅能屈能伸的架勢沒辦法,才要說什麽,卻聽一道男聲伴着腳步聲走近了,“恕在下無法茍同,晏大人此話說的過于無情了吧。”

晏驕擡頭去看時,就見一個身高體闊的青壯漢子走了進來,她雖不認識,但腦海中卻瞬間蹦出來一個人名:

裴以昭!

此人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生的濃眉大眼滿臉正氣,雙目堅定有神,自帶一種叫人莫名信服的氣度,好像不管前面橫着什麽艱難險阻都擋不住他的一往無前。

很久以前晏驕曾問過邵離淵,那位大名鼎鼎的天字丙號裴捕頭究竟是怎樣人物,當時邵離淵罕見的斟酌片刻才惜字如金的丢出一句話:

“乃方正之輩。”

當時晏驕還笑他敷衍,可此時此刻卻又覺得,除此之外,恐怕再也沒有一種形容如此貼切。

不過現在這位“方正之輩”卻在說自己無情。

他朝晏驕抱了抱拳,“在下裴以昭。”

晏驕還禮,“晏驕,久仰。”

裴以昭點了點頭,正色道:“你我身在公門,自然以法度為天。且歷代依法治朝綱、統民生,使得國富民強,可見其穩妥。晏大人身披官袍,自該為表率,豈可妄言?”

“我朝以仁治天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輕易傷害不得,晏大人此舉委實不妥。”

他這種“人都已經死了,你再想做什麽就太過分了”的想法正是時下絕大多數人的觀念。

于是頃刻間,這方小小的天地便陡然一變,成了兩類人、兩種思維的對抗。

邵離淵微微颔首,又看向晏驕,神色間有些戲谑,擺明了叫她自己應付。

晏驕盯着裴以昭瞧了會兒,突然笑起來,“裴大人,實不相瞞,在我看來,真正無情的是你。”

裴以昭一愣,“願聞其詳。”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