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告別張、劉兩個姑娘, 晏驕先畫了銀镯圖紙, 叫小捕快拿着自己寫的簽子回衙門借人, 去城中諸多銀樓、當鋪、客棧飯莊走訪, 看能否找到什麽線索。

稍後她帶人去酒樓彙合時,龐牧幾人已經到了。

三方重新碰頭,叫了酒菜, 也叫姬一籌坐了, 邊吃邊交換線索。

晏驕先把自己的發現和猜測說了, 衆人都表示贊同。

蚊子再小也是肉,镯子再細也當錢, 除非兇手真的視金錢如糞土,或者擁有蘇墨那樣搜集戰利品的愛好, 不然周姍姍的镯子重新流回民間的可能性極高。

龐牧那邊也有收獲。

一開始,周姍姍家人的回答也确實如姬一籌所述,覺得周姍姍失蹤前幾日并無異常,一直都只在家附近活動。可當龐牧将時間線大幅提前之後,周姍姍的母親提到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

“因周姍姍到了年紀, 偏又屢次相親不成, 大約在四月初八前後, 周母曾帶她出城上香求姻緣。那也是去年她唯一一次出城。”

晏驕心頭一動, “莫非那寺廟就在城西?”

之前有人提供線索說曾在城門口瞧見過酷似周姍姍的人, 正是在西城門。

龐牧點頭, “對。不過不是寺廟, 是尼姑庵, 而且還有很多細節說不通。”

他仔細詢問了周母口中尼姑庵的位置:

那尼姑庵與茂源州城中間隔着兩座炭場,距離十分遙遠,從西城門坐馬車出發也要将近一個時辰。而周姍姍出門沒有任何代步工具,難不成要步行着去?

而且聽周姍姍家人朋友的意思,她本人對嫁人這件事并不怎麽着急,那麽為何會在從尼姑庵回來将近一個月後,又突然想回去?

從四月初八到五月初三,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肯定曾經出現過某種刺激。

阿苗小心翼翼的猜測道:“難道她忽然有了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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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兒也沒什麽羞于開口的,她為何要一反常态向家人和好友隐瞞?

廖無言的胃口素來不大,頭一個放下筷子,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慢慢啜飲。

他喝了兩口,隔着氤氲的水汽緩緩道:“事情過去大半年,城中已經沒什麽人主動談論本案,還是小四找了個由頭挑起來才有人接的,不過大多不是什麽好話。”

世人總不介意将最惡毒最猥瑣的念頭施加到無辜少女身上,方才凡是說起周姍姍失蹤一事的,十有八九都篤定她是跟野漢子私奔了。

更有好事者編了故事出來,情節曲折離奇,講起來不乏污言穢語……

“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活像事發時他們就在旁邊看着一樣,”小四一臉的厭惡,“問起證據,只道別人都是這麽說的,可偏又說不出別人是誰。”

饒是他與周姍姍一家素不相識,可也覺得許多所謂淳樸的百姓內心實在陰暗肮髒。

有這樣的流言肆虐,即便以後周姍姍真的大難不死回來了,只怕也生不如死。

于是他等那幾個說的最兇的人起身結賬時,從樓上将炒栗子以投暗器的手法打了出去,把他們的腿打斷了。

晏驕仔細想了想,大膽推測道:“以周姍姍的性格和實際處境,她不太可能,也沒有必要在不經過任何嘗試的情況下直接私奔。但她确實又出了城,這一點确實矛盾。”

“所以有沒有這種可能,當天的目的地并非尼姑庵,而是她在別人不知道的時候與某人作了約定,見面地點恰好就在那個方向。約見對象未必就是情郎,或許只是同樣對某件事感興趣的人。她當日出城去見對方,因為覺得馬上就會回來,所以也沒有弄車馬代步的必要?”

圖磬微微颔首,替晏驕接了下面的話,“但她看錯了人,結果就被對方擄走了。”

在他的妻子白寧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就有單槍匹馬往外跑的習慣了,之所以兩家人都未曾橫加幹涉,皆因對她本人的武藝和警惕心有着十足的信心。

但周姍姍這個姑娘顯然過于天真。

“又或者,”晏驕點頭,繼續道,“她給予了對方錯誤的信任,輕率的跟對方走了,結果一去不回。”

齊遠皺眉,“這兩種可能性确實比較高,不過我始終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有這樣大的吸引力,還有她為什麽要瞞着家人不說,甚至連最親密的朋友都不告訴?”

許倩和阿苗對此尤其百思不得其解。

她們兩個雖然沒有張、劉兩位姑娘認識的時間長,但因為一起經歷了很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經歷的事,幾乎無話不談,實在想象不出究竟會是什麽人才能讓周姍姍守口如瓶。

天上又不知疲倦的飄起雪花,一陣風吹來,細碎的雪片便在半空交織成網,不知落往何處。

此情此景,恰似眼下處境:雖然貌似又多了幾條線索,可非但沒能撥雲見日,反而使情況越發複雜,而至今依舊下落不明的周姍姍,也猶如空中雪花,不知最終身歸何處……

到了二月,雪是一場比一場小,再往後,可能就只是雨了。這麽想着,竟也有點戀戀不舍。

無論如何,總該往尼姑庵去一趟的。

然而現實似乎相當熱衷于施展打擊。

因為除了一無所獲之外,晏驕簡直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與茂源州本身的經濟大衰退一起的,還有周邊幾座大大小小的寺院道觀的影響力,畢竟生活拮據之後,香客們出手必然比不得以前大方。

因為那座名叫紅霞庵的尼姑庵比較放得下身段,姻緣、前程、家宅和睦諸如此類什麽都能求,還貼心贈送粗糙的平安符,所以逢年過節還是會有許多百姓過去燒香拜佛,香火衰敗的并不是特別明顯。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說的就是紅霞庵。

那裏的圍牆整潔、地面平整,連牆角地縫都瞧不見青苔和灰塵,佛像殿宇也是時常修葺翻新的模樣……

可恰恰因為香火旺,每到年節去的人不計其數,那些出家人對周姍姍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面對這個結果,衆人不免有些沮喪,很有種一拳打空的挫敗感。

龐牧用力搓了搓臉,“不能繼續耽擱了,咱們在這裏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啓程。”

越陳舊的案子偵破起來越困難,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獲得有效線索和突破口,那麽還是先将有生力量轉移到最近發生的案子上比較好。

從茂源州到衛藍和任澤所在的培安縣也不過快馬兩三日的路程,眼見着又是一場大雪,最好盡快動身。

“公爺,那卑職?”姬一籌問道。

“你繼續調查,若有風吹草動,只管往培安縣傳信兒。”龐牧道,“對了,我記得茂源州轄下另一個座縣城也有一起失蹤案,你拿着我的手令一塊去查一查,看看線索方面有沒有重疊……”

一行人胡亂睡了一宿,次日一早便迎着灰蒙蒙的太陽繼續東進。

衛藍任職的培安縣雖不屬于茂源州,但歷史上也曾在一定程度上依托于燒炭行業所帶來的繁榮,如今茂源州敗落,可謂唇亡齒寒,本就不怎麽樣的培安縣越發蕭條。

不過在之前的書信往來中,衛藍曾經提到過,說上一代人暫且不提,現在的小年輕大約自知沒有其他出路,所以讀書的勁頭也比別處要大一點。

于是用晏驕的話總結下來,就是他和任澤想走“文化振興”的路子。

到達那日起了大霧,能見度不足三丈,呼吸間皆是水汽,睫毛上都能抖下水珠,涼的心顫。

衆人被迫放慢速度,由圖磬充分發揮人形雷達的作用在前探路,齊遠打先鋒,原本一個時辰的路程硬是磨成一個半,等能看清培安縣界碑時,午時都已過了。

一直到了這會兒,大霧才終于有了散去的跡象,一座灰突突的老城慢慢呈現在衆人眼前。

灰突突的城牆,灰突突的地面,灰突突的房屋……甚至就連街上行人的衣着,也沒有太多色彩。

小六龇了龇牙,“真是夠蕭條的。”

這座城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陳舊而憋悶,沒有一點兒鮮活氣兒,像極了已經黃土埋到脖子的遲暮老人,連掙紮都懶得掙紮一下了。

說得好聽點叫知足常樂,說的尖銳點,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而偏偏就是這麽一座猶如枯木的舊城裏,兩個月內接連發生了兩起失蹤案,不亞于千斤冰坨墜入油鍋,一下子就炸了。

一隊外地裝扮的行人突然出現在大街上,想不惹眼都難,不少正吃午飯的百姓紛紛端着飯碗跑到路邊圍觀,那模樣跟看耍猴的也沒什麽分別。

饑寒交迫的衆人正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時,忽然聽到一句久違的話語:

“公爺,晏大人?”

這一聲簡直猶如天籁,衆人禁不住齊齊回頭,動情的喊道:“青空!”

與衛藍一同出現的還有任澤。

許久不見,兩人明顯消瘦許多,但眼睛反而越加明亮有神,顯然過得還算不錯。

“你們來得好快!”衛藍走上前來,又驚又喜道,“我跟子澈還以為至少得再過半月。”

常人趕路根本無法與驿站的晝夜不息相提并論,再晚來半個月也很正常。

任澤跟在衛藍後面過來,向大家一一行禮問好。

晏驕覺得他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曾經的任澤猶如寒冬裏的一棵枯樹,尖銳又鋒利,堅強又脆弱,一往無前往往與同歸于盡相伴相生。

可現在的任澤,棱角明顯溫柔很多。

晏驕由衷的替他感到歡喜,當即翻身下馬,笑着往他和衛藍肩頭輕輕打了一拳,“兩位大人,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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