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按照原本的計劃, 是雙方分別從城南城北出發,率先抵達城中衙門奪取寶貴的顧大人方為勝利。

不過這個安排本身就存在着種種漏洞, 于是戰役打響的第一時間, 雙方統帥就毫不遲疑的走了歪路。

出了龐宅大門, 兩隊人分別沿着東西大道兩側而去, 然後在通往南北大道的盡頭遙遙對視, 面容莊嚴肅穆, 各自轉過去不見了。

然而剛轉過街角, 晏驕一行人就迅速貼牆站好,掏出一個紙包塞給宋亮, 拍着他的肩膀鄭重道:“一切交給你了!”

說老實話, 這還是飛虎堂三當家入職以來最受重視的一回, 他迎着衆人飽含期待的目光重重點頭,眼神堅毅, 繞了個大圈後朝着衙門飛奔而去。

結果……他在衙門口撞上了原本應該随龐牧陣營往北去的圖家侍衛圖平。

兩人老遠就看見了對方, 不約而同的加快腳步,然後在大門口急剎車,身後拖出兩道長長的雪痕, 看向對方的眼神中充滿了警惕。

這他娘的就很尴尬了。

宋亮上半身不動,試探性的往門檻方向邁了一條腿,圖平目光一淩,不僅跟着邁腿, 甚至還邁了兩步!

宋亮把眼一瞪, 想起來臨行前戰友們的殷切叮囑, 爆喝一聲……又邁了一步。

站崗的兩個衙役面面相觑,心道這倆貨吃飽了撐的嗎?大白天下着雪的在衙門口練橫向行走!

衙門內。

剛忙活完的顧宸舟難得清閑。他惬意的點起紅泥小火爐,從櫃子底層掏出平時不舍得喝的上等茶葉,小心的往紫砂壺內投入幾片,然後抱着一卷書,靜靜等待壺底的火苗将茶水舔的滾燙。

外面靜悄悄的,若是凝神去聽時,便有細碎的雪片降落、磕碰之聲傳入耳中,閉上眼,那些晶瑩剔透的雪片就好像在面前炸開了。

顧宸舟讀了一首好詞,頓覺口舌生香回味無窮,他看着窗外雪景和眼前微微冒出熱氣的茶壺,由衷的感到了快樂。

人生得此,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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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毫不留情的将這份寧靜打破,常年鎮守邊城的顧大人條件反射的從椅子上彈起來,警惕的望向外面,就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兩個人已經在院子裏打了起來。

顧宸舟:“……”

來人似乎有些面熟呢。

幾個衙役氣喘籲籲的跟進來,也是一臉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大人,才剛這兩位侍衛求見,說有事請大人您一聚。可卑職還沒問出個子醜寅卯的,他們就動了手。”

說話間,宋亮爆喝一聲,雙拳帶着破空之聲轟出,抽空朝這邊喊道:“顧大人,晏大人有請!”

打不過侍衛團,他還打不過這人嗎?

圖平不敢硬抗,轉身卸力,又回身甩出一記腿鞭,“顧大人,公爺有請!”

果然強将手下無弱兵,沒想到這江湖莽漢也有兩下子,不過自己是絕對不會堕了圖家顏面的!

顧宸舟站在門口盯着他們在院中輾轉騰挪,活像看羊群裏的驢,眼神十分複雜,“你們口中的二人……難道不是兩口子?”

誰請不一樣,用得着打得你死我活?

想到這裏,他心頭一動,腦海中轟然炸開一個足以震動朝廷的念頭:

該不會那兩位年根兒底下要和離吧?!

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只是這麽想着,顧宸舟就緊張的不得了。

他搓着手門裏門外的兜了幾十個圈子,覺得好歹相識一場,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好好一個家分崩離析。

自己得去勸勸啊。

想到這裏,顧宸舟忙回屋取了舊皮襖,步履匆匆的往外去了。

宋亮一愣,逼退圖平攻勢,緊追幾步,“大人,您去哪兒啊!”

我這秘密武器還沒用啊。

顧宸舟頭也不回的喊道:“去找你們家大人聊聊!”

宋亮心頭一喜,心道總算不負所托,才要轉身朝圖平示威,卻見眼前一黑,對方竟打算直接從自己頭頂上翻過去!

這還了得?三當家爆喝一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圖平腳踝,“給我下來!”

另一頭,顧宸舟已經麻溜兒出了衙門,過了街,匆匆敲開龐家大門,“你們家晏大人和公爺呢?”

大街的另外兩端,兩撥人身形猥瑣的茍在牆角,心中同時生出同一個念頭:

咋還沒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嗖的一聲穿雲箭,衆人擡頭去看時,卻見迷蒙的雪空中炸開一團小小的黃色煙霧。

龐牧等人一愣,圖平“陣亡”了?

果然那邊也沒閑着!

晏驕等人紛紛義正辭嚴的譴責道:“好卑鄙!”

幸虧我們也派人去了!

可沒等他們暗自慶賀,卻見黃色煙霧旁邊又炸開另一朵藍色的。

宋亮……兩人這是同歸于盡了?

衙門裏。

筋疲力盡的宋亮有出氣沒進氣的橫躺在雪地裏,身上很快覆蓋了薄薄一層白色,可他已經沒力氣動了。

“我,我也死了,呼呼,這回能松開了吧?”

也是奄奄一息的圖平親眼看着響箭炸開,這才松開卡着他脖子的腿,解脫似的往旁邊一滾,面條一樣癱軟了。

這他娘的叫什麽事兒,才開局就“死了”不說,死亡信號竟然還得他們這些“死人”自己發射。

這跟叫屍體自己爬起來挖坑埋有什麽分別!

待呼吸稍稍平複,圖平就覺得自己的腰腹被人戳了戳,然後眼前多了一截……香噴噴的鹵雞爪。

他向宋亮投以詢問的視線,後者口中也咬了一根,含糊不清道:“吃吧。”

原本晏大人是要以雞爪誘惑顧大人前往的,沒成想自己壓根沒有施展的機會……

======

“那邊的信號晚一步發出來,”龐牧嚴肅道,“極有可能顧大人已經被他們接應出去了!”

同一時間:

晏驕搓了搓手,冷靜的分析眼下局勢,“咱們的人晚一步死,就算我們說沒接到人,他們肯定也是不信的。更何況我相信顧大人絕對無法抵擋秘密武器鹵雞爪!有可能現在已經朝着咱們的據點挪動,所以我們還是原計劃往南。如果順利的話,抵達之時,便是與顧大人彙合,也是你我奪取勝利之時!”

衆人沒什麽靈魂的緬懷了一下宋壯士,然後精神百倍的往南奮進,期間幻想着龐牧軍失魂落魄的失敗模樣,頓覺力氣源源不斷的湧上來。

鎮遠府也延續了中原北方省府四四方方正南正北的格局,所以基本上走一段兒就會出現一個十字路口。

道路中央的積雪都已被百姓們鏟開,道路兩旁堆積起一米多高的雪牆,在微弱的日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華,很有種冬日迷宮的感覺。

齊遠指着前方道:“直走後左拐,或是先左拐再直走,都能到目的地,還請晏大人示下,咱們走哪邊?”

晏驕既興奮又緊張的搓了搓手,想了半日,忽然摘下一只耳墜丢在左邊。

衆人:“……”

許倩幹咳一聲,小聲道:“大人,這一招恐怕糊弄不到公爺。”

“那是自然!”晏驕插着腰,得意洋洋道,“我們要反其道而行之,還是走直線。”

小六就在後面插話,“我看夠嗆,他們肯定能猜到咱們是在使詐。”

晏驕點頭,“所以我們要再翻一下!”

小八沉穩的接道:“但屬下覺得以公爺對您的了解,他肯定能猜到咱們猜到他們猜到咱們是在使詐,并且決定翻一下。”

晏驕:“……”

你們他娘的,這一個個怎麽回事兒?炫耀自己複讀機一般的記憶力嗎?

作為穿越者的代表,那是肯定不能輸。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硬着頭皮說:“既然我們猜到他們能猜到咱們猜到他們猜到咱們猜到了他們識破我們的詭計……”

說到這裏,她有點不太确定的停頓了下,掰着指頭數了幾遍還是不放心,就轉頭向後面衆人詢問道:“我沒漏說吧!”

突然覺得漢話有點燙嘴。

衆人:“……”

現場出現了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雙方互相交換一下眼神,異口同聲道:“這一節跳過。”

晏驕裝着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撿起耳環重新戴好,幹脆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神情嚴肅的道:“看天意吧。”

正面就左拐,反面直走。

然後他們就果斷的往左邊跑了。

“大人,這麽下去不成啊,”小六趕上來道,“如此拉不開距離,而且雙方勢均力敵,到時候即便顧大人在那裏接應,也未免太不保險了。”

真要打起來,他和小八自然是對上小四小五,許倩對白寧,晏驕對龐牧?關鍵就看後面兩位主帥,都是如此的不要臉,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你說的有道理,”晏驕鄭重點頭,“咱們必須要趕在到達之前再搞掉他們幾個人。”

話音剛落,就見小六猛地一擡手,衆人本能的跟着停下,一臉警惕的環視四周,“有埋伏嗎?”

小六皺眉細聽,忽然猛地瞪大了眼睛,“奶奶的,他們偷我鴿子做鳥質!”

大家聞言也都屏氣凝神的聽了一回,空氣中果然隐約有“咕咕”的叫聲。

許倩目瞪口呆,“好卑鄙啊,不過你怎麽敢肯定這是你的鴿子?”

小六正色,“那些鴿子都是我一手帶大,別說口音不同,就連掉根毛,我都能叫出來是誰的!”

許倩抽了抽嘴角。

雖然事兒确實是這麽個事兒,但怎麽聽着就是怪怪的?

“不行,我得去救它們!”說着,小六竟然就要掉頭往回走了。

“六哥!”

“小六兒!”

衆人一窩蜂的上去拉住他,七嘴八舌道:“當心有詐!”

“說不定是誰學鳥叫呢!”

“你就算不回去,難不成他們還真敢殺了你的鴿子?”

然而小六明顯已經喪失理智,眼神渙散,語無倫次道:“啊啊啊啊啊我的鴿子!鴿子啊啊啊啊!”

“六兒!”

眼見着小六使出一招春柳拂地推手,幾個人便都不受控制的歪了出去,他腳下發力,接連幾個縱身,眨眼便消失在茫茫雪霧中。

齊遠功夫最好,退了小半步就站穩了,又驚又喜的嘆道:“這小子,手上功夫真是不賴。”

其餘幾人才要說話,卻聽後頭傳來小六凄厲的慘叫,然後天空中出現了一朵藍色小花。

晏驕悲痛欲絕道:“咱們又失去了一位好兄弟!”

移動倉庫和通訊員沒了,損失過于慘重!

小八涼涼道:“死的丢人。”

晏驕道:“現在咱們少一個人,剛開始的一點先機全沒了,哪怕往南的進程慢一點,也必須先搞死他們一個。”

嬌氣組合的另一位成員深以為然,并主動提議道:“這會兒百姓們大多在屋子裏取暖貓冬,外頭太靜了,雅音耳朵賊的跟鬼一樣,只要有他在,咱們的行蹤就跟白紙黑點似的分明。”

可那小子有什麽弱點來着?

“愛幹淨?”許倩忽然小聲道。

幾個人的眼珠子都亮了。

稍後,晏驕主動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笑容和善的道:“老鄉,我跟你買幾頭蒜……”

圖磬半趴在雪地上,一側耳朵貼在地面上聆聽着,“前方有人來了。”

後頭小四小五下意識揉耳朵:真是看着就涼。

龐牧忙問:“幾個人?是來給小六報仇?”

圖磬的臉色卻變得很古怪,緩緩直起身來,望向前面,“是個孩子。”

仿佛是在印證他說的話,衆人注視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抱着小陶罐抹着眼睛走出來,哼哼唧唧的哭着。

圖磬先警惕的往他身後聽了又聽,确定沒人埋伏之後這才微微彎下腰去,柔聲問道:“迷路了?”

當爹的人總是容易聯想起自家兒子,再過幾年,熙兒也該長到這麽高了。

小男孩抽噎着點了點頭,“弟弟有點流鼻涕,娘叫我出來打醋熬,可雪太大,我找不到路了。”

确實有絲絲縷縷的醋酸味兒從壇蓋子縫隙中飄出來,在這冷冽的冬日幾乎難以分辨,分外悠長。可惜大約不純,味道有些怪怪的。

圖磬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家在哪兒?”

小男孩轉過身去,往後一指。

圖磬本能的跟着擡頭望去,可下一刻便道不好,而後面龐牧等人也已喊起來,“危險!”

然而已經晚了。

剛還哭唧唧的小男孩忽然擡手将整個壇子都朝他潑去,饒是圖磬有意躲避,一邊胳膊和飛揚的衣角也沾染了許多液體。

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他瞬間僵住。

小男孩輕而易舉的戳到了他的腰,開心大叫,“他們說碰到你這裏就贏了!”

龐牧等人小跑着過來,剛一湊近了就齊齊捂鼻子,“卧槽,嘔,這都是啥啊,老醋、蒜汁?還有八角和姜泡的水吧?”

白寧同情的拍了拍自家男人的肩膀,主動從他腰間掏了響箭往天上一丢,“雅音,你死了。”

圖磬青筋暴起的看着自己身上顯眼的黃褐色痕跡,喉頭滾了幾滾,“嘔~”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內,兩隊都默契的中止了“尋找顧大人”,轉而在城內進行了大混戰。

一把火将小四引出來之後,百步之外的小八輕而易舉的射中大樹上的舊鳥窩。

落下來的鳥窩碰到提前擺放的枯枝,枯枝又撞動小雪球,小雪球撞擊大雪球,大雪球……引發路邊“雪崩”,堅信【沒人比我更會放火】的小四被當場“活埋”。

然而大約一刻鐘之後,小八就詭異的在一面牆上發現了一把絕世神弓。

鬼都知道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出現好弓有古怪,更何況旁邊分明還寫着一行墨跡淋漓的大字:有本事拿到就歸你!

用腳丫子都能認出這是公爺的字,那墨跡還沒幹呢!欺負他瞎嗎?

但對他這種級別的神射手而言,此等神弓利器絲毫不亞于絕世美女對色鬼的吸引力!

想放棄,談何容易!

小八痛苦地抱着頭,蹲在原地無聲哀嚎,恨不得就地打幾個滾。

拿,還是不拿……

他真的太難了。

約莫一炷香後,小八抱着弓箭掉到了坑裏,然後一臉甜蜜和悲痛交織的替自己放了煙花。

他做到了,神弓是他的了!

“顧大人沒來!”晏驕帶着齊遠和許倩匆匆趕到預定地點,驚訝的發現那裏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齊遠和許倩對視一眼,“該不會宋亮真的只是單純的送人頭了吧?”

那……鹵雞爪呢?

【鎮遠府衙。

宋亮和圖平肩并肩蹲坐廊下,抱着衙役主動提供的小火爐沉默着啃雞爪。】

“壞了,”晏驕眉頭一皺,馬不停蹄的往回跑,“咱們不該三個人都過來的。”

不過稍後她看到同樣三個人齊齊到場的對手之後,頓時松了口氣。

原來今天大家集體降智,豈不美哉?

“倩倩,”白寧上前一步,長槍往地上重重一磕,濺起一蓬雪花,“咱們也有兩年沒比試了吧?聽說你長進不少啊!”

許倩緩緩抽出家傳寶刀,另一只手在背後瘋狂打手勢,語氣低沉,“就是不知道我的進步,趕不趕得上白姐姐的退步。”

白寧:“……”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

說時遲那時快,許倩猛地将刀貼地一揮,揚起的一片雪霧遮擋了視線,齊遠和晏驕飛快地朝衙門所在的方向跑去。

“大人快走,不要管我!”

許倩滿臉亢奮的迎上白寧的長槍,兩件兵器接觸的瞬間便迸出激烈的火花,融化了附近的雪片。

晏驕:“……”

我沒想管你啊!你真的應該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

齊遠腳下不停,口中莫名帶着幾分悲壯的道:“沒想到最後,只剩下你我二人。”

晏驕伸出手去,與他重重一握,铿锵有力道:“遙想當年,咱們還曾一起去雅音那裏偷馬。”

歲月荏苒,如今我都是孩子他娘了,而你卻還在偷偷啃着窩邊嫩草。

齊遠腳下差點一個踉跄:“那叫借!”

他才要繼續,卻見臉色一變,頭也不回的往後一拽,小五甩出來的鞭子頓時在兩人中間拉成一條直線。

小五平靜道,“你們跑不了了。”

齊遠毫不遲疑道:“你打不過我。”

面無表情的小五沒否認,看了眼頭也不回繼續跑的晏驕,“可公爺一個能打十個晏大人還有餘。”

齊遠嘿嘿一笑,面帶狡黠,“賭一把?”

小五面上微微露出疑惑。

齊遠啧啧幾聲,意味深長道:“小五,你不懂情。”

小五沉默片刻,半晌,舌尖輕啓,緩緩吐出一句,“幹,失算了。”

果不其然,待衆人重聚龐宅的約莫一炷香後,晏驕趾高氣昂的押着定國公回來,并且神氣活現的宣布自己贏得了戰鬥。

頂着衆人鄙夷的視線,定國公驕傲的宣布,“老子中了美人計。”

衆人:“呸!”

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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